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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春节(四) ...

  •   “奶,今天大年三十,人就都来咧?”是龚晨晨那清脆的声音,这娃八点多就起来穿毛衣,套棉袄。

      “嗯。”

      李亚茹睡到十点,窗户由灰蒙蒙变得白蒙蒙了。出门去,一团亮晶晶的太阳隐在白蒙蒙的云里,地上落了一层白霜。到裁板房,一开门满面吉祥云似的白气,火炉上“咕嘟咕嘟”煮着小米土豆粥,热着一盆黄橙橙的沙枣面葫芦油饼。

      李亚茹还没把早饭吃进嘴里,就瞧见案板上姥姥切好的骆驼肉条。“切上这个干啥?”

      “剁上肉,包饺子。”
      “一哈子来三四家子人,包多少呦!”
      “慢慢包么。”

      “奶夏天还说嘀看舅奶去嗫,现在也莫看上。”李亚茹就见过舅奶一次。在读小学时,我和姥姥、姥爷、小舅住在如今成了鸡圈的那所土房子里,房子前的杏树还活着,会开粉色的花。舅奶来了,拿了一大包小面包、小油馕,给了我几个,每天上学去也能装上吃。那时候家里穷,连鸡蛋都吃不上,面包、雪糕、糖果,也只有逢年过节小孩才能吃上。自从舅奶来了,我天天都能吃上小油馕,我便觉得舅奶特别亲切。舅奶留着长发,朝后挽过去一个发髻,模样很温柔。

      “三月份就想嘀去嗫,莫去上。”
      龚燕玲,“这哈就再不念想咧。”
      姥姥,“啥时候回老家,把你姨奶看哈去。”

      收拾了碗筷,姥姥把肉条切成丁,姥爷拿进来两根葱、三个皮牙子,剥起来。我转悠来转悠去,发现了,“一包葡萄。”

      龚燕玲就积极道,“我买哈嘀,提到那个房子客厅去!”
      “这还有一铁盆子菜馅儿,萝卜馅儿。”李亚茹端起来,怪沉的,“欧呦,有五公斤咧,喂猪嗫!”

      “下面还有白菜馅儿,我和你奶昨天就剁好咧。”

      大家都挤在裁板房里。这个裁板房面朝南,四壁为砖墙,顶上搭裁板。南边有一扇门,一扇窗。门里边挂着厚实的塞了棉花的窗帘,窗户下面摆着一个两米长的沙发。沙发北边一个红漆四方小木桌,沙发东边靠墙处是碗柜,紧挨着碗柜是一面宽一米长一米半的案板。案板往北放着两个桶子,装煤和煤砖。桶子西边有一个长方体的大火炉,火炉北边靠墙处一张超大双人床。双人床西边紧贴着墙放着一个两米长的绿柜子,绿柜子西边是冰箱。整个房子西面没有什么大型家具,放礼盒,放锅架,放水桶,放一个紫色带镜子的洗脸盆架子。

      “欧呦,贝贝来咧!墙头来咧!”姥爷直吼吼。

      这时龚贝已走到路中间,像一只蒙住眼睛的大熊,左转右转,“我啥都看不见咧!”拿下了蒙满白雾的眼镜。

      “把这两块子肥油都切上。多搁些油,一咬一口油。”龚燕玲跟姥爷交代。

      “给你专门包一个肥油饺子,你美美嘀吃。”小舅提着两瓶白酒,一箱八宝粥进来了,立马接上这句话。穿着一双干净的卡其色的高邦劳保棉鞋,崭新的牛仔裤,带帽黑色棉衣,新年新气象啊!

      “一盆子菜馅儿嗫,不放油能行?”

      “噢,”小舅愣头愣脑,“那再放些清油。”

      龚贝拿过姥姥手里的菜刀,一本正经剁起肉馅来。姥爷把葱、皮牙子都切碎,掺进去。四只手忙忙活活,干得井井有条。

      龚晨晨刚洗完头发,龚贝就撂下刀,跟着她跑出去了。“头发还莫干!帽子戴上!棉衣咋也不穿!”姥姥急急拿着帽子、棉衣追出去。

      李铁园打了视频电话过来,把他上班的地方都照了一遍,问李亚茹到姥姥家去了没有。我坐班车来的,梦梦下午坐高雪的车回来。爸又说该吃午饭了,大年三十回不来,初二就放假了。小舅吵吵嚷嚷,拿过手机,看着视频聊起来,“我们吃个团圆嘀饺子,这个饺子可和平常嘀不一样!一个人吃就是吃饱个肚子,团圆咧吃就是图个开心!”挂电话时屏幕一晃,画面上是口罩上方一双泪汪汪的黑眼睛。

      姥爷嘀咕了一句,“李铁园一个人蹲嘀去,回不来,急嘀。”姥爷左手一把刀,右手一把刀,继续手起刀落,“吨吨吨”剁肉馅儿。

      “咳!”人还莫进来,声音先来了。

      龚燕玲手里不停地剥绿蒜苗,“亚茹,赶紧帮嘀提东西去!”

      兴冲冲跑出去,就看到大舅提着一个红包包进来了,李亚茹跟着左瞧右瞧,“东西来?买咧啥东西?啥都莫有……”

      “红包包装嘀我嘀棉袄。还有菜……”
      “菜来?”

      “菜都装在我嘀小车上嗫。我坐牛杠嘀车来嘀。”

      姥姥也跟进来,捡起绿蒜苗,“你这个娃娃,再不问。啥都不买咧!啥都多嘀很!”不是我妈叫我帮忙提东西?

      “哎,我还买咧牛肉。你们这个馅儿咋手工剁嘀嗫?我买哈嘀绞肉机来?赶紧拿上来用!”
      “咦!都快剁好咧!你买多少都能用坏掉,不会用,就胡乱拨摆去咧,整坏咧。”
      “莫意思咧,再不提咧。”

      “李铁园那现在还知道给我发个消息,发个表情,打个视频咧,学会咧,勺过来咧!”龚燕玲抱着个手机,咧着嘴笑。

      “发咧个啥?发咧个红包?五百二还是一千三百一十四?”大舅翘着二郎腿,坐在火炉旁烤着。
      “发咧个新年好。”

      “还把你高兴嘀。”评价标准不一样么。
      “人那老咧,就开始牵挂咧。”姥爷坐在沙发角落,缩成一团。姥姥操起刀剁肉馅儿来。

      “我早些来,急嘀上坟去嗫,过了一点那就不尊敬咧。”大舅在地上转圈子。“栓喜那又送垃圾车去咧,牛毛圈子,多远嗫,还得多长时间!我要跑上去!”
      “这么远,冷嘀很。有车咧我和你去。”李亚茹应和一句。

      “你买烧纸咧么?啥都莫有准备。我再不去,就莫人把这个情分延续下去,让二姐一个躺到冷冰冰嘀戈壁滩上躺嘀去!把小玲都忘到咧!”

      大舅急哄哄打电话,又把小舅骂了一顿,逮着谁骂谁。
      没过五分钟,小舅进来了,拿着一把冻着冰的锨,放在火炉上烤。

      李亚茹云里雾里,“你不是到牛毛圈去咧?这么快就回来咧?”
      “车冻住咧,打不着。”接着他跟大舅交代道,“我把车打着,事情弄完咧。你烧几个小时纸嗫,我们烧走。”

      锨上的冰雪烤化了,大舅拿个火钳,把一块一块红通通的透着亮光的火子往锨面上夹,夹了有五六块,语气平复下来,“给你,端上烤去,烤好咧赶紧干你嘀事情。”

      搞半天李亚茹终于听懂了,原来是大舅想和小舅去烧纸,小舅送垃圾车去了他着急,不是没车开了。

      茶壶里的水开了,水汽旋转着朝房顶而去,逐渐消失在半道里。姥姥双手揉大面团,踮着脚,浑身都在用劲。龚燕玲一手拎着个一米长的半米宽的案板,一手拿抹布从锅里蘸了洗洁精水往上面擦。龚尕丫匆匆进屋坐下来,等了三十秒,“军娃子那把人忙忙嘀叫上来,急嘀很!人又到哪儿去咧?”

      贴春联,姥爷在新房、旧房翻了许久,才翻出来三副春联。又是牛年的,又是虎年的,就是没有兔年的。我们随便拿了一副,准备用胶带粘。墙上全是细小的雪粒,胶带贴上去,只贴满了雪粒,粘不上墙。我和姥爷冻得鼻青脸肿,吆喝着钻进裁板房。

      大舅回来了,说车彻底发不着了。瞧见对联,挑三拣四,挑了一对没有任何动物图案的,决定贴这一副。

      姥姥添了一碗清水下锅,等水开了,加些面粉进去,牛奶般的清面糊冒着透明的气泡。姥姥拿筷子搅啊搅,十来分钟,面糊粘稠起来,变成米黄色,冒出浓稠的泡泡,“啪”地破了,像好几个泡泡糖一齐吹破似的。小舅又端锅又拿刷子,大舅一手端炒勺,一手拿刷子,满地转圈圈。龚燕玲铺好了对联,小舅赶紧拿刷子往上糊浆糊,一边糊一边说,“这就是六十年代嘀好饭!”
      小姨拎着涂好浆糊的对联风风火火跑去大门口,姥爷贴,大舅指挥。

      “贴对联就要这么个,一家子人贴嘀贴,看嘀看,指挥嘀指挥,叮嘶麻趟就贴完咧。”
      “哎,紧贴慢贴,贴咧个弯弯子,待说就冻住咧!”

      大舅又是搬凳子,又是搬椅子,贴了院门贴房门。李亚茹见又拿了一副对联,“咋还贴嘀嗫。”
      “越贴不上那越贴不停当咧!”小姨边刷浆糊便叨叨。

      李亚茹跑去院子外看,右边的对联贴得东倒西歪,哈哈大笑。小舅也跟出去,“哈哈哈!扭秧歌子嘀嗫!”

      一贴上通红的对联,果真就有了过春节的喜庆、热闹气了。这会子大伙儿又忙忙活活贴起福字来。小舅一手捞了一副对联,一手端着浆糊锅往自己家门上糊去。

      一场对联贴回来,姥姥已经悄咪咪在案板边上做了五六十个饺子剂儿,包了十来个饺子了。姥爷咋咋呼呼,“我完成任务咧!我来做剂子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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