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书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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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芩与空苓分手后，被管事的逮去协助核对税银账目，年尾了，得查查是否有问题。
于是乎，算盘噼里啪啦地响，珠木相撞，踏着独特的节奏，彼此旋律在后堂里环绕交融，此乃数之增减盛宴，数之狂欢倍约。
账目对到一半，有人跨槛而入，目标明确来到孙芩桌前，躬身说：“主事的有找。”孙芩以为是早上提交申请之事有了回应，没多想便让这人引路，到达后才发现陆续同来的还有五人，其中一半还是老资历。
主事找他们来不为别的，开门见山就是一旬后的六盟府典礼，先是叮嘱做好日程安排，几时该启程前往，几时开始注意斋戒云云，又吩咐手下近侍给每人发放一包裹，让好生爱护，回来之后要交还衙里的。
言罢，主事的带着随从迤迤然离开，徒留六人围在一块好奇拆包。
包里东西还挺多，折叠成方的明显是衣服式样，其面为玄，其缘为赤，缘上绣有暗金纹。
“怎的这纹还不一样呢？”其中一人左顾右盼相互对比，他资历较浅，对此不懂，旁边就有老资历的大叔教他：“性质不一，绣文不一，好比这花卉间果纹，寓意开花实果，繁衍生息，是报婴孩之喜也；再说这瓣窠对鸟纹，比翼双飞，是乞合两姓之好也。”
提问的男子连连点头，举一反三道：“如此，那大叔你的回字纹所寓回头是岸，为牢狱之徒？”
“非也，非也。”大叔否定，抚须郑重解释道，“此回非彼回，而指轮回，送往生祈福的。祈福这事不能等，是以我们不似你们这般三年一度，咱得每年都去，今儿出发的老先生们亦是如此，一年一度。”
提问男子受教哦哦两声：“是小子愚钝了，那……一年一度与三年一度，三年是有什么寓意吗？”
孙芩斜睨瞥他一眼，这个问题她知道，家里姥姥教过的，但她没抢答，前辈在这，要尊重前辈嘛。
前辈大叔沉吟片刻道：“寓意倒也没什么寓意，不过是老先生们风雪不改年年把诉斥之言往六盟府递，三年才能得那么一回应而已，久而久之这就是惯例了。”
“来，考考你们，先生们礼服上也有纹饰，知晓是啥不？”抚须大叔呵呵笑着把网钩撒出来，另两个老资历在旁抱臂上观，坐看年轻人咬钩，并无抢答之意。
孙芩眨巴眨巴眼，关于这点她没注意过，往年先生们离开那都穿的常服离开，何曾见过着礼服的，更别说端详其纹饰细节，约莫是到地方才更换吧，孙芩想，心里忍不住好奇，正欲开口问，就有人代劳了，还是那引起话题的男子，他说：“小子不晓，还请叔解惑。”
大叔也爽快，咬了钩就拽绳，他伸手蜻蜓点水般在杯盏中一掠，指腹蘸水于桌上写划，是两个“弓”字，以中间为轴左右对称。
“此为黻纹，是辨别好歹、明察秋毫、背恶向善之意。”大叔边写边解释道，“除此外，还有那游鳞环藻纹，菱格点星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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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酉时过，孙芩点酉下值后，拎着装有那件一眼就能看出不能御寒的薄款瓣窠对鸟纹礼服的包裹，离开办事处回家去了。
衙门各办事处俱集中于东街往南，而孙家府邸在西街往北，两厢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孙芩牵着马慢慢溜达，溜到糕点铺买了些糕点，及至暮色四合，天际已沉，才攒了一身雪进府。
孙芩拍拍发间白头飘絮，问守门的小厮：“长姐呢？”
“大小姐在书阁，带着两位小少爷。”小厮答说。
“行，你帮我送它回去。”孙芩把马交给小厮，自个携着大包小包回了居住的亦茇院，拾掇换便服兼驱寒，然后才往书阁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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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中灯火通明，其明亮竟是连纸糊的窗都差点囚不住，那光企图洞穿一拥而出，誓与手提灯笼中的烛炎一较高下，然结果惨遭败北，连纸都捅不破，只能悲愤昂扬摇曳着火苗，压榨易燃的灯芯。
阁楼有两层，清谷在第一层干坐，仰面深思，其实正打盹呢，旁边年岁小些的清果倒是精神，他半弯腰，手上拿着毛笔，鬼鬼祟祟在清谷脸上比划来比划去，动作是显而易见的欢愉。
毫尖沾有墨，小心翼翼描摹眼眶，眉宇，然后是……一道狂傲不羁的唇线。
“噗，呸，呸呸呸……”清谷吃了一嘴墨汁，直接吓醒了，他看着满手黑，在妆容的加持下眼睛瞪得铜铃大，质问清果，“果子，咋回事，呸……我……我中，中毒了？”清谷不可置信瞪大眼，有些空白有些怯怯，语言表达进入了结巴状态。
清果支支吾吾，心虚地把手背到身后去，遮掩作案工具，转头看向门口的孙芩：“三……三小姐，您回来啦？”
“嗯，回来了。”孙芩答了句废话，并给这半大小子投以意味深长的眸光，这把清果看得心虚极了。
孙芩再看向手忙脚乱脸色苍白奇特妆容的清谷，视线没敢多留，忍笑提醒他：“刚睡醒，赶紧回自己屋洗把脸去。”
“啊，对对。”清果接腔，“回屋回屋，谷哥你先回去，这里有我守，不着急不着急，先回去先回去。”
话都是叠着的，清谷一听就听出异样，擦拭动作顿住，狐疑地看着果子，再凝视手掌，凑近细嗅，福灵心至想到什么，苍白的脸色一瞬间泛青泛红，终是无奈摇摇头，告辞离开了。
孙芩才不管这兄弟俩会不会打起来，如何打，谁输谁赢，她轻咳两声压下笑意，问清果：“长姐可在？”
被当场抓包的清果低眉顺眼，连称“在的在的”，往上一指示意大小姐在二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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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阁一层二层隔音，楼梯上到一半才能听到朗诵声：“……人之为言，苟亦无信。舍旃舍旃，苟亦无然……”(注1)
“哥，错啦错啦。”打断话的是孙至，声音软软的，却无端坚定，“该第二段了，是人之为言，苟亦无与。”
“啊？”孙介当即停下背诵，认真想了想，发现还真错段了，“原是我记岔，至儿真厉害。”他揉揉小弟发顶，大大方方承认。
孙至被这么一认可，眉毛都要飞起来了，真真的眉飞色舞。
这时，两小孩对面的孙宓发话了，她执竹简敲桌吸引兄弟俩注意，纠错道：“人之为言，是真伪的伪之意，不是为何的为之音。”
孙至挠头，无法聚焦的大眼睛透着迷茫：“可姑姑，它们读起来不一样。”
孙宓没搞懂他想表达什么，应和道：“确实不一样。”
孙至合掌一拍：“既然读起来两个样，那字长的肯定不同，字不同，哥可厉害了，不会认错的呀，所以怎么会读错呢？”
这是崇拜心思在作祟，搭着扶手拾级而上的孙芩失笑：“至儿这是觉得一音一字？”
“小姨。”孙介率先看向楼梯口。
孙至闻声侧颜，也朝楼梯口方向偏，喊“小姑姑！”
然后言归正传：“那难道不是？师保教的，凸文，一方就是一个音。”他比划俩指头，左右手各一根，“一方一音，那反过来，一音该是一方，所以一音也该是一字才对，哥怎么会认错呢？”
非常的有理有据。
孙芩哭笑不得，喊了声姐，落坐于孙宓旁边，四人中间横搁一案几，俩大的与俩小的相对，面面相觑。孙至看不见，脖颈随脚步声转，却没能转到位，当哥的孙介帮着调了回来，同时握着他手教他：“我们一只手上有五根指头对不？”
“对啊，五根。”
“字音便如此，掌心是字，指头是音，一字可以多音。”
“一字可以多音？”眼神不好使的孙至屈了屈指关节，重复道。
“嗯对，同样的，我们反过来，掌为音，指为字，一音亦可多字，往外发散还有不同意思，那叫字义。”
孙至哇的一声：“那岂不是有好多好多只手？好难哦，能记得住么？”
“不算难，很快就能记住，比如这个……”当哥的在小弟掌心书写举例，小弟显得很兴奋，时不时秃噜一句“哥你真厉害”。
博大精深的字块通过触觉、温度与凭空想象，化作虚影模模糊糊显现在飘渺的“视觉”世界里，具体能“看”到什么也就孙至自己知道。
兄弟俩玩得忘乎所以，完全忘了对面坐着的长辈。
孙宓与孙芩互视一眼，默契起身，在错落有序的柜架间穿行。二层的籍册多是竹简，一筒又一筒整整齐齐叠放，分量非常重，这是大部分，小部分是以布帛为载体。
二层没有纸质，纸质的那些都放在了一层，如此比例划分是因着烈祖做首领时候有个爱好——惯爱收藏册籍，而那会呢，记字以刻竹为主，书籍以竹简为多，先祖把它们收集了来，后代子孙就把这部分一代一代传下来，全都保存在二层。
而脚下的一层则是在布匹充裕、纸张盛行、记录方式有变之后，才一一添置入阁，渐渐充盈的，所以以纸质为主。
“姐，我今儿听到些事。”孙芩倒着走，把疑似同父异母姐姐还有弟弟给说了，“按照她的描述，那位在我还没出生就耐不住寂寞寻了别家，这事要跟娘说不？”
孙宓停步，把手里竹简归位，语气淡淡无甚起伏道：“不必说，娘知道这事。”
“诶？”孙芩诧异，“娘都知道，啥时候知的？”
孙宓：“具体何时察觉的娘没与我说，也不方便说，毕竟都过去了，我只听姥姥曾提起，当时断关系，用的就是他有外室这点。”
孙芩摆弄长发的动作一顿，忙催促：“你给我说说详情呗，我这忽然觉得自己好悬，差点不存在了都。”
孙宓食指抵唇，提醒道：“孩子都在，别让这些乱七八糟的扰了他们耳，今夜到我院中来，再说与你听。”
“行。”
两人约定好便不再深入开展，比肩闲谈闲逛于书架间。
另一头，孙至孙介刚讨论完字音字义，开始讨论数字一到十，免不了说起年月日，小瞎子有感而发，朗朗念出新学的诗：“振振君子，归哉归哉！好耶，爹快要回来了。”然后兴奋劲没处使，干脆一把扑到他哥身上，一遍又一遍重复。
某被抓包的果子——清果，这会子渡过尴尬期，略带腼腆提醒该用膳了。
作者有话说第12章 书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