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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雪域(十二) ...

  •   清晨的鸟鸣最动听,这会儿才属于放开歌喉的时刻,而傍晚纯属呼朋引伴相互问“回家没有”的躁动瞎胡闹。

      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融。今天的雪堆明显比昨天的雪堆小了些,雪塌塌地堆在一起,显得有些软趴趴,有些被遗弃的残破感。因为人类的活动轨迹,往雪堆上泼水、倒灰、尿尿、踩脚印,雪堆才显得如此了。想它第一天降临这个世界的时候,是多么的神采奕奕,多么美得耀人耳目。
      早饭是甜揪片、萝卜干。看水桶里没水了,我一进门就吆喝着接水去。姥姥急匆匆道,“接啥水嗫?你赶紧把自己的事情办停当撒。赶紧吃饭,刚出锅嘀热热嘀揪片子,三磨两磨车来咧。”
      “哎,揪片子还得晾晾么。”

      姥爷二话不说,舀了一碗热乎的就开吃。那我也吃吧……
      果真看着这一锅揪片子冒白气怪烫的,吃着不烫。“呼噜噜”吃完,“提水走!提水走!”我喊姥爷,而后将两个空桶子拎着,横走过院子,来到水井处。

      取开盖在水井上的一层层棉衣、小绿褥子、大灰褥子,提溜着绳子将水管捞上来,开水管!诶?拧不开,我再拧……姥爷人未来,声先到,“冻住了撒?”我就重复,“冻住了么?”一使劲儿,水“哗哗”地冒出来,吓我一跳,还好拿得稳,都流进桶子里了。

      姥爷说,“这么接,这么接。”
      “这么接是咋么接?”

      姥爷就接过水管子,坐在井沿上,熟练地将水龙头放好。我蹦跶回去提第三只水桶。水桶里还有些水。我把这水往茶壶里舀,舀了一勺子半,给溢出来,溢到火炉盖子上,火炉直“呲呲”响,冒白气。呀,完蛋!没戴眼镜我都没看清楚这壶里的水满了没有……白气冒完炉子盖上的水就干了。我小心翼翼地将那壶里的水轻轻往勺子里倒出一些,把盖子盖上。

      剩下桶里的水倒锅里?锅里有面汤,面汤倒碗里。几乎倒满了一锅,这姥姥洗碗也用不了这么多水,还有一些咋办嘞?咳,是不是过了有些时间了,我这拖延啰嗦、选择困难症!不想了不想了,直接拎桶子过去。果然姥爷已经接完满满两桶水了。说道,“你这一个桶子拿到天荒地老溜!”我笑道,“还有些水不知道倒哪去,一块接上吧。”

      我准备提水桶回去,姥爷道,“提嘀动?”“提动嗫提动嗫。”用右手提起,左摇右晃着走,会有一丁一丁的水泼出来在地上,还有泼到衣服上一点。我后来再晃就小心了。这一大桶,足足有十公斤了,怪重的。时不时干点体力活到底也是锻炼身体了,我一路提,脑子里尽就是练少林武术的儿郎们提桶上山时的情景。还有刘亦菲演花木兰时的打戏,行军之前也有提水这一段。我这一趟也是很有动力的了,提完一桶再提一桶。第三桶提不动了,姥爷提了起来,放下了,他右腿疼,用不上劲。姥姥喂鸡回来了,提起桶子“呼呼呼”就快快走远了,姥姥干个啥去都急。

      看到姥姥在屋里穿个带小熊图案的墨绿色毛绒绒棉鞋,“奶,我问得集上这一双二十块,底子有点硬。你买个爷穿的那种大榔头鞋,里面有毛毛子,多暖和。”“我脚上嘀十块钱。他脚上那个,我穿上难看嘀就,不穿。”小村庄里生活设施也不齐全,基本洗澡、洗头发都不方便,打我记事起姥姥似乎就是短头发。但我从没有注意过,姥姥原来在穿戴上也是如此精细、爱美。

      屋里无事,便出去转转。我在落满阳光的雪域里奔跑,上蹿下跳,飞奔过纵横的小路,似乎要与沐浴在空气里的阳光一起,自由地旋。这时候我忽然觉得,我不怕冷,不怕冰,不怕冬天,欢腾奔跃,这时候我才真正是雪域的儿女,雪域的孩子。奔回来后,姥姥在落着一片暖融融阳光的炕边缝被子。缝被子这样的活计,在我的印象里,只有儿时的母亲常做。

      车来了,停在小舅家门口。小舅家与姥姥家大门仅十来米之隔。
      小舅回来往皮卡车上搬瓜子袋子,“这个小的瓜子用簸箕簸一下,炒起来会好些么。”
      姥姥就气呼呼道,“簸一下簸一下,你咋不簸一下?”像一只炸毛的公鸡。
      姥姥虽这么说,还是帮小舅家从库房里往院外车上抬葵花籽儿袋子。垒在小舅的库房里粮食袋子,占满了库房的大部分空间。

      和姥姥一起抬了三袋子,我便出去在院门外头看雪原。正午十二点的阳光洒在雪原上,雪原反射的光线还是耀得人睁不开眼睛。但是这路已经被车轧得很平坦,不仅可以在上面走,还可以在上面狂奔,不怕因这耀眼睛的雪看不清路。

      因为天气比以往暖和些,树丛里的鸟儿们“叽叽喳喳”的,让人的心情格外的好。
      姥爷拿个铁锨在敲大门口的碎冰块儿。敲碎了,铲到一旁的雪堆上去。小舅和罗四叔两个人“嘿呦嘿呦”地在抬一袋葵花籽儿。这时的阳光暖融融的,怎么仿佛有点二月春来的感觉呢?
      罗四叔指着前面一米多高的一堆雪,“这都是葵花头?”姥爷哈哈大笑,“这一堆都是雪。”不过仔细看,墙角确实有一堆葵花头埋在雪里,还有几个褐色的蜂蜜巢似的葵花头从白绒绒的雪里露出来呢,倒是蛮可爱的。也难怪罗四叔会有这堆了半院子葵花头的想法。

      人们进进出出,风风火火的,每一个人都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在这白茫茫的大雪原上,在这阳光融融的大雪天里,散发着蓬勃的生命气息。

      几个大男人“哼哈哼哈”地推着大门栓铁门栓,有股子北方雪域男人的野气。
      看着装完了葵花,姥姥先回去了,急着拖那拖了一半的地去,还拎着一大块牛油说撂给狗吃。
      “狗吃了瑙死了嗫。”
      “莫事情。”

      我赶忙钻进了车里。姥爷走到车窗旁站住,只为了说一句,“好好复习!”就跛着腿往自家大门口去了,一跛一跛的背影越来越远了。离别总是一个背影。

      车子开动了。
      车在沁城城里停了会。我看到一只羊在吃雪,一只羊在啃树。一个老头在给另一个老头理发,理完了还对着推子“噗噗”吹两吹。

      车往西去,经过黑山头。我坐在车里,昏沉沉看车外辽远、起伏、宏伟、纯白的雪幕,这一回,被风吹得齐整,这雪幕像新扯的被褥里子,新崭崭,白净净。

      越往西去,雪便越少,直到后来只剩下光秃秃的戈壁石地,没有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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