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夺命的棺材 ...
-
第一章
李镖头心里一直在打颤。
他进镖局已经三十年了,从个小小的镖师做到镖头,什么样的货没有护送过,什么样的风险没有经历过。然而这一次和往常都不同,从接货起,三天来,一直回荡在他心头的一个字,就是“死” 。
他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前方,那里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连半角月亮都没有。这让他想起了接货的那一天,也是同样的夜晚,他提着一盏灯笼回家,无人的小巷似乎格外的寂静,黑暗几乎把豆大的烛火都吞噬了。他的心底莫名的升起一股恐惧。冷汗从脊背上渗出来,他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
蜿蜒的小巷里,就只有他的脚步声,突兀的响着,似乎把他小心翼翼的行踪都暴露给了潜伏着的魔鬼。他几乎忍不住狂奔,于是那些脚步声也跟着加速,他手里惨白的灯笼也随着摇晃起来——
黑暗中,忽然浮现出一张脸。
即使现在,回想起那一幕,李镖头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抖——那简直不像人的脸!空洞洞的眼眶死鱼般突兀着,毛骨悚然的冲着他微笑。
他本能的一拳出去,蓄满的罡气却都散在黑暗里 。
那张脸诡异的笑了,笑声如同断了脖子的死鬼,咯咯咯咯回荡在狭窄黑暗的小巷里。李镖头浑身打颤,吓得几乎晕过去。极度的恐惧之中,他哆嗦着问:“你,你……要,要什么?”
那个人不笑了,李镖头却后悔了。他宁愿听那笑声,因为面前的人的说话声,比笑声更加瘆人。一字一句,像什么尖锐的金属摩擦着石灰墙,咯吱作响,李镖头只觉得头痛欲裂。
“李镖头,你帮我送一批货去金陵的夏家吧?”那个人说,用一双惨白的没有眼珠的眼眶,死死的盯着他。
李镖头只觉得,自己要是说“不”,可能就会死在这个小巷了。他颤抖的吐出一个“好”字。
幽灵般的男人凉飕飕的笑了,一阵阴风吹过,李镖头手里的灯笼霎时间灭了,黑暗把他整个吞没。直到他恢复意识,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他面前躺着一只沉甸甸的窄长的铁木箱子,用铜钉子钉的严严实实,他不知道箱子里面有什么,也不敢打开来查看。他生怕里面躺着一具腐烂的尸体——他左看右看,都觉得这个箱子像是个棺材。即使如此,他也只能把这具棺材送到金陵夏家去了。
他想,那一定是夏家惹下的什么死对头。
然而堂堂夏家,名满天下,是武林的三大家族之首,却从不招惹是非,恃强凌弱。谁都知道,夏家最是温和中正,又怎么会惹下这种旁门左道的敌人呢?
李镖头想来想去也想不通,不过他也不愿管这些恩怨,他只盼自己能安然把货送到夏家,全身而退,便是最好不过了。为了赶时间,他们日夜兼程,这一路下来,似乎走的很顺当,现在他们已经走进紫金山,天亮之前,就能到夏家府上了。想到这里,李镖头心里却还是舒坦不起来,他总预感着,什么可怕的事情会发生。
他的预感果然没错。
镖队在黑漆漆的山道上前进着,脚步声和着佩剑撞击的声音,厚重又低沉,像是黑暗里山峦在呼吸,这单调的声音却让李镖头感到安心,因为它代表着,他的队伍还在安全的前进。
忽然,脚步声都停止了。
李镖头掌心冒出了冷汗,他死死的睁大眼睛,一颗心沉了下去。
该来的,总归还是会来。
他们的面前,狭窄的山道上,亮着一盏灯。灯光飘飘忽忽的,鬼灯一般。灯下是一张方桌,四个人围在方桌旁边,沉默不语,偶尔低声说出“吃”“碰”,似乎在打麻将。
这看来似乎平常,然而却又诡异极了。一般的人家,谁会在三更半夜,来这深山里打麻将?
李镖头紧紧握住了腰畔的刀柄。
然而似乎对面前大队人马的到来,这四人无动于衷,依旧沉默着摸牌。忽然,一人说:“自摸,我胡了!”
另外三个人默不做声,把手里的银子都推到他面前。那人愉快的拿起银子,自言自语道:“真开心!财运来的时候,挡也挡不住啊!”说着,他转头问李镖头:“喂,你要不要来一把?”灯火下,李镖头看清了,那是个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头发乱糟糟的,虽然一脸懒洋洋的表情,但是眼睛亮的要命。
李镖头还没有答话,忽然,那少年忽然脸色一白,叫了一声:“不好!”话还没说完,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围着桌子坐的三人似乎毫不吃惊,反而阴测测的笑起来,一人站起来,从少年手中拿过银子,码在桌上,望着李镖头:“要不要来一局?”
李镖头浑身发抖,他想说不,但是他的脑袋下意识的点了点。
他的兄弟们不知所以,还以为只是普通的挑衅之辈,都在他后头喊:“大哥,跟他们啰嗦什么?”
李镖头摇了摇手,他必须非常努力,才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害怕,他的手指已经颤抖的不能自已。他不能让兄弟们看出来,死亡的阴影已然徘徊于他们头顶之上——
他绝望的发现,那三个人,都和把棺材托付给他的人长得一样——惨白的眼珠,铁青的嘴唇,裹着丧服般的黑色长袍。他忽然想起,刚入江湖的时候听过一个传说,极地昆仑有四个瞎子,看守着一个巨大的宝藏 ,神秘莫测,行踪诡秘。江湖之中,不免有觊觎财宝之人,然而无论武功高低,只要动了邪念的,都有去无回。坊间旅桟,南来北往,新闻旧事的杂谈之间,这四个瞎子被叫做“无眼鬼”。
不过传说毕竟是传说,说真也不真,说假也不假,说着故事的人,谁也没见到宝藏,谁也没真的死去。这三十年来,新的奇谈层出不穷,这个故事,也渐渐被遗忘了。
想到这,李镖头倒吸一口冷气,眼下看来,这个传说是真的?那么他们又为什么重出江湖?一人要求他保镖,另外三人却要截镖,是因为闹内讧了么?他护送的棺材里,装的是宝藏么?但是这和夏家又有什么关系?无论哪一个解答出来,都一定将会是震惊武林的秘密。
然而他,作为这个秘密的牺牲品,看来是必死无疑了。面前三个“无眼鬼”杀气毕现,李镖头心一横,不和他们打一定是死,和他们打,也许还有转机。他麻木的坐到刚刚少年坐的位子上,三个瞎子都伸出惨白的双手,白溜溜的麻将牌在他们的手下翻滚着,发出嘈杂的声音。
然而死寂的黑夜,更加死寂了。
李镖头的手气诡异的好,一开始,他就摸了一手清一色。他心头打颤,不敢吱声。那个少年刚刚胡牌,转瞬就死于非命,他自然不能叫胡。他颤抖着丢出一个七万,然而一轮下来,他又摸到一个七万。
他一狠心,丢出那个七万。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下一轮,他又摸到了一个七万。
他于是换了一个三万,仿佛魔鬼就在他身旁,在不久以后,那个三万又奇迹般的回到了他的手上。
李镖头的心凉透了,他觉得自己是逃脱不了了,他偷偷的打量眼前的三个人,那三个人似乎都在专心致志的打牌,他们没有眼珠的眼眶空洞的注视前方,惨白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麻将的表面,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肌肤。
这让李镖头想要呕吐,他终于低吼一声,推翻了自己的牌,说:“我胡了,怎么样?”
三人中的一人面无表情,把银子推到他面前,说:“银子你带走,命和货留下。”
这其实是一句多么荒谬的话,留下命,要银子做什么?李镖头却并不觉得好笑,他知道这些人说到做到。他握紧了腰边的刀柄,说:“如果我不听呢?”
三人一起笑起来,笑声如鬼哭,头顶惨淡的灯光闪了闪,很多诡异可怖的阴影在他们脸上一晃而过:“那就死——”
他们说着,李镖头出手了,他的兄弟们也出手了。反正都是一个死字,先下手为强,他们不能放弃一点点的希望。
直到出手,李镖头才发现,他们其实连一丝希望也没有了。走南闯北三十年,李镖头的一柄金环大刀也算是有些名气,然而和面前这三个怪人比起来,却好像是小孩子的家家酒。他的每一招都像打在空气里,轻飘飘没有着力点。他抬眼望去,自己的兄弟们连反抗都没有,转瞬都被折断了脖子。
没有哀嚎,没有呻吟,只有清脆的“喀喇”声不绝于耳,李镖头看着自己的兄弟一个个倒下,凸出的眼珠子都死死的瞪着他,像是在问,为什么要接下这样一趟注定丢命的镖。
李镖头绝望了。眼看着一双惨白的手就要伸到他的喉咙之上,他闭眼,金环大刀破空而出,他大吼道:“□□奶奶个熊!”但那双手轻飘飘的避过刀锋,向他的脖子抓来。
李镖头绝望的闭上眼睛,他几乎可以想象那双冰冷的手插进他血肉的感觉。
疼痛和窒息却并没有降临。
李镖头偷偷的睁眼,然后,他彻底的呆住了。
刚才明明被无眼鬼杀死了的少年,此时正笑眯眯的站在他前面。他只用一只手,就轻轻巧巧的扣住了无眼鬼惨白的爪子,无眼鬼发出恐怖的低吼,少年浑然不觉,用另一只手抓了抓头发,叹了口气说:“喂喂,我知道我偷偷赌博不好,可是,谋财害命就更加不好了。”
另外两个无眼鬼显然也吃了一惊,又见兄弟受制,都转头攻向少年。李镖头心头一寒,想,那少年武功再高,也抵挡不住他们的夹击。然而少年连笑意都没有改变,手依旧牢牢的扣着无眼鬼惨白的手腕,身体却一转,把手上的人迎向那两人。那两人一见就要打上自己的兄弟,连忙撤手。他们速度已然极快,而少年的动作更快,被他制住的无眼鬼像是一块黑色的破布,兜面扑来。那两人撤手不及,只好立刻闭气,呛出一口血来,才堪堪止住。他们后退三步,惨白的眼眶变成了血红色,脑门上蒸汽四溢,看来是真正动了杀意,煞是可怕。
但是少年还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眼里的光芒亮闪闪的,笑道:“你们要是再攻上来,我可就折断他的手,掏出他们的心,看看是什么颜色的了哦。”
那两人低吼道:“你敢——”
少年懒洋洋一笑,手上微微施力,一声清脆的“喀喇”和着一声惨叫响起。
余下两个无眼鬼脸色都变了,他们恶狠狠的盯着少年,却不敢再轻举妄动。
李镖头心头爽快不已,他看到少年折断恶人的手腕,就仿佛是为自己的兄弟们报仇了一般,他欣喜若狂,连声道:“做得好!”
少年听到喝彩,也兴奋的回头,对他说:“过奖过奖,应该的嘛——”
那两人死死盯着少年,嘶声道:“你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少年扼着被制服的无眼鬼的喉咙,眼珠微微一转,说:“别生气。你杀了他那么多兄弟,我杀你一个兄弟也不为过呀。”
他手中的无眼鬼忽然大笑起来,他的笑声是说不出的怨毒,不是对着少年,却是对着他身后的李镖头:“你杀吧,我们兄弟会边做鬼,变作毒蛇,变作蜘蛛和蜈蚣,拆你皮肉,噬你骨髓,直缠你到死——”
少年眼皮一翻,毫不在意。然而李镖头的心头却寒了下来,他知道少年武功高强,不惧怕这等难缠的人物,但是自己若是被剩下的无眼鬼缠上了,那一定会死无全尸——不仅自己,也许全家都难逃一劫。冷汗从他的发际流淌下来,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对着少年痛哭流涕:“求求你,少侠,饶了他们吧,求求你……”
少年奇怪道:“什么?我可是在为你报仇啊。”
李镖头抱着少年的小腿,痛哭道:“您要是真杀了他,我们一家也不用活了,求您高抬贵手,放过他们吧。”
少年咕哝了一句,放开手里的无眼鬼。
另外两个无眼鬼上前扶起他,三人向后一跃,转瞬已在五丈之外。他们的声音如幽魂,从黑暗里飘来:“如此一来,妖孽横出,天下大乱,悲哉,悲哉——”
少年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就这么放走了,好无聊。”
一阵风吹过,草木都发出沙沙的声响,山谷里回荡着他的声音:
“好无聊——”
“好无聊——”
“好无聊——”
少年的眼睛一下变得更亮了,充满了遇到强敌时的兴奋感。他对着前方伸手不见五指的山路说:“别躲了,出来吧。”
黑暗里传来他的回声:
“出来吧——”
“出来吧——”
“出来吧——”
少年嘟哝道:“不肯出来么?”便站起来,拍了拍衣袖,一阵叮咣乱响。李镖头抬眼,看见他手腕上戴着两个黑黝黝的粗环,也不知是什么金属所制,但暗淡无光,质地粗朴;他的腰间挂着一把重剑,也是同样质地,似乎驽钝无比。少年懒洋洋的说:“这个晚上可真有意思。”说话间,他忽然拔出腰间的重剑,向黑暗里冲去。
李镖头眼前一花,几乎什么都没看清,那少年就失去了踪迹,只听见黑暗里巨剑挥出忽忽风声,草木树干都剧烈的摇晃起来。
片刻之后,三个白白的小孩子被逼到了灯光之下。
少年举着巨剑,从黑暗里走出来,兴奋的看着他们。
其中一个小孩子说话了,声音又尖又细:“夏云帆,你要是识相,就留下东西,我们不要你性命。”
少年咧嘴一笑:“你既然知道我是夏家的人,就该知道,我怎么会把自己家的东西送给别人?”
李镖头大吃一惊,却同时又恍然大悟,难怪这个少年年纪轻轻就身手不凡,原来他就是夏家的三公子夏云帆。然而他怎么会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难道是特地出城来迎接这趟镖的吗?
只是片刻功夫,少年已经与三个小孩战成一团。李镖头浑身脱力,几乎连站都站不稳。在这一晚上,他所经历的,比绝大多数江湖人一辈子经历的,都要多得多了:他看出来了,那三个“小孩”绝不是什么真正的小孩子,而是曾经让多少人闻风丧胆的恶魔,杀人不眨眼的侏儒应声虫。他们最喜欢动手前,暗中模仿对手说话,惟妙惟肖,似乎在暗示:你就要死了哦——
然而江湖之中,也有十几年没有他们音讯了,忽然之间,他们出现在这里,难道也只是为了夺取这只铁木棺材吗?
李镖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马车,黑黝黝的木箱安静的躺在那里,简直看不出有什么稀奇。他不由自主的想:那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夏云帆的重剑如巨浪拍下,他的头发都散开了,眼睛却更加亮,简直像两颗星星。侏儒们在暴雨狂澜般的剑气之间灵巧的穿梭,似乎也毫不吃力 。
一时之间,胜负难分。
李镖头暗自感叹,一般用重剑的人,武功套路走的都是刚猛的路子,往往扎实有余,灵动不足。而夏云帆却没有这样的不足,黑色巨剑在他的手里气势磅礴,铺天盖地,但他自己也身形敏捷,速度惊人。
不过,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孩子而已,打平可以,真正致人死地,却依旧很难。李镖头暗想。果然,不一会儿,侏儒们便渐渐占了上风。
两个侏儒从侧身攻击夏云帆,夏云帆巨剑转身扫过,一个侏儒乘机纵身一跃,扒在他的背后,手里的匕首直插进他的肩胛。
一时之间,战斗似乎停止了,鲜血顺着少年的肩胛流淌下来,他手上失力,巨剑罡风便骤然而止。
“到底还是败了……”李镖头惋惜的想。
侏儒们狂笑着围攻而上,一人使斧,一人使抢,一人使剑,虽然都是袖珍的武器,却都样样致命。夏云帆堪堪避开,转瞬身上却多了数道伤痕。
李镖头又望了马车上的铁木箱一眼,想,里面当真有什么惊人的秘密吗?值得销声匿迹许久的人物都来争抢。
鲜血汩汩的涌出,夏云帆的嘴角却依旧带笑,眼睛里带着兴奋、新奇的神采,亮得吓人。
侏儒们像三个小怪物,行动如飞。此时夏云帆伤了肩胛,手中无力,巨剑就没有了威胁,侏儒们终于放弃远距离攻击,都贴身袭来。他们手中利刃寒光闪闪,怪笑着说:“这个时候后悔已经晚了,你就要死了——”
夏云帆的头发在利风中猎猎飘扬,鲜血一瞬间像是簪在鬓角的花朵,他扬起脸,漂亮的眼睛迸发出嗜血的光华。他兴奋的说:“真开心!你们好强啊!”说话间,他双手握剑,又分开——巨剑被拆成了双剑!巨剑无刃,而双剑有刃。还没等侏儒们反应过来,夏云帆动了,那一瞬间他的速度快的几乎看不清。李镖头只看见他双手长剑同时挑开,血光闪过,一个侏儒被斩了腿,一个侏儒被斩了手臂,夏云帆剑尖抵在最后一个侏儒的喉间,扬起下巴笑起来:“怎么样,是谁输了呢?”
这只是一瞬间的逆转,谁也预料不到,这个少年有如此能耐。他现在还年轻,稍显稚嫩,然而眼睛里已经隐隐藏了一股嗜血的灿烂光华,十年之后,这天下必定是属于他的。
侏儒看着同伴抱着血淋淋的断肢在地上打滚,心中一横,道:“好小子,有本事杀了我!”
身上的疼痛让夏云帆咧了咧嘴,他眼中的杀气一瞬间消失无踪。少年怏怏说:“我当然想,但是——”他晃了晃手腕上的黑镯子,道:“不满二十岁的之前,我不能杀人。”他放下手中长剑,说:“你们可以走了。”
侏儒们不可思议的看了他一眼,相互搀扶着走了。他们走的很快,转瞬之间,黑夜又恢复了宁静,像是一切都没发生过。
夏云帆闷哼一声,坐在地上:“该死的,真疼啊——”
李镖头连忙上前,说:“少侠,你没事吧?”
夏云帆抬头看他,李镖头吓了一跳,少年刚刚还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现在竟然哭的满脸眼泪鼻涕,咧嘴道:“怎么可能没事,疼死了!”
李镖头心急如焚,连忙说:“让我帮您看看——”一边说,他一边转过夏云帆的肩膀,雪亮的匕首深深的没入肩胛之中,血氤氲成一片,简直惨不忍睹。“这可怎么办?……”李镖头颤声说着。
夏云帆低着脑袋,龇牙咧嘴的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他的话猛地戛然而止。
李镖头手里,一把长剑从他背后刺进去,穿心而出。
夏云帆的眼睛一瞬间睁大,血从他的嘴里呛出来,他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李镖头满意的拍拍手,站了起来:“难为你帮我赶走了觊觎这笔货的人,小家伙。”他看了夏云帆一眼,那个愉快又漂亮的少年,现在已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李镖头走向他的马车,他忍不住想要把这只铁木箱子拆开来,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那是无数武林人觊觎的财宝,他怎么能不动心呢?
什么被胁迫保镖,什么战战兢兢,去他的!无眼鬼利用他的时候,他也利用了无眼鬼啦。那个可怜的家伙在路上帮他偷偷打发掉多少企图靠近的人了呢?不过,最后他还是悄无声息的干掉了他,没错,就像干掉夏云帆一样。
哈,不过现在货终于落在他的手里了,明天人们发现这个惨案的现场时,只会以为是无眼鬼或者应声虫干的,谁会想到他,老实巴交,武功平平的李镖头,会是最后的赢家呢?
李镖头忍不住兴奋的心情,他取下一个火把,靠近铁木箱,用颤抖的手指一个一个把铜钉子都启掉。现在,这个武林的秘密,巨大的宝藏,就在他的手里了!火光的照射下,平凡的铁木箱子,也显出一丝不同寻常的,绮丽的诱惑。
他慢慢的推开了箱子的盖子,火光照亮了黑漆漆的箱里。
他的心一瞬间凉了下去。
这竟然真是一个棺材,里面平平稳稳,躺着一个惨白的死人。
看样子那个死人的年纪也不会太大,最多二十来岁,长得很英俊,但是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让人看了不由得毛骨悚然。
李镖头不甘心。他吞了口口水,把手伸进箱内,在死人身上摸着,他想,难道是有什么秘密的图集,藏在这个死人的身上了吗?
一阵夜风吹过,火把晃了晃,死人的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也似乎加深了几分。
有什么,似乎动了一下。
李镖头猛地一惊,他回头望去,被他杀死的夏云帆还跪坐在地上,垂着头颅,长发遮住了他的面庞,但是那柄穿心而过的长剑不会骗人,没有人这样了还能活下来。李镖头安慰自己,他又把视线转回到棺材之中。
死人静静的躺着,李镖头却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他会不会忽然醒过来,会不会刚刚走远的无眼鬼又折回来,宝藏和秘密到底在哪里……他正想着,忽然,耳边传来低沉的笑声:“怎么样,找到了吗?”
李镖头吓得肝胆欲裂,他手下的那具尸体,现在正睁开死气沉沉的眼睛,狞笑着看着他!
李镖头一个提气,后退三步,拔出腰畔大刀,道:“你,你,是人,还是鬼?”
尸体慢慢的坐起来,骨头和肌肉都咯吱作响,仿佛真的是一具僵尸,姿势也怪异无比。他侧过头,说:“我是人呢?还是鬼呢?”似乎这个问题很吸引他,他一动不动,想的入迷了。
李镖头壮起胆,握着大刀,慢慢靠近尸体,想:反正现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如先下手为强——
他的刀还没有劈在死人头上,死人忽然扭过头,看着他,说:“我不知道。不过,你是什么呢?”
血从李镖头的嘴里涌出来,他的喉咙咯咯乱响,惊恐的想要尖叫,却最终都化为沉重的喘息。死人的手穿过了李镖头的腹部,划开一个巨大的口子,灰黑色的内脏都奔涌而出。
这个算计了一切的小人,现在却死在了成功的最后一步。
死人面无表情的把手抽了出来,李镖头就被甩在了一边。他出神的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喃喃自语道:“好温暖。”
发了一会呆,死人慢慢的站起来,走出棺材。这时候,乌云已经散去,月光淡淡的照耀着山间,不知名的昆虫也鸣叫起来。
死人环视了一翻,便迈着僵硬的步子,向夏云帆走去。
那个少年跪坐在地上,低垂着头颅,月光把他的身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色。似乎一切都安详又甜蜜,然而鲜艳的血液像毒蛇一样蜿蜒而出。
死人皱了皱眉头,推推少年的肩膀,说:“好了,醒醒。”
夏云帆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而向后仰倒,死人伸手接住,于是比他自己还要惨白的男孩子就躺在他的怀里,安静不语。死人微微觉得有些气恼,他靠近夏云帆的耳朵,轻声说:“你要是再不起来,就把你也做成僵尸。”
那一瞬间,少年的双眼忽然睁开了。
他的眼睛亮的像两颗星,血迹和泥污也遮掩不住。他猛地推开死人,叫道:“那个混蛋在哪里?我要杀了他!”
死人微微的笑起来,说:“好久不见,云帆。”
夏云帆愣了愣,忽然浑身发凉:“苏,苏溪?你怎么在这里?妈呀——”两眼一翻,竟又晕了过去。
死人咧开嘴角,微微笑了笑,便慢慢抬起头,对着前方的黑暗说:“好久不见了,蓬清。”
一瞬间,灯火大亮,如在白昼。一个青年微笑着站在那里,身后跟着几个劲装家丁。青年笑吟吟的说:“苏溪,看来我们还是没有瞒过你。”他又看着夏云帆,说:“小帆今天前面表现的很不错,嗯嗯,虽然后面还是太笨了,如果不是他心脏位置和别人的不一样,现在可就真的没救了哦。”
苏溪不说话,只是咯咯的笑了起来,那笑声毫无愉悦可言,只有说不出的恐怖。他死气沉沉的眼睛盯着夏蓬清,一动不动。
夏蓬清转开目光,尴尬的笑了笑,说:“你是不是在生气,我为什么只是在旁边看着,却没有帮小帆?”
苏溪不说话,然而大家都感觉到,周围的气温陡然下降了很多,山间一瞬间阴风阵阵。
夏蓬清无动于衷,说道:“这是夏家的规矩,小帆本来就是武器,用不着心疼的。”他看了看苏溪,说:“这点你也是知道的。”
苏溪的瞳孔一瞬间放大,表情变得诡异又疯狂,他死死盯着夏蓬清,尖利的笑道:“现在不一样了——我在这里,他是我的玩具,你们,”他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指着夏蓬清:“再敢动我的玩具,我就把你们分尸哦——”
夏蓬清觉得后背发凉,他暗自嘟哝:“小帆到你手里,可是要比在我们这里悲惨多了……”当然他没有说出这句话,只是苦笑着说:“苏溪,我们会和你一起继续爱护着小帆的。”
和着他的笑声,苏溪也笑起来:“那样就好,一起来爱护小帆吧——”
昏迷中的夏云帆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忽然微微一颤。
站在夏蓬清身边的杜慎言担忧的对夏蓬清说:“您看,三少爷他哭了。真的,他一边睡着,一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