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8、干旱(二十四) ...

  •   今个早晨姥爷还是早早上地了,天还灰蒙蒙,我在被窝里只听到他精神抖擞地喊了一句,“还是我第一个做核酸!”姥姥也还是忙活着烧了一大锅葫芦米粥。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就我和姥姥两个人喝粥,我也没心情拌凉菜。

      小狸花和小白猫拼命地在院子里你追我赶,一忽儿上到棚顶上,一忽儿上到墙头上,一忽儿又下到辣子地里翻跟头。大舅在了烦得很,开车回去了,就再也没个人叨叨了。

      我说想去地上找拔萝卜的姥爷去,姥姥让我在家里待着,哪儿也别跑了,脸都晒黑了。又说姥爷在去沈家的路西边,黑山下头呢,娃娃没去过,找不见。

      路西边,记住了。洗了碗,看了看小红车已经不在老院里,又坐了一小会儿,确定姥姥已经去薹子地割草了。我才上了柏油路,往西去,在拐弯处拐向黑山头的方向。乡间小道两边都是大叶白杨,成千上万黑绿黑绿的叶子在风里翻滚,在日光下似波光闪闪。快到沈家老屋时,在西边碧绿的田野里出现了一抹红。我以为是姥爷的小红车,高兴地拐过去。近了,并不是。只看到前面一点,茂盛的马莲堆后边湖滩上的小溪边上,坐着四个女人,堆着一大堆白萝卜。对了!

      在一米宽的小溪上搭两个木板子,王贵真和何春花穿着靴子,下到小溪里,垫个垫子坐在木板上。一人戴一双皮手套,皮手套上再戴一双线手套,说是线手套容易撮下来白萝卜上的泥。前几天拿毛巾洗萝卜,慢得很。

      沈家奶坐个小板凳,戴着胶手套,右手拿剪刀,左手拿萝卜缨子,“咔嚓”一剪,碧绿碧绿的萝卜缨子就掉了。沈家奶手一扬,白萝卜便顺着搭好的斜板滚进清澈的溪水里,震得绿油油水浮莲左摇右摆,沉底,触得泥沙翻滚出漂亮的褐色花纹。白萝卜很快又漂起来,浮到了水面上,顺流而下,钻过小木桥,就到了面对面坐着的两个洗萝卜的老妇面前。

      洗过的白萝卜被扔在一条大棉被上,菜花子专门负责装袋子。她只套了一个袋子,便准备放过去。这时候从地里运送萝卜的面包车来了,司机从车上下来,“套两个袋子呦!运输嘀过程里碰烂咧。老板嘀袋子,不要舍不得!”

      “哎,那我就套上两个吧。都是过哈穷日子嘀人,节省嘀很。揪辣子嘀时候,人就把有黄尖尖嘀辣子也装上,老板那不要。撂到,把人可惜嘀,再拾上。”菜花子边套袋子边说。

      装好的白萝卜被整整齐齐地码在马莲堆上,压得极有韧性的马莲叶子都一条条地匍匐在地,成了个好垫子。

      沈家奶给我指了方向。我沿着湖滩往北去,顺着地埂上人踏出的小路,右拐左拐,经过一望无际的辣子地,到了一方干燥的白土路上。顺着白土路走一段,面前是一片萝卜地。地边上的两行包萝卜因为有车开过的缘故,露出土来的都被压碎了。

      前面草埂上好像有人,直到走近了,姥爷才看见我。姥爷就笑着,晃了晃手里的半个馒头,“那给给我嘀白馒头,就上青辣子吃。”果真两人齐齐左手拿着白馒头,右手拿着青辣椒。“咋不吃萝卜?”

      一个跟姥爷一样魁梧的白发老头说,“宁可吃辣子,也不吃萝卜,萝卜抠嘀很!”

      我兴冲冲跑到一棵大白萝卜跟前,轻轻一掰,“咔嚓”,萝卜断了……没成想这水萝卜这么脆。
      我还想着用铁锹挖来着,奈何这白萝卜这般大,得挖多深的坑啊?只能摇一摇,摇松了,用蛮力拔。“嘿呦,嘿呦,拔萝卜!”我也真是“嘿呦嘿呦”用劲儿,有的白萝卜它还岿然不动。对着一个白萝卜,拔得人劲儿都用光了,只能缓缓再拔,急不得,一急容易将白萝卜拔断了。这算个慢活,我爱干。但我没戴手套,萝卜缨子上的小刺儿扎得人手疼。姥爷要将自己的手套给我。想我只是拔着试试,姥爷还要抓紧干活,我不要。我将地上的湿泥巴抓起来,把手心、手掌都涂满,干了,再涂一层,反复涂几次,这下好多了。

      滴灌灌溉,萝卜不缺水,长得又长又白,最大的足有五十厘米,多数都有三十厘米长。

      两个一米八的老人都拔得“哎呦哎呦”的,使足了劲儿,有些愁容出现在脸上。我第一次拔这种水萝卜,又好奇又兴奋,拔得正起劲儿。找到中意的了,用脚把萝卜缨子都扒拉到一边,用糊满泥土的手保住白萝卜露出地面的部分小幅度地摇一摇,放一放,放的功夫再摇一摇别的,等土自然松活了囫囵拔,我寻到了如此妙法儿。松了一长排,一口气拔了十几只大白胖萝卜。

      时间过得飞快,这就快一点了。姥爷将一些长得奇形怪状的,老板不要的萝卜装上小车。我坐在萝卜缨子上,听着耳边的风“呼呼呼”,我们回家去。

      开小红车回去的路上,我们遇到个老头子。近了,老头子就打招呼,“拔萝卜去咧,噢?”
      姥爷开心道,“五股八丫叉嘀,那就地里撂嘀嗫,拾上!”

      一到家,姥爷就翻出手机,躺在裁板棚下的床上,说道,“给军娃打个电话,这个贼佬子,蹲哈那吱吱吱,走掉咧人还不习惯。”

      刚打完电话,姥姥就把一盘拉条子撴到小桌子上。“沈家老婆子给你打个电话,拔萝卜嗫!你就脑壳子都莫有咧,饭都不吃抓紧嘀就跑上去咧。”

      “脑壳子还是有嗫,就是这个一老蹲哈起来,胳膊都得用劲么,腿疼嘀腰疼嘀很,明天不去咧!”姥爷翻起来,慢吞吞坐在桌边的小凳子上,拿起勺子,心满意足地拌起拉条子来。

      大舅都回去了,而我还不太想回家。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好像树逐渐生了根,无法挪得动了,心里如何也不想挪动了……2022.09.05

      一只白牛和一只黄花牛将角顶在一起,碰了碰,又慢吞吞地各自走开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牛犊蜷缩在干草上睡着了。白蜡树一串一串的果实黄起来,在风里微微颤动。我坐在树荫下的沟沿上,有阵阵草木清新的味道飘过来。

      我想,在这样闭塞的小村庄里待久的人,她一定浪漫又长情。

      水萝卜很好切,“咔嚓咔嚓”很解压。白亮亮的萝卜条,我切了一大盆。

      “水浇上也不好拾掇呀,萝卜一堆堆放到水里糊个泥蛋蛋,人一摞摞往车上抱嘀嗫,衣服都糊嘀不成样子咧。胳膊用劲嘀嗫,一天下来疼嘀很么。等我胳膊不疼咧,再拔萝卜去嗫。”姥爷今个果真没去拔萝卜,但给小舅家割葵花头去了。早上去得晚,中午照常一点多回来。

      “魏子芳不知道回来咧莫有?”

      “莫有吧,那嘀丫头不让回来。颈椎病一犯,就天旋地转嘀。睡觉枕头不能枕嘀太高。”

      下午凉快了我才去的地上。

      这一片白葵花地已经收完了,只剩下一些齐刷刷的米黄的杆儿朝天竖立着,走起来就没什么遮绊了。葵花叶子多数也都落了,落在地里,变得枯褐、干扎扎了。褐黄的葵花壳儿也都一片片地躺在地里,变得瘦小干枯了。几乎看不到什么绿色的影子,杂草也都旱死了。整片直延伸至天际的葵花地,在夕阳下显得寂寥而空旷。姥姥拉着一个白塑料袋子,在地里捡拾掉落在土里的白葵花籽儿,或者被落下的葵花头。拾了将近十亩地,拾了有五六个葵花头,从土里揽了几把葵花籽儿。

      阳光衬得天际一圈儿粉红。

      姥姥开小红车拉着葵花头和一堆鲜草准备回去,叫我给小舅妈打个电话,问姥爷骑不骑车。姥爷要是知道了车停在哪里就过来,她走上回去。电话打过去是龚贝接的,说在上网课。小舅在村上,一直也没上地。联系不到,姥姥便先骑车回去了。我转悠着往南去。

      姥爷连续干了半个月活,每天十小时,走回来是慢吞吞,一摇一晃,拖着疲惫的身子,几乎是往回挪。我抱着两朵葵花,一根黄瓜,边吃边走,走一截等一会儿。远远就从居住区传来“轰隆轰隆”的声音,走近了,原是两家人都在鏮葵花。继续往前去,“轰隆”声越来越小,不远不近的一条路,我们走了好像足有半个小时。

      “昨天就扯趟趟嘀嗫,做嘀这个,做嘀那个。车就来咧去咧,抢麦子嘀嗫。我今天连夜下去,明天再跑一趟,三天挣咧六千咧。我就说,你把麦子卖给我,我葵花嘀价给你给嘀高高嘀!卡子管也不管,扫个码,走吧!倒把人吓嘀,又准备核酸,又准备承诺书,又给村上报备,又给社区报备,啥也莫用上。”大舅着实是个能干的男人啊,在家里待着懒点,但出了门是能吃苦。接天连夜地干活,睡到车上,给自己定个目标,努着股劲儿完成。天黑了回来干了碗饭,给姥爷买了眼药水,还带了一大包葡萄,尽管颠了一路这包底的葡萄都颠坏了。

      吃了饭,大舅又从黑乎乎的车里卸下来两袋子旧衣服,黑的红的,棉袄、短袖、裤子,一件件都抖搂出来,抖搂了半床。抖搂完这些,晚上十点了。为了凌晨能赶到,大舅打起精神开车回去了。2022.09.06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