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悬》周赟

3、我们遇见光亮

　　像收回放飞的风筝，朱茹收回飘荡得有点远的杂想。焦虑的情绪刚刚被她度过了，难过的感觉被她熬过来，从崩溃中恢复平静的经历被她体验了。现在剩下的是难以安抚的空虚感，而她无法将这种空虚感和李欢悬说，因为这样说出来只是徒增着李欢悬的空虚感。所以她好需要许枣，许枣到底怎么了，怎么了，在哪里。

　　窗外的树枝被风刮得吱吱地响，几条柳树枝像女人的秀发，在沉寂的空气中轻柔地荡来荡去，天色并不完全黑，有些散射光亮，依稀间看得见植物模糊的身影。一个男人的身影凭空出现在淡淡的光亮里，他就是，归来的许枣。
　　连狂风都为这个男人止步。飘荡的“秀发”在这个男人行过的那刻开始停止飘荡。月色呢，似乎更为亲切，削弱了些夜的沉寂。许枣每行过一片小区域，那片区域的植物呈现苏醒状。
　　它们，抬头看看是哪股神秘力量唤醒了沉溺于睡眠的它们。它们看见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熟悉的是他的脸，他挺拔的身姿，陌生的是他的气息。

　　滴滴答答，门铃作响。李欢悬靠近门，下意识地就要去把们给打开了，朱茹劝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别随便开......”没等李欢悬去开，门自己敞开了。
　　那个门字被眼前的许枣给惊讶得咽了回去。

　　“许枣。”李欢悬喊了声许枣。
　　朱茹什么也没说，呆呆地盯了他几分钟，低下头将眼睛深深地闭了几秒。再抬起头时，她的眼眸忽地明亮了许多，她走过李欢悬，慢慢地，优雅地向前。到了许枣面前，她仰头看比她高了几厘米的许枣，看着他，把手绕上他的脖子，轻轻贴.近，两人身体的缝隙越来越小。最后她将头埋入了他的胸膛。
　　这个过程很具有电影感，李欢悬看得兴致盎然，脑袋里某个记忆片段就像镜头切换般与眼前这个画面莫名重叠。
　　这个在李欢悬看来不和时宜的姿势不知被他们俩个持续了多久，他们两个才开始对话。
　　“你爱我吗。”很显然，是朱茹问道。
　　这个许枣没有回答，唇似张又合。
　　“那你去了哪？”
　　朱茹没有执着那个爱与不爱的回答，她接着发一连串的疑问。
　　“你要伤害我吗？”
　　这次许枣很迅速地否认，“我不可能伤害你。”朱茹安心地说，“我知道的。”

　　许枣抬起手，试图轻摸朱茹的蓬松秀发。朱茹问，“你是人类吗？”他的手停在了半路。
　　许枣的手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他开口说，“我是人类。”
　　“我知道。”朱茹闭着眼睛，整个人放松下来，她觉得自己随时可能到梦中与周公相会了。
　　她说完一句话后真的沉沉地睡去了。她说：“我们要陪伴彼此，相互信任，一起向未来。”

　　许枣记得这句话，印象最深的也是这句话“陪伴彼此，相互信任，一起向未来”。这是前年婚礼上，朱茹准备的誓言。她用心地准备这个誓言，写了很多个不同版本的婚礼誓言，最后选择了这个简单却坚定又真实的版本。
　　许枣抱起朱茹，动作温柔，走进他们的卧室。他将朱茹放在床上，为她脱鞋，为她盖好被子。看了会朱茹熟睡的脸后，他起身，朝李欢悬在的大厅走去。
　　“她遇到什么奇怪的人、奇怪的事情了吗？”许枣在长沙发的边角坐下，修长的手从口袋里快速地拿了个包装怪异的小盒子出来。李欢悬没见过这种盒子，直到她看见许枣从怪异小盒子里抽出根烟，她才明白这是盒烟。
　　但是，这怎么可能是烟盒。
　　“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奇怪的事。只有你很奇怪，为什么突然消失了这么久？”

　　“去解决一些事情。原来，你的记忆还没有被恢复。”
　　“你在说什么？”李欢悬觉得眼前这个许枣神秘莫测，跟变了个人。

　　“这不是地球的烟盒，是你老家的烟盒。”许枣吐出烟圈，这烟圈是淡蓝色的。
　　“朱茹遇见你了。你真的很冷酷。”许枣接着说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李欢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他说朱茹遇见她了，她很冷酷，难道所有的事情这个许枣都知道？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那个冷酷的人真的存在？她是谁，来这干什么？
　　李欢悬有一堆问号。她最后从其中挑选出一个来问，“我的老家在哪里？”

　　许枣回答的果然不是“西安”，他回答：“塔西他。”
　　“塔西他在哪？”
　　“每年四月，有一颗最亮的星星出现在西北方向的天空，你跟朱茹说过，那颗星星勾起你不知从何而起的乡愁，你明明就在西安，你却在看到这颗星星的时候，幻想出一个遥远的星球。现在我告诉你，那不是被幻想出来的星球，那就是你的老家，塔西他。”
　　“你不是人类，可你跟朱茹说你是人类，你骗了她。”李欢悬对许枣说的这些没有很相信，但是这是个很有趣的事情。她想起许枣和朱茹的对话，她不知道为什么深夜许枣要跟他讲起科幻般的事情，但是，反正也闲着没事，不想睡觉，就跟他扯扯。

　　“我不会骗她。我是人类。”
　　“你们上午发生了什么？”李欢悬本来想说的是，他还有什么更神秘的要说么，但是她想起来朱茹的那个事情还没有被解决，只是暂时被放下来了而已，她如果想要真正帮助到朱茹，就得了解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从许枣这边了解，再从朱茹那边了解，她才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好旁观者的优势来帮到朱茹。

　　“上午……”许枣有点迟疑，在回忆上午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不知道发了什么，那谁知道。简直屁话!”李欢悬被许枣说的话有点气到，逃避问题的死男人，她简直搞不明白了，这有什么不可以说出来的。

　　“也许那些植物知道。”许枣带着玩味地说。
　　“植物知道……”李欢悬盯着许枣，“你能不能不要开玩笑了？”

　　许枣笑而不言，他抖抖本就快掉落的烟灰，起身朝电视旁的一株常绿植株走去。他指着它，肯定地说，“他，会告诉我上午发生了什么。”

　　“你知道许枣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李欢悬自以为了解许枣，但问出这个问题后，她自己也是第一次，猛然明白，她从不了解许枣是个什么样的人。

　　……………………
　　那个许枣，总是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色校服坐在靠窗的桌子，他的旁边就是李欢悬。
　　李欢悬讨厌这个男生，只因他不同意和她一起去老师那说同意和朱茹换座位，弄得朱茹和她生生被拆散了。
　　为此，朱茹和李欢悬不止一次给老师递小便签，上面总是写着：朋友难寻，望老师成全，不要拆开我们。

　　但是呢，这样做一点用都没有。许枣不同意，一切都行不通。

　　李欢悬，在刚做同桌的时候，憋气几天没有和这个男生说话。
　　可是，她憋的气丝毫没有影响到许枣什么。

　　许枣这个人，就如从来没有感觉到李欢悬表现出来的愤怒与敌意一样，不刻意冷淡与热情。
　　“许枣，你好，我是李欢悬，我们以后就是同桌了。”最终还是李欢悬觉得没意思了，有点幼稚，跟许枣单向和好了。
　　“我知道。”许枣回复她，眼睛却没看着她说，手还在演算本上算数学。
　　李欢悬也不在意他这个样子，反正他对每个人都这样子，她已经看习惯了。

　　要说，刚开学那阵子，李欢悬试图将眼睛盯进每个人的内心，刚开学的时候她挺沉默的，喜欢观察，就那么观察每一个人，记住自己最初对某个人的判断，猜测某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枣可太吸引她注意了。
　　首先，是他真的长了一张帅脸。
　　其次，在李欢悬的观察里，他没有主动和任何人说过话。对于前来找他聊天的女生，他起初还会普普通通、平平淡淡回那么几句，后来，直接拒绝聊天。男生呢，也有来找他的，他拒绝地就更狠了。
　　怎么有这种跟谁都不想接触的人。
　　后来李欢悬又觉得，怎么有这种，谁都不帮的人。
　　哪怕是不在意和谁做同桌，哪怕只要简单去和老师说三个字“我同意”，都不肯。

　　这样的许枣，和她同桌了半年。
　　半年后，他就变了，变得像本来就很陌生。
　　……………………

　　“你过来。”许枣看着那株植物，这句话却是对李欢悬说。
　　熟悉的场景，让李欢悬想起第一次和许枣说话的时候。
　　说话时不对着说话对象，这种不尊重人的行为也只有许枣做得到了。
　　许枣再次重复了一遍，“你过来。”他的语气更为严肃，盯着那株植物的某个地方，眉头皱紧。

　　李欢悬，don't care 了，她走过去，看看到底他在看什么。

　　她靠近那株植物，看向许枣看的地方。
　　什么都没有……
　　“没有什么……”李欢悬说。
　　“你看不到吗？”许枣满是疑问。
　　李欢悬摇下头，“的确没什么，”
　　“你看不到。奇怪。”

　　看不到的会经历。李欢悬的耳朵里突然闯进这话。一道充满金属质感的声线。又说：“看不到的会经历。”

　　李欢悬却觉得听这声音，内心平和，甚至有点舒畅。

　　几秒之后，许枣看着李欢悬晕倒在地，他没有去接住他。

　　“对不起啊，实在是不知如何反应，还好，你倒在软毯上。”许枣抱歉地说，这次充满诚意。
　　李欢悬最后听到的也只有这句话了，便沉沉地掉入一个晕眩的旋转空间。
　　“是你的灵魂在坠落，不要怕。”
　　那个声音出现在她的脑袋里。

　　…………………………
　　她趴在桌子那里，朱茹走过去，轻轻拍醒她。
　　“你昨天熬夜到几点？快说！一大早就来睡觉啦。”
　　听到这句话，李欢悬觉似曾相识，像某个老师经常对她说的话，喔，朱茹以前也这么对她说过好多次。

　　“我看看你写的便签。”朱茹看见便签被李欢悬压在手臂下，轻力度地抬起她的手臂，把便签抽了出来。
　　李欢悬，被这真实的触感惊起。
　　朱茹噗嗤笑了一声，她觉得李欢悬好好笑，每次这样轻轻一碰，她就惊得抖起身子。
　　“我是来看看这次你写了什么。”她的声音洋溢着青春之花才刚刚绽放的气息。

　　李欢悬看着面前穿着校服的朱茹，有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她注意到旁边的座位没人，只有个黑色书包放在凳子上。这个黑色书包给她留下太深的印象了。因为高一的时候，坐在她旁边的许枣背的就是个黑色书包，可是，之后和她不再是同桌的许枣却开始换了个书包颜色，没错，书包款式还是原来那个，书包颜色却换成了很“高调”的粉色。

　　许枣的继李欢悬之后的同桌是朱茹，这个男的，和她们总撇不清干系。李欢悬还记得自己特别傻，去质问许枣：“你什么意思，和朱茹做同桌了就换书包颜色了，以前天天拿个黑暗黑来碍我眼，现在就换了个明亮颜色了！”
　　不是李欢悬多想，而是许枣区别对待太明显。许枣和李欢悬同桌，没有和她聊过天，在路上碰见，没有和她打过招呼，也没有把在课堂上不小心睡着的李欢悬喊醒过。
　　可和朱茹成为同桌后。主动打招呼的是他，主动聊天的是他，体贴提醒正在瞌睡的朱茹的人也是他。虽然他对周围的人还是不怎么爱接触，但是没有之前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感了。

　　朱茹看着便签笑得很开心，她把便签还给李欢悬，边说：“第几张便签了，还是翻来覆去的那几个字。”
　　李欢悬接过便签一看，那上面写着：“朋友难寻，望老师成全，不要拆开我们。”

　　她记得自己以前也是这么写的，给老师递了十九张便签，张张写的都是这十五个字。
　　她还记得自己接下来会说，“19遍加深老师印象嘛，前面5遍让老师产生印象，后面10遍让老师产生认同，最后4遍让老师深化认同并落实到行动中。”

　　可是，现在是怎么回事。她在哪，什么年份。着实不真实，像在做一个梦。她知道自己的台词，可是，为了反抗这种不真实感，她偏不会按脑袋里想好了的去说。
　　她克制住要脱口而出的那些熟悉的话语，让自己会以朱茹一个“哦”字。

　　“你的哦好是冷淡，哼！”朱茹被李欢悬的冷淡伤害到了，夸张做出很受伤的表情。
　　李欢悬开玩笑地白白眼，说道“不要做这种表情，不像优雅的你。”

　　“嘿嘿。”朱茹感觉李欢悬变回那个有温度的人了，停止了夸张的表演。快上课了，朱茹正打算回到自己座位那边，突然想起什么，又调转回来对李欢悬说，“咱班下午的篮球赛，保养好你的大嗓门，为咱班呐喊助威哦。”

　　李欢悬说，“我没有大嗓门，我是磁性嗓。音量低，别指望我了。”
　　我靠，说完这句话，李欢悬心想。
　　这句话她以前也对朱茹说过，怎么又脱口而出了。

　　朱茹回到了她的座位上，差不多所有的学生都在铃声停下的几十秒后回到了座位上。
　　这是节数学课。那个熟悉的、和蔼的数学老师站在三尺讲台那 。他依然那么和蔼，哪怕是讲题的姿势，一个动作，说出来的每句话。
　　当初在这样的时空下经历着正在来临的一切，她没有什么感觉。而，再次回到这样的时空，经历着隐隐约约还有一些印象的事情时，再次和那些在脑海里记着得人碰面时，一种从心脏涌出来的感动包裹了她的全部神经。她的头皮发麻了，似有电流在身体里嚣张地流窜。眼里，眼泪就快要夺眶而出。

　　李欢悬没有注意到旁边有个人入座。倒是旁边那个人站在那凝视了李欢悬十几秒才入座。
　　那个李欢悬旁边的人入座了也没有跟着老师的节奏听课，她旁边的那个人看着发呆的李欢悬发呆。直到，他注意到李欢悬眼角闪耀着的泪光。
　　他有点惊讶。愣了一下后，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无声无息地递向李欢悬。

　　李欢悬的神志被这张眼前的白纸拉了回来。她微转头确认了眼递纸的人。
　　那是——许枣！
　　这种场景她以前绝对没有经历过。
　　以前，以前。李欢悬嘴里喃喃了几遍这个词。她忽然明白，这压根不是以前，这是现在！不，这是她的以前，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是现在。
　　这是大三的灵魂待在了高一的时空里。她一直希望回到高一来着。
　　目前，李欢悬对现在的种种猜测是这样的。她一定要告诉朱茹。

　　可是，她肯定会对现在造成一些改变的呀，就像这个从来不会给她递纸的许枣给自己递了纸。那她的以前会跟着改变吗。还有就是，自己会在这里待多久。

　　李欢悬接过纸，略为惊讶地说了声：“谢谢。”
　　许枣没有回避她的眼神，看着她的眼睛说：“不用谢。”

　　也没有真的用许枣递过来的湿纸巾擦掉眼睛里的眼泪，眼泪自然地回去了，没有到流出来的地步了。许是被许枣这么一递纸，眼泪没有流的欲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