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唤》声声唤

2、第一章 执戏

　　垂花门前，风把灯笼吹得来回环绕。
　　翌日即是周玉堂五十寿辰，府内上下忙得不可开交。
　　院里种着一棵海棠，正值盛季，一树海棠压枝。
　　她闲来无事，托着下巴望得出神，不知何时竟睡着了。
　　“小姐，快些醒醒。院里风凉，担心别受寒了。”下人扶着她，将一件风袄披在她身上。
　　她点了点头，却立在原地不动。
　　“小姐，走吧。”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看，像是在寻找着什么。自醒来，便只觉心里像缺了一处，空空荡荡的。她觉得疑惑，不禁问道：“我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下人听闻，便快步去找。
　　半晌后。
　　“小姐，是您的玉佩。”她低头一看，果然是束在衣襟处的一物不见了，原来是玉佩丢了。
　　可又好像不只是玉佩。
　　下人见她仍一副失魂落魄的憔悴模样，不禁开口：“小姐，大人叫您去书房。再不走，大人该急了。”
　　末了，又添一句：“您应多笑一笑。”
　　进了书房，周容便唤了声：“父亲。”
　　周玉堂两鬓早已泛了白，一身官服，闻声回头，“你来了。快坐吧，父亲有话对你说。
　　“明日你知晓是何日子吗?”他问。
　　周容笑着回道：“我可没忘记，明日可是您的生辰。”
　　周玉堂欣慰地拍了拍手：“好！好！真不愧是我的好女儿！”
　　“那……”他欲言又止。
　　周容睁大眼睛，略有些焦急的等待着下文。
　　“父亲年过半百，算不上是何人物，也算是经过风浪。您母亲走得早，膝下唯有你和靖儿二人。”
　　“明日，不妨就借这一盛事给汝择位良婿。”周玉堂终于说了出来。
　　她从宴席上偷偷逃了出来。
　　因走得急促，她身上仅披着一件薄外套，刺骨的寒风吹来，周容愈加清醒。
　　她该往哪去，这样做太荒唐。
　　近日南京总落雨，绵绵细雨使得遍地都是枯叶池洼。
　　周容踏着低洼的池水，思绪间，脚后跟不自主迈进了坑洞，她挣扎了一下发现于事无补，冷眸中淡然自若，果断将鞋子脱掉。
　　不远处，此时是灯光缠绕，人影交错。许是发现她的离开，有几位下人追出门外，喊道：“周小姐！”他们的中间，是一位束着长辫的中旬男人，她的父亲。
　　他气得将在他身上的官袍扯开，开口怒道：“孽障！有本事别回来！”
　　她不知是如何坐上黄包车来到戏园的，直到黄包车夫不耐烦地催促她：“这位小姐，已经到了。”
　　她恍然回过神来，问道：“这是何地?”
　　那车夫说道：“您说随便到一处热闹的地方，我寻思着，便带您来这了。这是戏园。”
　　周容下了车，给了车夫些许银两。
　　她仔细望着这戏园，竟觉得熟悉。戏园不大，倒只是建了一处戏台，台下也只是寥寥数人，算不上热闹。可是台上唱戏的人红唇黛目，歌声绕梁，引得她缓缓走去，寻了一处落了座。
　　落座不久，来了一位小厮，热情的招呼她：“小姐需要些什么，尽同我讲便是。”
　　“麻烦了，暂时不用。”她答道。
　　小厮识趣地快步离开了。
　　没成想，半刻钟后，那小厮又折回来。
　　“何事?”她有些疑惑，来这听戏的人虽不多，却也仅非她一人。何况这里不难看出有大多数官家身份的人，这戏园的小厮不去他处招揽生意，反倒来她这寻不快，这是何意?
　　那小厮微微俯身，伸手做出了“请”的姿势，说道“我家二公子有请小姐去二楼厢房作客，不知小姐可否愿意?”
　　周容起了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一眼见到了他口中所说的“二公子”。
　　直到看清了他的面容，周容一怔。
　　他倒是没留着粗重的大辫子，一身新式长袍，生得一副俊美模样。
　　陌上公子人如玉，世无双。她看得有些失神。
　　他正向她这处看来，两人的目光交汇。
　　他同她笑着，“上来。”
　　如梦一般，她好似再一次坠入深渊。时隔多年，她变得不似从前，却仿佛身置从前。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与她相隔仅仅数步，八、九、十……、十二、十三……二十一。她在心里细数着他与她的距离。
　　终于，她朝着他走去。走着走着，不知怎地，她的步伐渐渐变得快起来。
　　好似就只是十三步远。
　　直到她在他面前止步，才忽然记起她此刻的狼狈模样：她光着脚，长至脚裸的裙边不知何时被水沾湿，发丝不识趣地黏在一块。
　　在那样的年代里，她此时的模样尽失了该有的端庄、矜持。
　　他自然是看到了，脸上尽是笑意。
　　霎时间，她的脸像是不小心涂抹了过多的粉黛般泛红。她连忙将头低了下去，心里怪怨着，多年来初次相见，竟会如此狼狈。
　　“梁兄，这位是……”原来，这里还有他人，怪她太不注意。
　　几日前，经过数月的海上归途，归国的船只终于抵达口岸。多年前她被父亲安排送到国外读书，为的只是躲避这军阀纷乱，而今，她归来了。她深知眼下即使太平一时，也不会长久。时代的巨浪在推着它前进，走得艰难，这是必经之路。
　　他们都在盼望着鲜花锦簇，繁荣昌盛。
　　下船的那一瞬，她只觉恍如隔世，码头上的人熙熙攘攘，身着中式服装，说的是汉语，相互拥着。
　　周容提着箱子走了出来，便见一群人来迎接。
　　站在最前面的男人朝她挥手。
　　“听闻周小姐待在西洋读了几年书，如今归国，今日一见，周小姐甚是越发动人。”
　　说话的是一个剪了新式发型的男人，那束缚着汉人的长辫早已不见。
　　周容哂笑，故意避开他的话：“我父亲呢？”
　　似乎早料到这位周小姐的伶牙俐齿，他也不恼，转身回道：“周大人因事务繁忙，抽不开身，还请周小姐莫怪。”
　　风忽的变大起来，她将礼帽往下拉了拉，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