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鞋》雅于希

1、重返（一）

　　记得第一次见到栗雨浩，是在天瑞忠孝东路一家会员制的PUB。
　　我本是传统而又安分的人，一辈子不会去PUB那种灯红酒绿的地方，也永远不会有放纵买醉的一天。
　　那天，实在事出有因，我美丽的模特儿室友桑琪为解失恋之痛，约了一众姐妹在PUB包间喝得昏天黑地。当我赶到善后时，美女们一个个早已酩酊大醉，特别是桑美人，哪还有平时的傲人风采。
　　叹口气，女人何必亏待自己？
　　在Waiter小弟的帮忙下，我好容易将桑美人扶上计程车，才发现落下了她的双C外套，于是只得折返包间。
　　但是，就在我准备拉开PUB的玻璃大门时，居然拉不开。有人从里面拽住了。真是奇了怪了！怎么回事儿？！正疑惑着，门的另一边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
　　“Howie！你别走！”女人的声音，娇娇柔柔的，急切而又微愠，“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当初不是说好三月为期吗？”男人有一把温软的嗓音，很好听，深沉又清澈似水，“大家好聚好散，现在，该说再见了。”
　　哦，原来是在谈分手啊！可是为什么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像在讲甜言蜜语般温柔多情？
　　男人应该是再一次推门欲出，女人又一次阻拦了他－－搞什么？！本姑娘要进去拿东西！
　　“为什么？我爱你，你也爱我的，不是吗？你忍心？”女人问得肝肠寸断。
　　哎，容我这个旁观者也深深同情声音的主人，原来今天失恋的不止是我们桑美人！同是天涯沦落人－－可怜的孩子，这男人要分手，何苦去追问他为什么了！不过徒增伤心罢了，可怜又一颗慧质兰心碎成千万片－－
　　“我当然爱你。”啥？！男人接下来的话吓得我一哆嗦！喂喂，八点档言情剧也不是这么演的吧！到底要不要分手，给个痛快！还有，到底让不让路，痛快点啦！姑娘我急着了！
　　“可是，亲爱的，你根本不爱我……”男人轻喟。
　　原来是这样，那我又该同情这得不到真爱的可怜人？
　　可是，实在是听不出男人话中的伤心，倒像是讲笑话般－－不过，自大的男人，你以为自己是白瑞德了，还“亲爱的”！我鸡皮疙瘩掉一地。
　　“我爱你，我当然爱你！”女人急切表白。
　　“谢谢你爱我，不过，再见了，Ann！”男人一阵轻笑。
　　门刚要打开，又合上了。女人再一次拦住了男人！
　　搞错没？！我终于忍无可忍无须再忍，要谈恋爱，不能换个地方么！在公共场合如此给他人造成不变，太没公德心！
　　二话不说，我两只手握住门把手，使劲儿一拽，然后冲里面不客气抱怨：“喂，我说你们两个……”可惜姑娘我话未完，眼前的情景，实在是－－
　　原来女人挽留男人的方法是，上前献吻！
　　OMG！还是火辣辣的法式热吻！太，太，太煽情了吧！上帝啊，佛祖啊，明天我不会长针眼吧？
　　终于，男人推开女人：“就这样吧，很难忘的分手。”
　　“Howie……”女人欲哭无泪。
　　“你不考虑赏他一巴掌？”话一出，我才慌忙捂上嘴－－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入“戏”太深了！可是电视上不都是这么演的嘛！女主角不都是这样修理无情的男主角？
　　女人，要坚强，要独立！这可是老爸从小灌输的革命思想！
　　不过，好像场合不对，被人当成神经病了。
　　女人不悦地看向我－－咦？我认识她！托桑美人的福，我一眼认出她是最近红透时尚圈儿的中英混血名模，叫那个啥：“你不是那个姜－－”
　　混血美女抢断我的话：“闭上你的嘴巴，你认错人了。”已然恢复冷傲的美女姿态，戴上墨镜：“Howie，我们改天再谈谈。”
　　美女名模迅速走人，看来是怕围观人多了闹出绯闻，影响星途。我无语地摇摇头：敢做不敢当，算什么英雄好汉？
　　“咳！”男人故意地咳嗽，成功引起我的注意－－我转头，看见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天啊！我刚才瞎了眼吗？怎会如此无视这么个超级无敌大帅哥？！
　　郑重声明，本人绝对是拥有新思想的现代独立女性，可是，眼前这帅哥，我不跌眼镜都不行，简直、简直、简直太帅了！
　　看着惊艳到回不过神的我，他笑了，原本眉目如画，此刻更添醉人风采－－笑起来更好看哩！
　　“小姑娘，言情剧中毒太深了。”
　　被他发现我在发他的花痴了吗？丢人现眼的说！现在发现他的无敌俊脸有点碍眼了，自以为帅的男人！拽成这样！是顶天立地的女人决不轻易善罢甘休！
　　“这位叔叔，在公众场合大秀法式湿吻，有没有礼仪廉耻啊？知不知道这也是环境污染，污染公众视听的！”早就对某些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狂做戏的情侣深恶痛绝了！
　　男人唇边的笑意加深，他说：“你是未成年的学生吗？怎么可以到PUB这种地方来？”
　　什么？！刚踏进社会的我最忌讳的就是，把我当做不懂世事的黄毛丫头来看待－－简直侮辱姑娘我的女性魅力！
　　“我已经二十三岁了！”我大声回答，气愤地一甩背包，懒得和这种无聊人士罗索，奔出PUB同桑美人会和。
　　可是回到家里我才发现手机掉了！OMG！一向行事谨慎的我怎会犯下如此失误？！二话不说，我立刻尝试性拨我的手机号码。
　　很快，电话通了，而且居然有人接－－居然是PUB那个帅气男人！我气短！
　　“你现在到XXX饭店来吧，我在咖啡厅等你。到了柜台，你就说你找栗雨浩。”
　　我和栗雨浩就是这么认识的。
　　其实，一直到后来和他很熟了，关于他是个不可托付终身的花心帅男人，这个认知一直深入我心。
　　所以，当有一天早上醒来，看着手上的婚戒，对于自己俨然已是栗太太这个事实，我怎么都无法相信。
　　所以，当我终于在离婚协议上签下名字时，我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终于回到现实世界了，灰姑娘的梦，永远是那么不切实际。
　　我叫叶昕，今年二十九岁，任职国企，离异，有一四岁女儿栗心艾，上有父母二老，兼顾前夫双亲。
　　我的生活，从小到大，虽无轰轰烈烈，好在平静而顺遂－－除了二十三岁那年，大学毕业工作没多久，碰上了栗雨浩以后。
　　特别是和栗雨浩离婚后，我的生活竟变得有些诡异－－明明离了婚，为什么还得听从前公婆的吩咐，带着归我抚养的女儿回婆家过年？
　　飞机抵达香港机场，接机的是我的前公婆栗方明安。她是个名门出身的富家小姐，出了嫁又成了名门太太，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老实说，一开始我们互相看不顺眼，估计当时她是极力反对宝贝儿子娶个毫无背景的大陆女子，完全当我乡下粗野丫头一样鄙夷。可是，这样的情况却在我和栗雨浩离婚后来了个180度大转变。没事儿就飞来天瑞，硬要和我和小艾来个祖孙三代亲，并且总在我面前抱怨丈夫的忙碌、儿女们的不听话－－总之，不管怎么觉得奇怪，前婆婆毕竟是长辈，对我来说，多一个妈也挺热闹，而小艾随时有奶奶疼，也挺好。
　　于是，还是前婆婆找我父母商量的，春节一年在家过，一年去香港过。
　　“少奶奶，我来拿行李！”田嫂是栗家长期的帮佣，她的称呼，我觉着尴尬，又不知该怎么说。也比如，婚是离了，前婆婆却早就吩咐过，不准改口不叫妈，否则她和我急。
　　“妈。”我轻轻叫了一声。
　　前婆婆很是高兴，一把搂起小艾，亲个遍：“我的宝贝儿小艾！跟奶奶回家了！”
　　上了车，车往浅水湾的栗宅驶去。一直逗着小艾玩儿的前婆婆，突然转头问我：“报纸上的事儿，你看到了吗？”
　　点点头，我明白前婆婆的意思，她是说前几日某港姐的即将嫁入豪门的爆炸性新闻，而这个豪门，正是指栗雨浩。
　　“本来嘛，人家是港姐出身，我也用不着太担心，”前婆婆突然怪怪地笑了笑，“夫妻一场，你也劝劝Howie，有些事得慎重，对吧？”
　　“是。”我点头应允－－劝？开玩笑哟？！怎么劝？前妻劝前夫再婚要谨慎，小心再次跌入婚姻的坟墓？！这样劝吗？我晕！
　　“你呢？以后有什么打算？”前婆婆又问。
　　“我？工作很顺利呀！”我是故意装傻，我知道前婆婆要问什么－－这个问题，我娘家老妈已整得她亲生女儿快疯掉！
　　“噢！”没意外的，这个答案让我前婆婆舒心一笑。
　　她不语地微笑，我则看向宝贝女儿。小艾长得很像她爸爸，记得她奶奶以前还说过：“幸好我们小艾长得像爸爸，将来一定是个大美女！”搞错没？！长得像她妈妈我，也可以是个大美女呀！气质型的不行吗？我们老叶家的基因可不比他们栗家差！
　　呃，差一点好了。
　　不过，栗雨浩真的要娶那位美名远播的港姐吗？
　　“Howie说他今年要回家过年。”前婆婆又说道，然后看向微微有些发呆的我，她竟笑得像个恶作剧的小孩，“放心，我告诉过他，不准把那个女人带回家过年！”
　　我一下窘了，老太太这说的是什么话？！活像我是个受丈夫冷落的大房，需要在婆婆的护持下才能避免见到丈夫新宠的尴尬。我急着为自己寻回应有的立场：“妈，其实雨浩有成家的自由，我无权干涉他……”
　　结果，我前婆婆再一次笑得“顽劣”：“其实，新闻一出，Howie就打电话给我说了，那纯属炒作绯闻，他会好好解决的！”
　　“……”我严重无语中。
　　只是，又要见面了。离婚已是三年光景。记得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关于女儿的抚养权。
　　那是在七月盛夏，我的心却冰冷如寒冬。我的确很难过，虽然是我提出的离婚，但我真的几次想冲动地大哭一场－－可不是，毕竟离婚不是件痛快事儿！
　　“小艾就由你抚养，我太忙。”栗雨浩很少不笑，他是那种极富魅力的男人，唇畔常常带着性感温柔的微笑，很少有女人不落入他的柔情陷阱。只是，这一刻他没有笑意，一点不像我记忆中那个即便在分手时也笑得多情的花花大少。说不出他是什么表情，端着咖啡杯，目光始终落在离婚文件上，“关于赡养费，我会按时请我的会计……”
　　我不喜欢这样表情的他，非常的不喜欢。所以我再一次话不经大脑地冲口而出：“你为什么不笑笑呢？”
　　“什么？”栗雨浩终于看向我。
　　“嗯，我说你笑起来比较好看。”天知道我这浆糊脑袋在想什么，还一本正经、一五一十地回答。
　　栗雨浩拂拂额前的刘发，无奈地闭了闭眼：“你有见过正离婚的人开怀大笑吗？”
　　“分手快乐呀！”我答得顺溜。不过，终于发现自己老毛病又犯了，说些什么无厘头的话！
　　可是，栗雨浩轻扯唇角，怎么说，总之他少有的令我不安的冷肃表情终于化解了些，终于又笑了：“你呀！”栗雨浩轻声调侃，“真不像个快离婚的女人。”
　　“我很像啊！”我又傻傻地不经大脑回答。小心瞄向栗雨浩，他正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微笑地看着我，然后，他敛起眼眸，虽然很轻，我还是听到了那声叹息：
　　“真不知道，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怪了，为什么要知道到底该拿我怎么办？
　　到了栗宅，我前公公亲自出门迎接，他老人家栗逸晨可是香港商界的大佬！小艾欢呼着扑向她爷爷，她爷爷则一把搂过宝贝孙女儿，一口一个心肝儿地喊，笑得脸上都快开花儿了，叫人实难想象他在商界的铁血形象。
　　栗家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栗雨溱，栗雨浩的妹妹，是个医学狂人，32岁高龄尚无婚配，急死了她老妈；栗雨溦，栗雨浩的小弟，挺帅一小伙儿，现在香奈儿任设计师，是个时尚界的新宠，只可惜是同性恋，气死了他老妈。
　　所以栗雨浩三十岁要结婚时，他父母虽不太赞成他的结婚对象，也就是我，也不得不赞成了－－他们一向玩心很重的大儿子好不容易要娶个正经人家的女孩儿、打算安定下来的说！
　　“爸。”婚是离了，前婆婆是一早吩咐过，不准不叫爸！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前公公点点头，不住微笑。
　　进得栗家大宅，赫然发现安排给我的是从前和栗雨浩共用的卧房。这房间是带套间的，自成一片小天地。房间窗明几净，想是经常打扫之故－－都没人住了，还收拾得那么整洁。可是，更让人想不通的是房间里的照片，居然还挂着当初我和栗雨浩的结婚照！我前婆婆到底在想什么？不知道她大儿子和大儿媳已经离婚了吗？
　　“妈，那个，我的房间不能和小艾在一起吗？我好方便照顾她。”我忍不住问。
　　“小艾有自己的房间！”我前婆婆笑得灿烂，权威且不容置疑地回答我，“你就睡以前的房间，挺好的不是，又不会认床！”
　　啥？！“可是……”这样是非常之不妥，我坚持。再说，栗雨浩不是要回来吗？他睡哪儿？
　　“担心Howie没地方睡？”我前婆婆突然凑近，吓我一大跳，而且有必要笑得那么暧昧吗？“放心，他有地方睡！你们那套房间不是有个书房嘛！”
　　啥？！要我和栗雨浩睡同一房间？！“妈，那个……”哪知我辩驳的话刚一开口，我前婆婆立刻严肃了神色：
　　“不用再找说辞！就这么定了！为个住的地方争论，真是没意思！不要那么封建。”
　　我无话可说。
　　夜深了，将小艾哄睡着后，我回到房间，准备睡觉。只是，在这万籁俱寂时，房间里的照片和一如既往的摆设，让我的心有丝发凉。
　　坐在床边，我抱着抱枕发呆。床畔、躺椅、落地窗，等等，到处是昔日的影像，仿佛可见栗雨浩温柔的笑脸－－真是见了鬼了！我和栗雨浩在这儿住得很少，即便是在大陆那个家，我们也因栗雨浩工作的关系而聚少离多－－为什么此刻我会不停地回忆起过往？
　　烦！不准想！睡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