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残书薄酒

2、初见

　　实验室里安静得仿佛空气都凝固了，只有设备运行的时候会偶尔发出一些嚓嚓嚓的声响。

　　顾沉忐忑地站在最后一扇门前，门的旁边是规则凹陷下去的验证器，只需要他把手放进去，门就会自动打开，那验证器中发出幽幽的光，仿佛要把人的魂儿勾过去似的。

　　顾沉慢慢地把手伸过去，只有打开了这扇门，他才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1974。

　　从被选中的那天开始，他每日进行大量的训练，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可是真正到了这一天，心中却莫名打起了退堂鼓。

　　他思量着不就是一扇小小的门吗？但转念一想，不，不是，这扇门是人类最后的底线，打开它，意味着他成了这道门的守门人。

　　一份不能辜负的责任仿佛压在了他的手上，他的手像灌了铅似的，走了很长的距离，才到达了验证器。

　　滴的一声，这是门对他的认可。两半门像是守候在此多年的侍卫，缓缓地向左右两边退下。

　　没等他的视线到达，一阵声音率先灌入了他的耳朵“欢迎！欢……迎！热烈……欢……”

　　顾沉心里还没来得及被吓到，身体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他知道是实验室的系统在给他打招呼，突如其来的“人”的声音让他的血液仿佛冲上了脖子，正准备退下去的时候，又突然更凶猛的涌上了脑门。

　　因为他猛然看见，在实验室的正中央试验台的位置，坐着一个人——盯着他看。

　　这无关胆小与否，人对未知本能的害怕让他呆在原地，好几秒之后，他试探性的开口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那人仿佛一面镜子，也正在发蒙，顾沉内心有一只手，极力把他的情绪按压下来。

　　那人是一个看似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身体桀骜不驯的坐在板凳上，但是脸上却是一副茫然的表情，这使得他的脸仿佛脱离了身体，单独行动一般。

　　单就这一张脸来看，明眸皓齿，棱角分明，蓝色的头发和眼睛让人想到夜空和星星，顺着修长白皙的脖子往下看，很难不去联想这是一副怎样紧致而诱惑的腰身。然而这个人隐藏在一件普通白体恤下面的，又似乎借着这张人畜无害的脸，不管如何张狂，都显得天真懵懂。

　　那人几近完美的容颜为本就诡异的氛围添了一把火。顾沉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顾沉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应该不会是……鬼……吧。

　　顾沉游离的目光打断了他的发呆，那人像是中断的机器恢复了运行，突然冲他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 顾沉的唯物主义……也不是那么坚定了。

　　“你闭嘴，安静一会儿。”那人站起来，仰起头，转身朝身后的屏幕喊了一句，在他转头的一瞬间，头顶的呆毛不听使唤地立起来两根。

　　系统得了指示，在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一条拉链特效从它的嘴上划过去。

　　“额……你……叫我何潇就好，我是来辅助你们执行PTS计划的。” 说完他低下头，把手绕到脖颈去，捯饬好一会儿取下一条细细的银色项链，项链上挂着一个微型水晶，那水晶活像一滴还未凝固的血，坠在中间，几欲滴落。

　　顾沉接过项链的时候，上面还残留着何潇的体温，他的心总算放下了一点儿。一来是至少何潇有体温，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二来眼前这小东西他再熟悉不过了，这是他们基地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有的，他们称之为晶体，用于储存记忆和数据，每个新生的婴儿出生的第一件事就是植入晶体，这才意味着他正式拥有了人的身份。

　　令顾沉疑惑的是何潇的晶体竟然是挂在脖子上的，他们的晶体是植入了心脏里的一处，这世界上也没有多余的晶体，一人一个，由基地统一植入。

　　顾沉把项链放在手心，手指蜷曲着包裹住它，闭上眼睛调动自己的晶体去感受，须臾他的头脑中呈现了一个契约，是何潇与历代来这里的监察官签订的：
　　何潇帮助他们实施计划，为他们做一些他们无法做到的事，而监察者则需要为何潇保守秘密。

　　这个契约只有1974知道，顾沉所在的基地首领也不知道。

　　“你不是基地的人？”顾沉把项链还给他，他很想知道何潇从哪里来，如何在这么高的纬度生存，但他担心问题多了，何潇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所以还是决定一个一个问：“你到底是谁？”

　　“我……我，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毕竟我和你们历代1974都签订了条约，我也骗不了你。”何潇偏了偏头，笑盈盈地说道，同时心里也在掂量着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他的语速比平时要慢，好留够间隙给自己思考，避免一不留神就说多了，覆水难收。

　　晶体没有造假的痕迹，那么只要顾沉还是1974就必须遵守契约，他在疑惑自己先辈留下的契约的同时，心里还有一丝欣慰，更准确的来说是怀揣一份秘密的激动。

　　这种欣喜不是靠分享来获得，甚至一想到别人不知道就可以掀起这种情绪。

　　顾沉很想知道关于何潇的更多的事，这样就可以扩大这份秘密，他对何潇的怀疑当然没有完全消失，但这种怀疑是本能的，没有根据的，由于未知而引发的，真要是让他说出理由，还真没有，这里除了一片海洋没有什么可图谋的，但要真是这样，这片海洋应该早就不存在了。

　　一直僵着也不是办法，以后要一起工作的时间还长，顾沉准备从打招呼开始：“你好，我叫……”

　　“你不用告诉我你是谁。”何潇打断道，脸上退去了刚刚的茫然，看上去增添了几分清冷。

　　“啊？”这一声像是按下了打火机的开关，顾沉摸不清他什么意思，随后又听何潇说道： “啊什么啊，我不需要知道你的名字。”

　　“他从来不问别人名字，都是叫人家1974。”系统乖巧地补充道。

　　顾沉突然想起来，自从他被选为监察者，就很少有人称呼他的名字了，他对新的身份很满意，一开始听到别人叫他“1974”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窃喜，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没有人再叫他顾沉了。

　　他偶尔在休眠前呢喃自己的名字，也希望能有人想起顾沉，而不是只看到1974。

　　顾沉是为了自己而生，但1974是为着人类而生，世界由当初的文明遍地开花，逐渐走向一个狭小的山口，海平面急剧上升，污水吞噬了绝大部分的海域，只留下赤道附近一个小小的弹丸之地给他们苟延残喘。

　　人类被迫演化为三类：一类是像顾沉一样常年居住在水下城市的，一类是生活在陆地的，一类是生存在空中城市的。顾沉出生的水下城市叫水墨间，由于城市被污水包围而得名。

　　他所执行的PTS计划的核心在于找到那一类进化较快，能够抵御强烈的大明射线的人。

　　这类人的出现有一个规律，就是只要下一代那一个婴儿出现，原先那位拥有的抵御能力就会消失。

　　顾沉是第5代。他们被统一编号为1974。1974不是一个人，而是几代人。

　　顾沉的刚刚的火气渐渐降温，何潇确实不用知道他的名字，他微微地笑了笑，用微微勾起的嘴唇掩饰眼中的淡淡失落，而后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

　　“不该问的别问，我们只需要工作上的合作。”这几乎是每一个1974一来，何潇都要说的一句话，新来的1974总是有一大堆问题，他们就像是发现了一个重大新闻一样，急于想要一口气全部看完，但何潇又没有速成一篇稿子的天赋。

　　“你要是真的好奇，可以把我当成外星人”这句是补偿刚刚的话语中的冷漠，何潇一方面想用冷漠来节省自己的力气，另一方面心中也对对方怀着歉意，不知道怎么取中间点，于是东一句西一句地补充。

　　在顾沉看来，解释了等于没解释，第一句话已经引起了他的不满，在遇到别人的有意疏远的时候，他总是习惯以更疏远的态度去对待，这是一种反击，也是一种自卫。

　　他把他的视线快速从何潇脸上移开，把目光栓在远处的操作台上，抬起腿径直向前面走去，肩膀无意歪了一点，撞了何潇一下。何潇欲言又止，提起一口气，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