《打破六岁半记录》两只蛋挞

13、夜谈

　　用过晚膳，清果带二小少爷回乐只院，沐浴并准备就寝，孙至才五岁，需要充足的睡眠。
　　而相反，孙介精力极其旺盛，又恰是学富五车的时候，是以他在清谷的陪同下冒雪再回书阁，埋首泛读。
　　他亲娘见状把内府管事唤来，吩咐记得到点去催促介儿休息，烛火伤眼，不宜久熬。然后便带着妹妹孙芩走了。

　　居安院。
　　两名面容相似度将近六成的女子促膝摆弄指甲。
　　小盒仅仅巴掌大，内盛半透明膏脂，其芳香虽淡，却好闻得很，似甜而不腻的蜜糖，孙芩轻轻剜一小勺，匀称涂抹在长姐指尖的同时，心下暗暗感叹这手保养得真好，虽摸起来有一层薄薄的茧，但却不显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小姐。
　　不似她，天天风里来雨里去各种活计要干，平时手也有保养，家里不缺那点药膏涂，但她养的这手，跟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压根搭不上边儿。

　　孙芩稀罕地打量长姐的手，轻轻吹了吹放开，拎起另一只。
　　灯盏火光微摇曳。
　　孙宓举着涂抹妥当的手，对着烛火各个角度观察，很是稀罕。
　　“这玩意稀少，你拿来给我用了，自己怎么办？”
　　“不怎么办。”
　　孙芩无所谓耸耸肩。
　　“再稀少这也是用来涂的，衙里主事说了，这能美白，要天天涂呢，姐你就辛苦辛苦当回摆件，让妹妹试验试验呗，万一没效果，我就不白忙活折腾它了，多浪费时辰不是。”

　　这盒膏脂是随同那件瓣窠对鸟纹礼服在包袱里的，作护理指甲之用。
　　除此外，包袱里还有熏香等物，每天要折腾一遍，斋戒嘛，反正在抵达六盟府前得把自己里里外外拾掇妥当了，保持干净整洁，以示对神羊的尊敬。
　　当然，为表达尊敬，发下来的膏脂规格肯定是往上好的安排，不可能没效果。
　　所以孙芩也就说说而已。

　　孙宓明镜似的，知道妹妹也就说说而已，意不在试验，但却不妨碍可以趁机戏谑：“看把你亏的，仿佛丢了银子。”
　　孙芩俏皮吐舌，笑笑没接话，步入正题问道：“对了姐，当年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问的是当年她出生那会儿，也就是二十一年前，所谓诸事多磨是如何个磨法。

　　孙宓：“这事说来话长，二十多年前，娘成了婚，成婚后，娘就跟着搬到七泽杶去住，七泽此地你应该有所了解。”
　　孙芩点点头，确实了解，“七泽是第一个安邦之地，两百年前蒙鸿伊始的时候，先辈们自天河生，沿分支卫水南下，落脚于七泽，所以七泽是第一个安邦聚居地区，后来人太多，继续往南，才发掘到二垅这里。”

　　“所言不错。”孙宓肯定道，就着桌面画了个大概地图，边画边说，“七泽是最早发始区域，离六盟府最为近便，两厢南北比邻着，是以七泽的民众最为敬畏教授先辈以文字的神羊，也异常推崇六盟府传出来的古籍，相比二垅、三镇、四巽、九黎以及象阳梧，七泽的崇敬风气格外深厚，而这，导致了一个问题。”
　　“导致什么？”
　　孙芩疑惑，这能有啥问题，不挺好的么。

　　孙宓：“当一件事一旦过了，就会钻牛角尖，在古籍解读上便如此，古籍仍是那册古籍，但解读渐渐出现分歧，各人有各人的看法，这本是好事，但……”
　　“你在亥塔求学时，西席应该提醒过吧，古籍只是记载。”
　　“它记载耕桑蚕丝、花卉果林，或山川经注、天行有常，又或与人相处、治理方针……其种类繁多，囫囵吞枣只能懂些皮毛，正确应该从中汲取所需，耐心咀嚼，化为己用。”

　　孙芩猛点头，“嗯嗯，是这样没错，先生确实教过，不让墨守成规的。我记得有次我读那什么……唔，就是那什么嫡庶妻妾，我翻阅的时候，深觉先生说的极是，墨守陈规不好，照书里那么个传宗接代法，搁咱们这学不来，属于怎么看怎么碍事的法子，姐你说是不？”
　　“咱们孩童生来就瞧不见，更别提还有听不见声说不出话的，他们遇到点意外都如临险境，危矣。这要是嫡庶分了高低，那出身低的孩子被拐被卖被丢弃的可能性大大增加，偏偏他们无法自保，危上加危，他们亲爹娘第一个不能依。”
　　“而且，衙门遇到被丢弃的孩童，咱不能看着不管，但这管起来，麻烦，比咱们现行的策略麻烦多了，无论从哪头算，人力物力财力都得搭进去，拆东墙补西墙，无底洞地往里填，耽搁了生产，久而久之，社稷迟早乱套。”
　　“所以，像现今这样最为合适，姐你说是吧？”
　　长篇大论，还进行了主题升华，孙芩这是联想到了自己，搁谁突然凭空冒出那么大个姐姐和素未谋面的弟弟，心情能好么？
　　不能。
　　所以她趁机给长姐上眼药，表达自己的态度：同父异母就同父异母，又不能把人塞回娘肚子里，但想要搞入族谱认嫡母那套？免了。
　　咱孙家享不了那福。

　　孙宓无奈摇摇头，“娘都给断绝关系了，你在担心什么呢？”她从小妹手中拿过勺，帮着涂抹。
　　孙芩伸手享受精心伺候，“关系是断了，但血缘它没法断，我这不是担心么，罢了罢了，咱继续方才说的，说到哪来着，哦对，钻牛角尖。”

　　孙宓莞尔，顺着往下道：“嗯，古籍的解读众千，角度各异，这是好事，但难免有一部分出现偏差，该解其表的却深究其意，该究其意的却执着于表，简而言之，就是按照自己喜好去译，想怎么译怎么译，这倒也没什么不妥，经历不同感悟不同，然而……”
　　说到这她顿了顿，无他，小勺脂膏涂抹完，侧身去添。
　　可怜孙芩正听得上头，这么一卡更上头了，忙追着就问：“然而什么？”

　　孙宓：“然而，前边说了，七泽此地崇敬太过，人云亦云之风裹挟亦盛，常常把那些按喜好揣摩的话奉为圭臬、奉为经典，类似的事发生频频，年幼时娘与我说过不少，这也是娘为何不让跟父亲回去。”

　　孙芩若有所思点点头，娘当时与那位还是夫妻，生了长姐出现隔阂，后来虽说气消了，却仍把长姐放在孙家长大，没让跟回去，孙芩本来还觉矛盾，奇怪这气怎么跟没消似的，现在再想，倒是说得通了——
　　在孙家，长姐是大小姐待遇，按继承人培养，但去到那边，怎么样都说不准。

　　孙宓冲小妹抬抬下颌，示意换手，孙芩配合地伸出另一只手，把完工的这只凑近鼻翼细嗅，好香。

　　孙宓：“其实，喜爱奉为圭臬也是有原因的。”
　　“嗯？什么原因。”

　　孙宓：“原因在路况，那会儿道路不如现在这般修整，只规划了大道，其余都是野路，崎岖不平很难走。”
　　“娘说，就因着跋山涉水，好些父母不舍孩子远家赴学，你想，天气好时，途中耗时最少也需四五时辰，要碰上下雨天，泥泞难行还遭罪，所以路不好，愿意求学的不多。”
　　“而就近去书馆拜先生，交束脩是一道槛，能断了穷苦孩子读书的念头。”
　　孙宓说着叹息一声，“七泽，二垅，三镇，四巽，九黎，种种原因求学困难而放弃的比比皆是，只是七泽位置特殊，紧邻六盟府，人们崇尚书册。”
　　“是以稍稍博识之士出口成章，甭管好的歹的、恰当的不恰当的，乡里乡亲都人云亦云进行讴歌传颂——代代相传的习惯，本意是鼓励激励作文章，谁知就有那钻了牛角尖的。”
　　地理位置与代代相传的习惯使得百花得以齐放，然花一多，难免鱼目混珠，夹杂有毒花。

　　话还在继续，语气很平和，听不出情绪。
　　“咱们孙家名声在外，娘在那边住的时候，去驳斥过几回所谓数黄道黑之言论，大伙都竖起大拇指，夸娘是贤才，不亏是名门望族出身，可这换作是别人去驳斥，在那极其排外的地方，你不认同，他们就聚众排挤你针对你说你闲话，你敢反驳他们就敢群起而攻之，所以演变至最后，是不得不奉为圭臬。”

　　“嘶，姐你说的有点可怖。”孙芩想想就蹙眉，直接过去一个抱住长姐，“日后我若被群起而攻之，姐你记得站我这边。”
　　“当然，我不站你还站谁。”孙宓拍拍她发顶。
　　孙芩满意了，“那我也站你，做忠实的靠背。”

　　两人腻腻歪歪了一会，孙芩忽然想起早上与空苓的交谈，有些明白对方在说到小弟考太学考不上后，没提及书馆，反倒曲线考虑军学了。
　　“姐你说，如果我去七择大展拳脚，成功几率多少？”
　　向来喜欢挑战高难度、心下有拨乱反正念头的孙芩问。

　　孙宓戳她脑瓜子，“你也是胆大，但我不建议去，还有，你即将挂名，若有旁人提议让调去那边，还望你慎重，莫逞一时之气。”

　　孙芩讪讪缩脖子，连答知道了知道了。
　　孙宓：“别不当回事，就你初出茅庐的这点经验，还应付不了。娘当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就是二十年前，娘要和离，父亲不愿，娘便去拜访空家，手握父亲私生子的实据，申请单方面离婚，然而并不顺利，处处碰壁。”
　　“后来风声不知为何传遍乡里，大娘大婶们纷纷出动劝说劝和，好不热情。”
　　“娘与她们周旋解释缘由，反被教育不知好歹，还有人嗤说孙家教养不过如此。”
　　“反正怎么说怎么解释她们的目的都是劝和，轮番上阵，一张嘴说不过，娘索性懒得费口舌，直接辗转上诉至司律，司律总司设在九黎，老远跑过去，这才强制把关系断了。”
　　孙宓说着戳了戳妹妹的眉心，“所以啊，你才多大，独木难□□头人多势众，别去啃硬骨头知道不？”
　　孙芩嘟着嘴“哦”一声：“知道啦知道啦，我不去便是了，姐你怎么老把我当小孩。”
　　孙宓：“你真是小孩才好呢，往学里一扔，比出来涉世要省心省力得多。”
　　..
　　九黎全名九黎櫄，位于象阳梧正南方向，此地地广，有一半面积为草原。
　　草野是奔跑一族的天堂，比如骏马羚羊，偶尔会有虎豹出没。而司律的总司便是设立在此地，掌控着法度与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