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小月曲》方潮生

6、怂怂

　　那天之后，宿舍其他人偶尔还会问一两句舒颂和“裴千屿”的进展。
　　舒颂的回应都是一个安静的笑，意思浅显。

　　没有任何进展。

　　她心底清明，裴千屿那天帮她只不过是受闻柠所托，如果不是闻柠求他帮忙，裴千屿也不会来帮她。
　　裴千屿可能都不记得有舒颂这么一个人。

　　这天晚上八九点，舒颂照常登上游戏。
　　不知何时，云层已经悄无声息地占据了大半边月与星俱隐，月色凉薄如水 ，暗淡星辰隐隐于流云之下穿梭。

　　游戏的进度条缓慢地前进着，在舒颂就要失去耐心之际，终于进入了游戏。

　　她上次下线停在了情人桥。
　　这次一上线，自然也出现在情人桥边。

　　只是这一次，她身旁站着位长身鹤立的玄衣少侠，宽肩窄腰，眸光凌厉隐隐藏着江湖中的刀光剑影。

　　屏幕上，白衣少女和玄衣少侠站得极近。
　　而舒颂正盯着电脑屏幕看，清冷的脸庞泛着冷光。

　　“来了？”裴千屿直入主题，问的很直接。

　　舒颂顿住。
　　她不知道裴千屿是不是在问她。

　　这个时间，北城大学的校园热闹了些许，刚下晚课的学生们一窝蜂地从教学楼走出来。

　　但宿舍远离嘈杂嬉闹的人声，只能听见中央空调运作的细微声响，温度开的有点低，冷空气爬上她的脚踝，但舒颂耳垂是热的。

　　在游戏中，天边的云仿佛触手可及，饱满、瑰丽、浓郁，大团大团地瘫倒在天边，站在情人桥上的情人们似乎一抬头就能触及这旖旎染金的梦幻云层。

　　小贩们的叫卖声、绵软的云、人群脚步声、铃铛随风泠泠作响，百般声音都被编织成一团温柔的音乐，通过耳机，传入舒颂的耳中。

　　最终汇聚为裴千屿低低的清凉薄荷音：
　　“闻柠说要过新出的那个本。她现在刚下课，估计还要一会，让你等一等。”

　　他声音懒怠，漫不经心的。

　　原来是闻柠托裴千屿来找她的。
　　舒颂了然地收起唇角不知何时扬起的弧度，冷静下来，安静地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来。”她说。
　　她声音挺平静的，像是答应了一个普通网友一起下副本一样，甚至还没有其他玩家遇到“千山万屿”那样激动。

　　舒颂只出神地盯着电脑屏幕看。
　　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且，她不想在裴千屿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感情。
　　裴千屿得到舒颂的肯定回答后，也没再说话，安静地站在一旁。

　　裴千屿看上去也不是会主动向人说话的性格，此刻微微斜靠着断桥，无端地生出一种少年侠气来。
　　怠懒，漫不经心。

　　裴千屿天生一副低沉薄荷嗓，声线微凉，冷的清淡寡性，与众不同的性冷淡风却偏偏格外勾人，盖过了不少男人刻意拗出来的油腻低沉沙哑音。

　　也对，他是众人难以企及的大神，从不需要和谁主动亲近。他平时光是往那一站，都能引来不少人贴近。
　　——哪怕只是和大神来张截图也好。

　　游戏界面的石板桥瞧着冰凉凉的，透过黛青色的砖瓦得以窥见戏坊内的粉墨戏台。
　　舒颂没操作人物移动，盯着距离极近的两个游戏人物看了一会，指尖凝滞了许久，还是没有主动走开。

　　裴千屿也再没有声音。
　　舒颂就愣愣地站在那，等待着闻柠的到来。

　　世界频道似乎正在聊裴千屿，舒颂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围绕着裴千屿和她聊了几百条消息了。
　　舒颂眼睛瞪大了些，左手端过水杯，指节搭在冰凉的玻璃杯杯面上，食指在鼠标滚轮上滑动。

　　[世界·长安街·目前]：这不是大神吗？
　　[世界·长安街·目前]：[定位]，千山万屿——全服第一大神出现在了长安街。
　　[世界·迦南·目前]：千山万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出现了什么新任务？我嗅到了隐藏副本的气息！

　　[世界·长安街·目前]：不过……好像千山万屿出现在那十分钟没有动了。桥下都快围满了人了，他就只站在一个素练玩家身边。
　　[世界·长安街·目前]：我突然发现……这是情人桥！！他们两个人现在是在情人桥上。
　　[世界·长安街·目前]：这个素练是个新号吧？看上去等级也不高，身上装备也简单……大神这是在和一个新人约会吗？

　　目光触及此，舒颂神色微微一顿。

　　游戏公屏的聊天记录还在不知疲倦地滚动着，她甚至似乎能听见嘈杂人声融合在一起。

　　虽然她看不见，也能猜到现在有多少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当然，人们都是为了千山万屿而来。

　　裴千屿作为全服第一大神，又是个被人们传成帅到惊动论坛的帅哥。
　　他的受欢迎程度远超舒颂的想象。

　　一有什么人接近他，就能传出好几日绯闻。
　　不用靠他那张脸，就有无数人扑上去。

　　舒颂一时间沉默下来，没有跃跃欲动的说话心思。
　　裴千屿也没说话，就站在一旁。

　　“怂怂！”闻柠的声音咋咋呼呼的，带着喘气声说：“抱歉抱歉，我来晚了。”
　　闻柠几乎是和“雕弓挽白羽”同时到的。

　　“抱歉啊，来晚了。”
　　雕弓有时候说话大大咧咧的。

　　裴千屿倏然间再次开麦，声音懒洋洋的，冷调嗓，尾音被拖拽得有些漫不经心：“……知道抱歉就行。”

　　裴千屿好像是刚才掉线了。
　　回来的时候前半句话并没有被游戏录入。

　　“……”

　　舒颂这才意识到——
　　原来裴千屿刚才根本不在，而是直接离开了。

　　在她刚刚紧张、欣喜、不知所措地傻站在桥边，试图距离裴千屿近一点再近一点，甚至想要开始话题的那三分钟内，裴千屿根本没有在游戏中。

　　因为对于他来说，“颂颂不怂”这个ID可能没有半点记忆。

　　舒颂本稍稍喜悦的心思瞬间冷了下来，她装作无常地回：“没事的。”
　　她语气温和也冷淡，虽然听着礼貌，但也能听出声线里藏着的兴致并不高。

　　舒颂和“雕弓挽白羽”打过几句游戏，雕弓也不让舒颂喊他“雕弓”了，说：“颂颂不怂，你不用喊我雕弓挽白羽了，五个字一起喊听着怪别扭的，直接喊我雕弓就行。”

　　“还有裴千屿，你——”雕弓挽白羽似乎还想说什么，就被裴千屿打断了。
　　裴千屿开麦时声音带着点周围的杂音，并不吵闹，却像是有小气泡在耳旁一个接一个炸裂开，舒颂轻轻地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哦，好，你们也直接叫我的名字就行，颂颂不怂。”舒颂反应漏了一拍，先是喊了一句雕弓挽白羽的名字：“雕弓。”

　　她一顿，才继续说：
　　“……还有，千山万屿。”

　　“嗯。”裴千屿的声音听着还是懒散的，但他声音实在优质，薄荷音怎么听也不让人生厌，尤其是拖腔拽调的时候有种别样的漫不经心。

　　好像他这个人对所有人都是这样，散漫惯了，没把任何人放在心上。

　　“雕弓”大大咧咧地喊了一句“颂颂不怂”，又转头和闻柠闹闹腾腾地拌起嘴来。
　　“嗯。”在以闻柠和“雕弓”二人吵吵闹闹的背景音中，声音并不大的冷调音听得并不清晰，依稀是低低地念了一遍舒颂的名字：“……颂颂不怂。”

　　舒颂耳根子又热了。
　　方才分明已经镇定下的那颗心，又再次乱了。

　　明明裴千屿只是无意识地念了一遍她的ID，舒颂就无端生出一种旖旎错觉。
　　就像，就像裴千屿真的在喊她的名字。

　　颂颂不怂，舒颂。

　　-

　　屏幕透着冷光，冷调光打在裴千屿极具厌世感的脸上，墨色碎发蓬松散乱，情绪不高不低地勾着凤眼，眸如点漆。
　　他上眼皮偏薄，给人的感觉就是冷冷的寡情薄意的。

　　“雕弓”真名叫杨沐风，和“千山万屿”算是发小也是室友，这会就坐在裴千屿身旁，正在和闻柠有一些没有下地斗嘴。
　　他难得地分了一个眼神给裴千屿，就看见对方线条流畅冷淡的侧脸。

　　的确是帅。
　　用“雕弓”的话来说，这人，就长了一副薄情寡义的渣男脸，又渣又苏。看着冷冷淡淡的不好接近，实际上也真不给任何人机会。

　　谁沾，都得完蛋。

　　裴千屿虽然漫不经心，但总是从容的，掌控大局的。每次组队，众人也有意无意地以他为首，按照他的习惯来完成任务。
　　他这会随意在地图上点了一个标，嗓音清冷：“停。”

　　“新副本，来这个点。”

　　舒颂的号没到等级，还没有买坐骑，一时间有点愣住了。
　　她没有动。

　　闻柠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小颂，你就没有坐骑吗？”
　　闻柠有点苦恼，她当初贪图漂亮买的是宝马香车，只有一个人的位置，只能坐下她一个人。
　　舒颂没办法和闻柠共乘。

　　“没事。”舒颂觉得有点尴尬，生怕自己拖了队伍的进度，紧跟着快速说：“我可以去城门口找马夫租借马车。”

　　“那么麻烦做什么？”闻柠的声音脆脆的，从耳机里传来，“哥，你载一下小颂吧。你这仙鹤这么漂亮，待会小颂坐上去还可以截几张图做纪念。”

　　“雕弓”性格豪爽，想说什么：“我……”
　　舒颂犹豫，“要不，我还是……”

　　她刚想吭声，裴千屿就又开麦了。
　　裴千屿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冽，薄荷音音质清凉，只说了两个字：

　　“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