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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盛夏(七) ...

  •   姥姥早上六点便起来去地上了。

      八点三十分,我在往地里赶,天空万里无云,天已经完全开始热起来,整个小村庄都开始在暴露在阳光底下。我忽然又怀念起过去那阴阴沉沉的,凉快的两天来。

      还没到时,就看见在地里走开走去的姥爷,姥爷早上不是跟睡梦里的我说到黄山子去了吗?怎么又跑来地里了呢?管他呢。

      “西红柿还架了个棒棒?”
      “莫有棒,跌过去嗫,人喝醉嘀一样么。”
      “蒜沟沟刨开,刨草嘀嗫么?”
      “你不把土刨虚,蒜苗子那就不长么。亚茹子,再刨十行行!”

      不一会儿姥姥收拾东西准备回了,姥爷赶紧扔了锄头。我奇怪道,“不是十行行么?”
      姥爷急匆匆,“回咧回咧,莫心刨咧。下午七点再来干上一小时。”

      路上遇个大叔,趁着车来的那会子就打了招呼,“咋还干了莫多久就回嘀嗫?”
      姥爷边开车边就夸张道,“哎,我们三点起来干开嘀!”

      “包产到户咧,你连命昼夜嘀干都莫人管!”说着车便无影踪了。

      天热的缘故,我也无心在地里转,慢吞吞走回去。我想以后必定是要早点起的。

      姥爷早饭吃了五个包子半块西瓜,而后躺在床上拿苍蝇拍子到处扇着,“明天我五点就起来刨地去嗫。”
      姥姥,“我刨去。”

      “那我干啥嗫?我睡觉?一觉睡醒来又得挨骂。你赶紧房子里蹲嘀做饭吧。”我睡晚了不也得挨骂?
      “奶,这么尕嘀黄瓜你就揪上回来吃咧?”

      “不揪让别人看嘀揪掉咧。等等就凉拌上吃到去,嫩嫩嘀。”

      中午的天空蓝得晃眼睛,空中飘着零星几点云彩,像是白色的泡沫快要被风吹散了。
      姥姥在院里灶火旁做蒜苗炒肉,油香四溢。

      天热起来,太阳晒得土地干巴巴,圆圆的葫芦叶子耷拉着,像一只只转不起来的二人转手帕。小狸花也没精打采,怎么逗它都不玩,或者睡得东倒西歪,或者躺在阴凉处顺毛。

      苍蝇多得捉不过来,飞在阳光里的,爬在地上的,掉进水桶里淹着的,被人连水泼在地上,仿佛洗了个澡,又活过来的。黑压压,长得丑陋,却又爱用它那透明翅膀飞来飞去,围着人转,往人身上爬,惹得人厌烦至极却不自知。

      我喜欢坐在老院里,苍蝇不来烦。并且有了年岁的树木繁多,凉阴处处。时不时还有只胆大的鸟儿落到方圆三米之内,好奇地瞧着我,瞧见点动静,立马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午饭是蒜苗炒肉拌拉条子,可太香了,再加一个蒜,顶呱呱。
      “亚茹子,你早上到地上干咧个啥?”该是小姨上地时又瞧见我了。
      “跑去又跑回来咧么。”
      “光跑嘀,都又瘦回去了。”

      “拴喜子,赶紧墉苞米,墉到咧抽穗子嗫。”姥姥心里总担心着小舅的事。
      小舅不慌不忙,切了一块瓜,“欧呦,这个瓜皮那咋车胎一样,皮实嘀就。”
      吃过了,姥姥已经午休了,想起什么,“亚茹,叫你爷把灶火上嘀锅端掉!”

      我打开裁板房的门出去,躺在棚下大床上的姥爷无缝衔接,“亚茹,你去把锅端掉。再把钢中锅里添些水,搭上。”

      合着,我就是个跑腿的了呗。我倒也乐意,总归找到点事儿做了。

      午觉醒来,一开门门把手热得烫人,一出门人便暴露在炙热的阳光底下。大半个院子都没点阴凉,热得人无处可躲。像是一碰到这毒阳光皮肤就会冒烟似的,我又折返回屋里去。

      到五点半时,忽然起了大风,白杨树东摇西晃,斜到一边的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光泽。天山后有阴云乘着风往南来了。

      姥姥、姥爷冒着这大风去地里了,我回屋里看书。心头涌上一种莫名的孤独。再出来屋子时,大风早也停了。乌云还是没被风吹过来,早飘散得无踪迹了。是一个几乎万里无云的下午,我一个人待在院子里,似乎开始无事可做。

      转到老院里,瞧见一只小鸟站在盆沿边儿上啄水喝。我想起姥姥的话,“井水也干了两个月了,自来水也不来。”所以才有我一进门就看到家里的大桶、大缸、大锅、大盆都盛满了水的景象。
      “嘭!”闻声望去,是一只呆头鸟儿朝玻璃窗飞了过去,被撞落在了地上。没几秒,忽地一下又飞远了。

      中午时兔子们也都钻进地洞里,到下午七点天凉时,才又钻出来,卧在白菜盆里,卧在西瓜壳里吃东西。有两只调皮的,吃饱了,便蹦蹦跳跳,一会儿蹿远了,一会儿又朝我蹿过来。两个小前爪立起来,竖着两只小耳朵朝我看时,便击中了我的心,小白兔真是可爱得要命!

      小白兔两只眼睛透红透红的,跟红玉似的,有种冰洁的气质。粉色的小耳朵,吃东西时便朝后边耷拉过去。粉色的小鼻子总是一嗅一嗅,嗅嗅这里,嗅嗅那里,闲不住。当我想要摸摸兔兔的脑袋时,它便跳过来,轻轻挨近,用鼻子嗅我的手指,以为是什么好吃的。嗅了嗅,感觉不怎么好吃,便扭头走了。兔兔偶尔会用后爪挠痒痒,这倒和小猫很像了。

      这时候我听到车的声响,是姥姥、姥爷回来了。姥爷开着小红三轮,车斗里装满了新鲜的大叶子白菜。“咋拔咧这么多?”
      “喂羊去嗫么。”姥爷总爱说些不靠谱的夸张话。

      我们一人抱了一大抱子白菜,抱到新房院子里。姥姥坐在水泥沿上,开始捡摘。

      我找点水洗手,院中的小桶子里的水好几天没换了,似是长了青苔,有种让人不想接近的漂浮物。我回老院里找皮桶洗手,正好瞧见了守在水槽旁的小狸花。

      “小东西,你怎么又跑来这里喝水啦?”
      小狸花两只圆眼睛仔细瞧着前上方的大榆树,眼睛里流露出十分期望的神色。别看它模样子小,现在可正怀有着一个抓住体型有自己三分之一大的麻雀的大梦想。此时此刻,它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鸟儿,像个只能眼巴巴看着美食,但没钱买的小可怜。

      我拾了车斗里几只剩下的白菜叶,准备回去。
      “咕咚”一声,我看到狼狈挣扎着从水槽里爬出来,站在距水槽半米远处舔毛的小狸花。这小点点,怎么又为了喝水掉水槽里了?上次就见它一身水,姥姥还担心是不是院里给的小水盆它够不到,别掉进那深水里淹死了。

      可定睛看时,水里还有一只小东西,是麻雀。想必是刚刚这只麻雀来找水喝,刚站定在水槽边儿上,小狸花就扑过去,将其扑进了水槽里。麻雀还在水里挣扎,已经靠近边沿,奈何两只翅膀沾了水,羽毛沉重起来,根本没有利器能帮助自己摆脱困境。

      我四下里看看,从柴火堆里抽出一支两米长的竹竿,跑回水槽边。远远地将竹竿伸过去,可麻雀滑动着翅膀,根本攀不住。我用力挑,将落水的麻雀划去了水中央,再用力一挑,浑身湿透的麻雀毛凝在一起,稀稀拉拉露出了粉粉的肚皮,我有种毛骨悚然的恐惧感,但好在麻雀掉出了水槽。我心中喜悦,想它赶紧逃跑,希望就在眼前,便要得救了。

      但麻雀几乎是瘫在地上动弹不得。一眨眼的功夫,远在一米外舔毛的小狸花不知何时瞅准了空子扑了过去,麻雀已经被嗛在嘴里。那嘴巴张大来,怎么就塞得下一整只成年麻雀的身子?

      我吓坏了,第一反应本是要将这麻雀从水中救出来,可刚救出了它,却又害它落入猫口,不是更加速了它的死亡?我心生愧疚,拿手里那支还没来得及扔的竹棍敲小狸花的脑袋。它因此跑开了,往新房院里跑去。我追过去,再用力敲一下,它疼得闭住了眼睛,但死命也不松口,似乎咬得更紧了。

      我没办法,匆忙回来告诉姥姥。我不知我想得到的是什么,告诉姥姥的结果能如何?姥姥说小狸花能学着抓猎物填饱肚子了,优秀得很。我心中五味杂陈,那只鸟儿已经成了小狸花的口中食。我众多的想法里只有一个最为清晰,大自然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规律本就残忍,人类世界又何况不是如此?就算不是,那也是一时生活安逸,便没想过这世界里暗流涌动。

      没多久,我便看到小狸花迈着轻快的步子,“喵喵”叫着,一脸满足地朝我们跑过来。我忽然不觉得它可爱了,也不想再摸摸它,抱抱它。它开了荤,成了一只真正意义上的野兽。

      待我下回再去老院时,小狸花依然守在水槽旁,坚定地守着。只是似乎并不愿搭理我。它就这么守了一小时,两小时……直到天色渐渐暗去……而小白猫,瘪着肚皮,守在姥姥脚边,在那些已经摘捡完后的废弃白菜叶子上蹭来蹭去。

      “来咧三四天又走嗫,走掉咧人心里还急嘀很。来咧就蹲上一个月。”
      “蹲哈,又吃面又吃油,都让我尕舅养上,那都穷嘀。”
      “爷还能让你饿哈,爷饿嘀,你都不能饿嘀。”
      “再不要吹牛!”还是姥姥实在,就姥爷那饭量啊,饿着还不容易?

      傍晚我并没有往远的地方去,也没有添件厚外套,穿个短袖便来了。只是去了东边湖泊南边的一块马莲坡。这里预计有二百株马莲。想必春天马莲花开的时候,浅淡的紫布满小坡,定是有一种如梦似幻的美。

      马莲坡旁边有一块土豆地儿,土豆秧茂盛的叶子顶上开着白色的小花。这些雪绒绒的冷白,是无限翠绿里的一些鲜亮的点缀了。
      我回到湖泊下的小溪旁,用凉爽的溪水洗了洗手。溪水真是太美妙了,新鲜清澈。在没水用的戈壁荒地里,这种小溪水才是人间难得。

      我站起身,有些冷,整个人冷得起鸡皮疙瘩,便准备回去。
      回去的路上,我看到破旧的木桥两边有簇簇金黄的苜蓿花儿。

      不远处的音乐飘荡在整个小村庄里,是小姨带着一群村里的女人在排练舞蹈。
      吴老大又拎着小桶来装溪水了,只不过这次我离得比较远,只是远远瞧见,并没有搭什么话。瞧他打完水,走去的方向似乎不是家里,该是去不远处的草丛里饮羊了。

      每天我都要求自己写些什么,在写不出来的时候,整个人便有些呆滞、愁苦和茫然度日的无望。你说,我没有想过自己写作到底抱着怎样的目的吗?很多时候我便是为了完成一天的任务而去写,或者是为了磨练自己的笔法,或者是为了保持自己的语感,或者是为其他一些更加新奇的修辞。这些都不过是后来我加上去的说辞罢了,我只是告诉自己:“不管写什么,既然你闲赋在家,没有选择在暑假去找一份类似服务员、收银员这样的短期工作,那么写,就是你必须完成的任务。”

      没有什么物质意义上的收获,有很多时候我甚至会怀抱着一个远大的理想,或者从更专业的角度去说,我希望能看到自己在笔力上的进步。隐隐约约有一个标准,想要一句话写中要点,想要随便拿出来一段都能够打动人心。这种深厚的笔力,需要时间的磨砺。

      没有任何收入,没有任何成就,似乎除开写作这件事我便没有其他的追求。我的生活有时候也会变得单一、枯燥、无聊,再想想我这个隐隐约约的目标,我心底似乎又产生一种孤注一掷的孤勇。

      夏夜的星辰是再美好不过的了,我便又生了看星辰的心思。

      若是有一点简单的薄云,星辰透过薄云闪着光,仿若徜徉银河之中,是被淘洗的星星。若是丝毫没有一点薄云的晴空,繁星便如万千小小的钻石,有一种神秘莫测而硬质的美感,单一,繁复,而又利落。

      这万千星辰里,我只认得北斗七星,一次次拼出这个斗子,看了好些时间。

      我在暗夜里,追着这越来越多,离我越来越近的星光一点点向南走去……逐渐被这广阔的美景迷住了,灯光越暗,星光越亮,整个夜空便越是完整的呈现眼前。这世界没有什么,只有漫天闪着微光的小小星球。我所处的时刻,成了离宇宙最近的时刻。我一伸手,几乎就能够得到这星辰。

      直到自己完全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我的心中忽地有一丝恐惧划过。前边的路正中似乎闪了一丝白光,瞬间消逝了。我惊觉于自己已经离开家门几百米远了,正置身一个黑暗的荒野。而后我的四周都布满了神出鬼没的幽灵,我的心被恐惧攫住了,毛骨悚然。我赶紧手忙脚乱地开启了手机的手电筒,快速迈着步伐,一刻不停地赶回去。

      若是一个人看星辰,到底不要在这荒野之地跑得太远。可,为何星辰有如此可爱、神秘、令人着迷的光芒?

      进了屋里,这些神奇的光芒便也消失不见了。我闭上眼睛,耳朵里是隔壁屋姥姥的睡前念叨,“我就说,你婆姨来咧,一哈莫面,一哈莫油,一哈莫菜,还不嚷仗?你自己嘀家,你都顾不好。”还不断念叨着小舅的琐事儿……女人都是如此,心中思虑甚多,想也总想不完……2022.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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