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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春节(五) ...

  •   阴着天,也不落雪,只刮风,上山风吹得空气干冷。风里带刀片似的,只要风钻进帽子里、围巾下,逮到了裸露在外的皮肤,就刮得皮肤生疼。远远望去,这荒凉的戈壁滩上,正站着一堆人放鞭炮。活着的人过年,不能忘记逝去的人。

      大姨的坟上已经有人来过了,一个空玻璃瓶上戴着一条银色的玫瑰花项链,想是大姨夫买的。如今无人可送,只能孤零零来此悼念。小石桌上摆着一些麻辣烫,想是王文给带的,娃娃都喜欢吃这些,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分享给敬爱的人。多了一个新的菊花花圈,金灿灿的,在冷寂无声的白雪地里却显得生机勃勃。我们快速烧了些纸,大舅就大声说叨,“姐,过年了,我们来看你了!”

      在这厚雪堆里走着,一座进车里,骨头缝都已经冻得生疼了。

      一进门李亚茹就瞧见案板上摆满了饺子,将近一百个。

      大舅紧跟着进来,开始咧咧了,“栓喜都冻嘀扯趟子嘀嗫,尕丫都叫风吹嘀个拧拧子。沈园春还说让我替那给姐说个话,话都莫说完,把人冻嘀就跑开咧。帽子扣到头上,脸露出来咧,嘴都冻硬到咧么,干脆莫说上。”

      “还说冻嘀跑开咧,大舅就沿着车轱辘压哈嘀窄窄嘀个印子走嘀嗫,腿都扭到一起,扭秧歌子一样。”

      “饿咧莫有?”姥姥将包好的饺子放下,看了看火炉上正冒白气的锅,征求大家吃饭。

      大舅就赶紧,“我就饿得肚子呱呱叫咧。”

      小舅乐呵呵,“晨晨学嘀擀饼饼子嘀嗫,好好跟上奶学。”龚栓喜挨着龚晨晨坐下来仔细看着,笑得眼睛眯起来。

      饺子煮熟了,大舅和小舅抱个碗坐好在桌前。李亚茹肚子也“咕咕”叫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也先坐下吃了。这抢着吃就是香,蘸了辣子、醋,一口咬下半个加了椒蒿叶的肉饺子,过瘾!一个接着一个,肚子还没开始饱,这盘子就先见底了。还剩最后一个白花花的扁饺子,小舅也等下了,大舅也等下了,李亚茹左看右看,“莫人吃,我吃咧!”毫不犹豫地夹上这盘里最后一个饺子,心满意足地吞进肚子里。

      吃饱了,我就催姥爷赶紧上桌,我换着坐在案板边上,把剩下的面剂子擀成饺皮。又催姥姥赶紧吃去,剩下的我一个个包。

      “你包嘀个扁扁子么。”
      “哎,能吃到嘴里就行咧!”

      屋外飘起稀碎的雪粒儿来,地上落了一层白。

      现有的饺子皮全包完了,李亚茹端起碗,“咕嘟咕嘟”喝起面汤来。

      院子里像是穿来了一声似有若无的,“妈”,又好像没有……一屋子人都没啥反应。唯独正拿个剪刀剪干粉的龚燕玲,像凳子上有电似的,一个激灵跳起来,直奔房门而去。

      一开门,冷空气涌进来,白色水汽从门槛到门头,顺着所有能钻的缝儿滚滚而来,散漫开来。戴着个小兔棉帽子,穿着一身黑衣服,敞着长款白棉衣的李梦茹就进来了,把泛泛的水汽直带到屋里床边来,圆滚滚一道长拖尾。

      “莫有吃饭,我饿嘀不行咧!”

      “赶紧给你嘀丫头把锅搭上,煮饺子去。”李亚茹就把高兴得傻愣在一边的龚燕玲往火炉边拽。

      “我雪雪姐家那个车,我再不坐,买哈嘀礼盒就全塞满咧。我就挤到个角角里。”

      “雪雪又拉咧几千块钱嘀东西回来咧。”姥爷坐在沙发上看着李梦茹吃饺子,咕咕哝哝。想是姥爷没吃饱,刚给自己煮了十六个饺子,一出锅李梦茹就来了,他便等着了。

      “你养了两个丫头养好咧呀,到时候女婿娃子就把东西都提上来,摆嘀房子放不哈。我吃去。”大舅开始大力发动他的想象力了。

      “我可莫有那么铺张浪费,买上些够吃就行咧。吃新鲜嘀么。”李亚茹可不赞同这种可箱子往家里搬东西的冲动行为。

      龚燕玲剪断了一根土豆粉,笑得扬起头来。

      大舅坐在火炉边拿个牙签剔牙,“你们赶紧发动自己嘀朋友,给斌斌介绍个媳妇子。那个娃不爱说话,把人愁嘀很。”

      李亚茹就听得惊奇了,“你咋不把我愁嘀些?”

      “你这个娃不用愁,一直不找嘀人,一找就找上咧。”

      饺子吃完,面汤也喝光。龚燕玲还没有收拾碗筷,姥姥就领着大袋子、小袋子进来,把香干、豆腐、豆皮、豆芽、海鲜菇都摆到案板上,一块一块切起来。

      “欧呦!你们这个上顿还莫有吃完,下顿就准备开咧。”

      “我把豆腐皮切成丝丝,摆到盘子里,看够不够。”

      银色的雪粉被风卷着,嘶嘶地满院子飞舞。“大寒时处三四九,天寒地冻冰上走”,虽然此时节天气寒冷,但大地在悄悄回暖,严冬即将结束,春天就要到来。今年大寒、除夕“喜相连”,不,喜是没有多么热烈,寒是真心非常寒。

      “嘎!”一个蓬着锅盖头,穿着五彩鞋,系着粉鞋带的年轻小伙子站在门口,发出了一声不知是什么的鸭子般的叫声。李亚茹一抬头,这是谁?弓着身子缩在门口,走错门了?

      “旭旭来咧!那咋叫唤嘀连个鸭子一样,人还莫管闲。”坐在李亚茹旁边的龚行军刚说着,沈园春也披头散发来了。

      李亚茹这才反应过来,“旭旭?十几年都是平头,忽然留头发咧,人还一哈子莫认出来,看去也矮哈咧。”

      “冻嘀把人都蹴住咧么。饿嘀不行咧,赶紧,有莫有饭吃?”四处巡视了一番,龚旭端起桌上的一碗凉饺子就吃起来。姥姥赶忙给拿了一双筷子,一个调醋的小碗。

      沈园春跑过去拍了拍龚旭的肩膀,“中午吃咧一盘子拉条子才来嘀,这会就饿通咧。”说完,拿个板凳紧挨着大舅坐下来。

      大舅坐在床上,高些,伸手摸了摸大舅妈头发,“我就想嘀这个人开车快嘀很,一开开个一百码。下雪嘀嗫,不要滑到路基底下去咧。这会子安全到达咧,就是好,厉害嘀很!”这么表扬了一番,俩儿手挽手出门去了。

      很快回来,都提着大包小包。大舅妈把两包菜放在墙角。大舅掏出来火腿、饮料、带鱼、小鸡腿、三五包火锅料,一大包花生米,一箱王老吉,一罐黄桃罐头,吩咐着这些肉,这些零食,这些调料分别怎么吃。“亚茹,走!拿炮走。”

      李亚茹晃晃悠悠跟上,“你不是莫买花炮么?就一卷子鞭炮么,还两个人拿去嗫。”

      大舅不说话,大步流星走到车后面,神神秘秘从后备箱里拿出来一大盒烟花,“拿上!”给李亚茹高兴的,双眼放光。大舅抱上那一圈跟红色车轱辘似的一万响鞭炮,边走边高高兴兴解释,“老板给咧四个花炮,王虎成那给王老四给咧一个,小柱子给咧一个,给我给咧一个。硬说嘀叫那嘀丫头王亦菲从六楼跑到地下室,给我拿上一个。”

      回来了,院里的白雪地上留下许许多多新鲜的脚印。

      姥姥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火锅备菜、肉食。看她闲了,李亚茹嘱咐道,“奶,你把糖炒栗子拿出来吃。放个三四天就硬到咧,不好吃咧。正好这阵烤到炉子上,赶紧吃上些。”

      栗子还没烤,李梦茹忽然抱着屁股进门,左扭右扭,扭到火炉跟前,“我上咧个厕所,勾蛋子冻掉咧。”

      正在火炉边上洗带鱼的姥爷,“来,裤子脱掉,坐到炉子上!”

      “我洗屁股去嗫,找个瓶子装些水。奶,你们现在到哪儿打水嘀嗫?”

      龚燕玲就积极道,“那不是?缸里嘀自来水不用打。”她着实疼梦梦得很。

      李梦茹大大咧咧,“那就行咧,我还害怕不要把水用掉咧。”

      李亚茹往客厅里端火锅备用食材,出来时被灯下的雪景吸引了。出了西门,我往南走去,我喜欢这种没有任何红色、黄色、蓝色灯光污染的夜,喜欢落满雪的在寂静里沉睡的屋子,喜欢走起来软绵绵的街道,仿若前去,再往前去,是无尽的安宁。

      后来,天晴起来,天上显现出疏落的星子来。

      李亚茹跑去裁板房瞧见李梦茹在煮菌汤锅,涮了两片生菜尝尝,太鲜了,极好吃。又夹海带丝吃起来,还没吃几口,大舅悄悄进来,笑嘻嘻说了一句,“梦梦咋自己先煮上吃开咧?自私嘀很。”

      李梦茹嚷嚷,“怎么就自私,我吃不了辣!”
      “怎么就不自私?我们一群人就专门等人嘀嗫。”
      李梦茹恶狠狠看了李亚茹一眼,“你赶紧走!”

      一下午在沈家喝得晕晕乎乎回来的大舅就急了,一根筋了,“你还叫我赶紧走!你还莫有个尊卑咧!”

      “哎,我们赶紧走,吃火锅走。”我拉着大舅往客厅里去。本想息事宁人,可大舅人已经进了客厅,思维却还留在裁板房。

      “我就望咧哈,我咋么有咧过错?”

      “你望咧你就有咧过错,望嘀干啥嗫?不能望。”不明所以然的大舅妈跟往常一样呛他话。

      “我就说你们咋两个人到咋先吃开咧?自私嘀很。”

      “那自私就自私么,不自私就不自私,就错咧么。”小舅乐陶陶顺他的意。

      “老子就是老子,儿子就是儿子,大嘀还把小嘀打个顿,应该嘀。龚旭,我现在正式给你宣布,这个是你尕叔,那个是你大姑,谁说话都不能犟嘴,哪还能说你赶紧出去?我嘀面子来?”大舅想不通,不得了。

      龚旭,“谁惹咧你你骂谁去么?骂嘀我干啥嗫?”人家家中坐,锅从天上来。那大舅不是不好教育别人家孩子,只能拿自己家孩子来说。

      大舅妈抚一抚龚旭的背,“你说你知道咧,教训嘀对。好好说。”

      大舅越想越气,骂自己家儿子不够,把坐在他旁边不知所以然的龚燕玲也骂了一顿。

      龚燕玲受了委屈,出去了,不吃火锅了。李梦茹忽然来了,一屁股窝在大舅旁边的沙发里,一手把大舅手拉住,一手把大舅搂住,“再不要生气咧,我以后不说你咧。你把我捣给一锤。”又抚胸口给顺气,结果大舅牙呲上笑开了。

      “我给你说,你嘀这个脾气太胆敢咧。要改嗫。我原谅你咧。”大舅语气又软下来。

      “好咧,干咧。”一人一杯酒,啥话都再不说。

      姥爷急得出去喊龚燕玲去了,一个人能都不能吃不上年夜饭。

      吃了一顿火锅,时间瞬间到十一点了。收拾了碗筷,姥姥自个儿到大卧室睡觉去了。李梦茹、沈园春和龚燕玲钻在小卧室里聊找对象。

      大舅、小舅、爷爷看春晚看得东倒西歪,歪倒在沙发上。

      零点了,各家各户得炮仗响起来,前前后后响了有七分钟。同时间,天上开始冒烟花,北边、南边,多得叫人眼睛都看不过来。李亚茹小时候没有见过烟花,大年三十半躲在门后,捂着耳朵听听炮仗声,看看夜里李铁园把炮仗点明后的一小撮火花也高高兴兴,听着声响也又好奇又满足。直到大伯家的女儿出嫁,读初中时,那一年姐夫带了烟花来村里,李亚茹第一次看见烟花。李亚茹便觉得,世间美好之物有两种——地上的极寒之雪,天上的极美烟火。

      今个的三十,时不时就有人家放烟花,毫无遗漏,每一次听到声响,我都立马冲出门去观望。远处的并不多么美得震撼,最震撼到令我惊叹的是前门放到院落正顶上的那一大颗——宛如万千星辰点缀了半边天,炸裂后这以假乱真的星子逐渐坠落,闪亮亮的光芒慢慢消逝在黑夜里,最后只留下几颗稀疏的真星子的天空。越是长大,李亚茹就越爱这些充满浪漫的东西,矢志不渝。

      小村庄里的子孙都走出去了,带回来新鲜的东西,带回来蔬菜肉食,老人们的生活也好起来了。但姥姥不爱看烟花,姥爷也不甚在意。许是,每个人的追求都有所不同。2023.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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