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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春节(二) ...

  •   一直忧愁,如果我大年二十九回去,就看不了小区里三十晚上的烟花,如果我想看烟花,没便车了,赶大年初一坐班车回去都五点了,聚会都结束了。一个人守着这个空房子看烟花也怪可怜的,不如就回。

      “这么个日子,年年过年都是这么个,也觉得莫意思了。”李亚茹感叹道。龚燕玲两天前就回小村庄了,李铁园上班去了,一周后才能回家。李梦茹打算跟高雪看伴娘服去。

      “自从我去年大年三十还在火锅店端盘子端到晚上十二点,一天挣上九十块钱。一天假都莫有,一天年都莫过上,我已经觉得莫意思咧。”还没出门的李梦茹应和道。

      “我还想嘀看烟花,刚给大舅说,大年三十看完咧开上车回。那说沁城到哈密还远嘀嗫,哪是一抬脚就到咧呦!你们莫有一个人爱和我看烟花。”

      “你咋还像个尕娃娃一样?”

      “卧室我都收拾好咧,我出门了。梦梦,你吃不完嘀菜就倒掉,把锅洗干净,地上的头发都拾干净。”李亚茹看了一眼烧水壶上亮着的红灯,“把烧水壶嘀电也拔掉。我爸回家啥都好好嘀。”
      “你把这个垃圾袋提上撂掉,我明天就坐雪雪姐嘀车回咧。”

      李亚茹早几天就想过年给姥姥姥爷准备什么礼物呢?先前逛了一天街,给爸妈一人买了一件保暖背心。北疆天冷,但李亚茹前些年待在房子里基本不怎么出门,不买羽绒服,也不买保暖背心,甚至不怎么穿秋衣秋裤,一条简单的打底裤便过了冬天。每次回姥姥家冻得瑟瑟发抖,挨着火炉离不开。这回去了一趟省会,每天的看不到太阳,一场又一场的雪,才叫我对保暖有了概念。保暖不仅在厚的毛衣毛裤、棉衣棉裤,长版羽绒服,贴身的保暖内衣穿新的,才热火,才透不进风。给姥爷拿了一套深灰的,给姥姥拿了一套大红的,可我偏看着黑色的更好看,打视屏回去问,问了三分钟没问出个结果,姥姥只说,“你大姨给买哈嘀还有嗫!再不要胡乱花钱咧!”

      大姨走了四五年了,这都多久了,衣服也不保暖了。妈也舍不得花钱,不怎么买衣服,甚至连姥姥、姥爷穿多大码也不清楚。我先前向她打听,“奶和爷这几年也莫买过新衣服么,就我大舅拿回去可包嘀旧衣服捞嘀穿嘀嗫。”

      龚燕玲就说,“你大姨在嘀时候那爱给买嘀很,现在就你尕姨给看嘀买去。”

      班车行驶出市了,一望无际的灰黄戈壁滩,像是永远也走不到头。灰蒙蒙的天空跟个罩子似的将整片平地罩起来。平坦,广阔,路的尽头只有不断延伸的路,没有一朵云,没有一座山,没有一棵树,没有一栋房屋,没有一头黄羊或者小鹿……

      时间久了,坐在班车里属实无趣得很。我一直戴着口罩,到现在,不仅晕车,还有些缺氧。想来,刚上车时口渴,喝了一大杯甜奶茶,那时候就不舒服得想吐。我将旁边的窗户打开一个缝,再开大些,呼吸了些新鲜空气,瞬间好多了。

      才发现,车窗外已渐渐地有了阳光,有了残雪,有了隐约的群山、干枯的芦苇丛、犁过的黄土地……路边戈壁上的石子儿多起来,再往远去,都被白雪覆盖了。被羊群踩出数不清的小洞洞的白雪地上,有大大小小圆圆的枯了的棕黄刺儿草。戈壁滩的颜色清丽、丰富起来,人的心情也明丽起来,仿佛这无穷无尽的山石沟壑都又有了生命。天空由浑浊变得清淡起来,柏油路上上下下,弯弯曲曲,车子顺着黑色的柏油路在黑色的群山间穿梭。

      我的心里又涌起一种深刻在骨子里的热爱,对这片养育了我的土地的热爱。

      枯黄的草木里有了牛群的身影。路边长满了高耸入云的奇形怪状的树,没有叶子,只有未经修整的密密麻麻的褐色枝子。雪白的墙,鲜红的铁门……开班车的叔我不认识,他时不时停车和过往的摇下车窗的车辆打个招呼,问声好。

      快到了,柏油路上有压实的积雪,有透明的冰。天空变得广阔起来。下车了,我的脚踏在像沙石般坚硬的雪地上,每走一步,都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清澈的阳光,蓝盈盈的天空,几丝白云,新鲜凛冽的空气,可太稀罕了!在大城市看不到阳光的雾霾天里居住了一个月的李亚茹,再看到、嗅到这纯粹的东西,心情瞬间愉悦起来。

      阳光照得小村庄暖融融的,没有风,我大步走回家去,好不自在。

      院里洒满了阳光,没有一个人,李亚茹从外边打开西门的锁,拎着大包小包,在院里喊“丢丢”,没有回应。我用胳膊肘压门把手,用身子挤开裁板房的门,眼镜上瞬时蒙了一层白蒙蒙的雾气。雾气迷蒙里姥爷好像正坐在沙发上捞一盘热气腾腾的面条。这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好赶上饭点。出乎意料的,没有听到姥爷的惊呼,像院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丢丢,房间里安安静静地仿佛没有人进来。

      “晨晨,拿个盘盘吃饭来。”再平常不过的一句。

      李亚茹把东西放在沙发上,把眼镜取下,把雾气擦干净。这屋里哪儿有龚晨晨?

      “欧呦,这个娃那咋悄咪咪嘀进来了?”
      “我买了保暖内衣。”紧说着,李亚茹把衣服从包里拿出来,“爷,你摸,软和和嘀,棉嘀很。”
      “哎呦,你都莫有钱,再不要买。”

      “我发工资咧,该花嘀钱还是花。今年春节学校还给发咧一袋子米,一桶子油。”
      “丢丢都吓嘀钻到沙发底下不出来咧。”从我身后挤过来一个圆圆的脑袋,一双圆圆的眼睛瞧着我,是龚晨晨这个小丫头从外面野回来了。

      “丢丢在房子里嗫?丢丢。”李亚茹叫猫儿,它不出来。“三个月莫见咧,丢丢都把我忘掉咧……不认识咧。”

      龚晨晨跑到了柜子边,拿出半袋猫粮,倒在盘子里。丢丢立马现身在盘子边上,将圆圆的脑袋攮进猫粮里。

      我把丢丢抱起来,这娃都吃得圆成一个毛团团了。圆滚滚的肚子,圆滚滚的大脑袋,圆滚滚的黑眼睛。“丢丢,你还认识我吗?我是妈妈。”丢丢两个黑乎乎的眼珠盯着李亚茹,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傻愣愣。“丢丢,我是妈妈。”它的一只眼睛眨了眨。

      我放开了这只胖乎乎的圆团子,它又吃起猫粮来。吃完了,卧在地上卧成一团,那圆乎乎的脑袋,活像个猫头鹰。

      “猫娃消失咧一个月莫回来,人还以为死掉咧。忽然回来了,又给拉条子又给猫粮,给一盆子吃一盆子,给啥吃啥。”
      “饿了一个月都饿通咧。”

      龚燕玲的拉条子吃了一半,就在“家和万事兴”兄妹群里发起语音条来。

      大舅说买金针菇、水蘑菇、水仙菇,油麦菜、小白菜、娃娃菜,黄豆芽、绿豆芽、青辣椒,芹菜、蒜薹、藕片……大福源超市人就摩肩接踵,菜着实涨价嗫。一公斤金针菇都九块钱咧!他还要挤得称菜去!

      李亚茹就在一旁听得着急的,“西红柿不要忘掉咧!做个糖拌西红柿!”结果龚燕玲一张口只有她买上金针菇了,八块钱,买了三捧子,叫大舅买的放到家里去。

      小舅说全拿上到奶家来,放到家里几天放坏了莫人做又是个扔。他也要买东西,火锅料有莫有?海带丝、黄花菜、豆腐皮、豆干、腐竹、木耳……

      龚燕玲说小舅啥也不要买了,昨天才从哪儿拉上一箱子苹果,一箱子香梨,一箱子小金桔,一大把子香蕉,多嘀很咧。本来就莫有钱,再不要花咧。

      大舅又说过年嘀嗫,尽管多多嘀买上来,做嘀吃。吃不完咧给嘀爸和妈慢慢吃去。

      小姨说她家卤肉呢,让大姐把猪耳朵拿过去一起卤了。

      李亚茹听了一通,他一句你一句,风风火火报菜名呢,一个比一个说得快。想找个空子说上一句,非是说不上,急得自己给大舅私发了个语音条,“大舅你买个烟花呗。”

      大舅回复了,“一问那一个都一二百块钱,太贵了,莫有合适嘀。前头牛杠家那买咧一千块钱嘀烟花,大年三十就放咧,我们看就行咧。”

      橙红的火苗在方形的铁炉里不断变幻着形状,龚燕玲拿个火钩子,在火炉上的炒勺里拨来拨去,炒带壳的花瓜子儿。扒拉了有一刻钟,她端着炒勺走过来,斜着一倒,小木桌上瞬间出现了一堆焦黑的瓜子。

      “炒咧多少这个老头子那都吃完咧。那天黑里炒咧一锅,一晚上莫过去,就剩一大铁碗瓜子皮皮子咧。”姥姥嫌弃道。

      “你这个人,说个话去那就,把嘴封住不要吃咧。”姥爷把葡萄柚切成一牙一牙,跟切香瓜似的。

      李亚茹吃了一片,都吃光,接近柚子皮的部分还是苦。葡萄柚有点像放大版的橙子,果汁充裕,不像红心柚那般,一块一块可以拿手剥开来。姥爷吃葡萄柚,把果汁咂干净,把果肉和透明的薄膜都剩下了,堆成一个小堆。

      “再苦它总莫有曲曲菜苦么,我们那个时候挨咧饿,全凭挖嘀吃曲曲菜嘀嗫。”吃完一牙又再来拿的姥姥瞧见了,可惜道。

      “苦嘀么,我总不能硬说是个甜嘀吧。”

      “那么夏天自己种哈嘀葡萄,全凭自己赶集卖掉咧。摆摊摊子嗫,早出晚归,着实能吃苦嘀很。”姥姥、姥爷说葡萄柚呢,龚燕玲想起了卖葡萄的鲍宇父母。说完了,继续炒着瓜子,“亚茹子,瓜子香不香?”

      “我尝咧一颗。”

      龚燕玲等不住了,嚷嚷道,“那就凉兮兮嘀,人问咧半天不说话。”

      “我要慢慢品尝。”

      “你手底哈一堆皮皮子咧,还品尝不出来?”

      “之前嗑哈嘀,忽然忘掉啥味道咧……”这话不对,李亚茹赶紧咽下去,应付一句,“好吃嘀嗫。”

      龚燕玲,“你奶那说龚旭挣钱嘀嗫,一天一百二,给超市里卸货嘀嗫。”

      “大小伙子咧么,挣上些零花钱。”李亚茹,“王斌说是过年不回来了。娃自从毕业之后就待在厂里挣钱,逢年过节工资翻倍再翻倍,他就留下加班。这么干了两三年,攒的钱快够买车了。”人越是常回家看看,心里就牵挂,越是一心扑在工作上,越不怎么惦念着回家团圆了。

      姥姥小声道,“莫娘娃么,莫人给帮衬。”她拎着一把铁簸箕,一个火钳,自个儿去黑乎乎的老房里架火,说是一缸酸菜都冻了一厚层子冰。临出门前让李亚茹把裁板房的门关好,怕猫进去把肉吃掉咧。

      龚燕玲说她的好朋友张阳来接她,去乡里住一天。说张阳家养得羊多,她以前给人家借了两万,没要利息。每次回来人家都给她送两个羊肚子。

      我便跑去客厅。电视里女高音唱得正欢乐,姥姥一回来,坐在沙发上,冷不丁一声,“谁吼嘀喊嘀嗫?”姥爷赶紧换了个台。李亚茹心里就犯嘀咕:这……这不唱得挺好的么?

      龚晨晨去裁板房开电热毯,李亚茹也一起过去叫丢丢来暖和的屋里待一会儿。丢丢呆得并不自在。龚晨晨去抱丢丢,它只缩成一团。我没那么亲近丢丢了,丢丢似乎也听不懂我说话了。时间会使很多曾经亲近的情感渐趋平淡。

      “姐,我们可以自己制造烟花。”

      “你不怕把房子炸了啊?”

      “你过来看。”龚晨晨拿火钳往炉子里的煤块上戳了戳,我看到,无数橙红的亮晶晶的小火星在暗黑的火炉里飘着,宛如万千星辰。

      看得入了神,“还真是个小机灵鬼。”李亚茹这么想着,“这娃娃,还一直记着我想看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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