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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荷包蛋与笨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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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青岛路和珠江路的两个人都失了眠。
况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手里拿着那个穿裙子的砳砳不停傻笑——在安静的房间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脉搏如江河般奔腾不息,里面充盈的都是对边宁的满腔爱意。
他越来越确定——他就是爱她。
从前的他以为生活里只要有足球、有戴文、有虽然经常不靠谱但相亲相爱的爹妈就足以照亮他青春年少的人生,但现在他变得贪心了,这些远远不够,他还想拥有边宁。
不是因为她的脸或是她的歌,他爱她,哪怕她变成南京城街头最普通的一个姑娘,他也乐意巴巴地跟在她身后供她差遣、逗她开心。
爱情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他现在总算是明白了。
跟况野的头脑清明不同,边宁陷入了一团乱麻般的思绪中,一颗心也被苦涩和甜蜜夹杂的情绪填满了。
她先是想到了千里之外的樊辛。
过去的十年时间,她一直以为她会是樊辛身后的一个影子—— 一个无比显眼的、众所皆知的影子,樊辛在哪里,她就在哪里,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仰望他、陪伴他...... 她以为那会是她全部的人生。
她从来没有仔细去思考过她对樊辛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她也从没想过去倾诉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她安心又快乐地待在安全范围里,不越雷池半步,甚至天真地想——只要师父不结婚,她也不结婚,他们就能一直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她只想留在樊辛身边,做那个唯一的、最特别的,他最宠爱的孩子。
可那真的是爱情吗?
如果真是爱情,为什么她从始至终最在意的都是她会“失宠”,会被排除在他的家庭之外,而不是他将成为别人的丈夫。
如果她对樊辛是爱情...... 那况野呢?
如果按照一贯的的标准来看,她面对况野时的脸红、心跳、不自觉露出的傻笑,难道不是更像爱情?
边宁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到天际泛了鱼肚白,她依旧睡不着,于是索性爬起来换衣服出了门。
她站在马路边茫然四顾了好一会儿,最后又折返回了小区,一瘸一拐、兜兜转转地走到僻静处的蔷薇花树下发起了呆。
边宁刚在蔷薇花树下坐好,况野也出了门。
和边宁一样,他几乎也整晚没睡,天一亮就牙一咬心一横,打算再一次前来攻打边宁心里的那座“堡垒”。
前一晚边宁的种种反应给了他一丝希望,他不敢耽搁,只怕心里那本就不太多的勇气会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而消失不见。
到了边宁家之后,况野傻了眼——卧室门大开着,房子里也空空荡荡,根本找不到边宁的影子。
况野第一反应就是给边宁打电话,电话那一头传来的提示音告诉他——她关机了。
这下,况野开始心慌了——眼下的她只有一条腿好用,大清早的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电话还关机,这怎么能让他不着急?
站在客厅想了许久,况野决定不给白露打电话,自己先出去找找。
没想到,这一找就找了一个早上。
在金色的晨曦中,况野沿着珠江路、薛家巷的街道来来回回地穿梭,越找越着急,目光所至全是陌生的行人,根本没有边宁的影子。
不仅没有边宁的影子,甚至连跟边宁一样腿脚不方便的人都没有。
碰运气似的,他甚至还去玄武湖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恨不得化身玄武湖里的鸭子游到湖底去翻找一番,看她到底是不是藏在了茂密的水草里。
如此一番折腾,况野累得够呛,人也没找到,只好拖着疲惫的双腿回了边宁家。
跟他离开时一样,鞋柜是打开的,拖鞋也没动,她依然没有回来。
完蛋了...... 况野背靠大门,绝望地瘫坐在了地毯上。
无数个猜测涌进了他的脑子里,一个比一个更可怕,他根本没有理智去细想那些猜测是否合理...... 呆坐了片刻之后,他决定叫上白露一起去报警。
电话刚要拨出去的一刹那,门开了,靠在大门上的况野猝不及防地滚了出去,半个身子趴在了走廊的地板上。
他抬起头,看到了居高临下站着的边宁。
边宁显然是没想到家里有人,愣了片刻之后,她说:“倒也不必行此大礼。”
况野也一愣,问:“你在讲什么?”
边宁后退一步,说:“平身?”
况野一把抓住了边宁的裙摆,喊道:“我的姑奶奶,你去哪里了啊,都快把我给急死了,我一个早上都在找你!我求求你了,你要去哪里找我陪你好吗?别乱跑呀!”
边宁有些不好意思,试图伸手去扶他:“对不起啊,手机没充上电,我就是在楼下晒太阳呢,你先起来吧,地上凉。”
况野趴在地上,坚决地摇了摇头:“不,你不答应我的话,我就不起来。”
“你......”边宁皱起眉头,把裙摆从他手里抽了出来,“那你躺着吧,需要翻面的时候再叫我。”
况野闻言,只好讪讪地爬了起来,嘴里嘟囔道:“翻什么面,我又不是荷包蛋。”
边宁在沙发上坐好,把手里的拐放到了一边:“对,你不是荷包蛋,你是笨蛋。”
他们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坐在地毯上,四目相对,沉默无言。
“我有话对你说......”片刻,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同样的话。
边宁犹豫了几秒,说:“那...... 你先说吧?”
“好,我先说。”况野盘腿坐直了,神色异常认真,“但是在我说之前,你得答应我,以后千万不能什么也不告诉我就瞎跑,至少让我知道你在哪里。”
“好,我答应你。”
况野露出了笑容,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额前的乱发,似乎是有些紧张:“你别生气,其实,我想说...... 我还是很喜欢你。不,不对,我现在更喜欢你了,我原本以为,如果你不喜欢,我在你身边做你的朋友就够了,但是我昨天发现,我根本没办法那样,我喜欢你,我就是想让你知道。”
边宁目光游移地看向了一旁,说:“你上次已经告诉过我了呀!”
“可是那次你拒绝我了,”提起上次的事情,况野语气带了几分委屈,“我想再问你一遍,你愿意吗?”
边宁的目光重新落到了况野脸上,她语气轻柔,目光中带了些许不忍,说:“可是你并没有完全了解我。”
“我觉得已经够了!”况野凑近了她,有些急迫,“如果一直等下去,难道不是浪费时间吗?在球场上,进球的机会可能只有那么几秒,错过了就没了,我觉得感情也是一样,我不想错过。”
边宁轻轻笑了一下,说:“其实,我是个挺别扭的人,所以有时候我挺不能理解的,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我除了唱歌什么也不会,又经常对你凶巴巴的,而且...... 跟我在一起的话,或多或少会影响到你的生活。”
“我不怕,我已经想好了。”况野说得斩钉截铁。
“可是我怕,”边宁望着他的眼睛,声音几乎带了几分颤抖,“我怕你二十一岁的时候这么想,但是三十一岁的时候又是另一种心态,我不敢相信任何人...... 所以我宁愿除了师父之外什么都不要,这样我就不用害怕拥有又失去。”
“那,你为什么对樊哥......”
“我为什么不害怕我师父也会走,是吗?”边宁笑起来,露出了一个浅浅的梨涡,“因为我师父是最了解我的人,是他一手把我带出来的,我什么样他都见过,所以面对他我很自在,我也不会害怕他离开我,只要我做个乖孩子,他就永远是我师父。”
况野沉默片刻,又问:“那你可以给我机会吗?”
边宁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她轻轻说:“我是个孤儿。”
况野一惊,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边宁语气平静,继续说:“我是个孤儿,十八岁那年,我一个人来了南京,遇到了我师父,是他把我带到现在的。”
况野嘴唇微张,一时间忘了接话。
“我的老家在南方,一个大山里的小村子,我一直在那里长到了十八岁。”边宁的手指抓着衣角,长长的睫毛也垂落下来,“在我五岁的时候,我爸妈开着摩托车去做工,路上遇到了一辆大货车,他们就那么没了...... 肇事司机没找到,后来,我就一直跟着舅舅舅妈生活。”
“舅舅舅妈对我不好也不坏,除了忙的时候需要做农活,我跟山里的其他孩子一样,能上学,有饭吃,甚至,我还上了高中。”
“可是,高中毕业的时候,我没考上好的学校,舅舅舅妈给我说了一门亲,想让我嫁去邻村,那家人有一大片果园,算是挺富裕的。”
“我不愿意,就偷偷背着几件衣服到南京了,走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闭着眼睛在地图上点了一下,刚好点到南京,所以我就来了。”
“刚来的时候,我没有钱吃饭,也没有地方住,就在秦淮河边的一个音乐餐厅里端盘子,端了大概一个月吧。在那一个月里,我见过态度特别蛮横的客人,也遇到过借酒揩油的客人,我一边忍着一边想,等我存下一点钱,我就离开那个地方,去找一份不用跟太多人打交道的工作,只要能活下去就行。”
“是我运气好,某天餐厅里的歌手临时有事来不了,我为了多拿点奖金就上台唱了两首歌,然后,刚好被我师父看见了。”
“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他要带我登台唱歌,他要给我出唱片,说来也奇怪,我竟然没怀疑他是个骗子,立马就点头了。”
“这一把,我赌赢了,师父他对我很好,别人不看好我,他自己掏钱也要带我,我想唱爵士和Bossa Nova他也支持,从来逼着我去做不喜欢的事情。”
“是他把我带到现在的,我很感激他,我也很爱他,能留在他身边就是我唯一的愿望。”
“这十年来,我一直觉得我分不出心去爱别人了,我也一直觉得...... 没有人会像我师父那样对我好,虽然我的过去是个秘密,除了我师父没人知道。”
“我想,大概没几个人能接受这样的我,我好像...... 好像一直都还活在十年前,没人能懂我,没人能接受我,所以除了师父之外,我也不接受任何人。”
边宁断断续续地说完之后便不再言语,只静静地看着况野。
“我觉得,你才是那个笨蛋吧!”半晌,况野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嗯?”
况野看着她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我喜欢你,跟你做什么没关系,跟你从哪里来也没关系,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在未来的时间里每一天都陪着你,或许你喜欢我不像我喜欢你这么多,但是,我愿意。”
边宁放在膝头的手被他抓进了手心。
“告诉我,小宁,你愿不愿意?”
边宁的手指被紧紧攥住,动弹不得,而她心上的那座堡垒却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再赌一把吧,她想。
窗外的阳光金灿灿,和她当年离开家乡时一样。
她背着行李跨越千里,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那时候的她想都不敢想,这段路会有樊辛这样好的师父陪着她一起,而她更不敢想的是,路的尽头还有一个况野在等她。
再赌一把又何妨呢?反正她已经得到了这么多。
“好,那...... 我们在一起吧!”边宁回过神来,对着况野展露了笑容。
况野欣喜若狂地坐到了她身边,脸几乎红到了耳朵根:“你说的!不许反悔!”
边宁信誓旦旦道:“不反悔,反悔是小狗。”
况野傻笑了片刻,开始得寸进尺:“好,那我要抱你一下。”
边宁有些不好意思地扭头看向一边,两只手臂却张开了,笑着说了一句:“厚脸皮。”
厚脸皮的况野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抱了个结结实实:“我终于抱到你了,太好了,小宁,我真的...... 真的特别开心,我好想就这么一直抱着你,听你骂我厚脸皮,没错,我就是厚脸皮,但是我只对你这样。”
听着况野的胡言乱语,边宁的一颗心不停地颤动,连带着声音也带了几分颤抖:“你这乱七八糟的说的都是什么呀......”
况野把头埋在她的颈项,仿佛撒娇的大型犬类一般往前拱了拱,说:“我不管,反正你肯定能听懂。”
边宁被搂得呼吸困难,忍不住挣脱了他,说:“你想憋死我呀?”
况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随即,趁边宁不注意,他在她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对不起,但是我真的好高兴!”
边宁忍不住伸手去捏了一下况野的脸——此刻的他再一次露出了招牌式的傻笑,那毫无心机的模样,任谁见了都要心生欢喜。
边宁细细地端详他,一双眼睛在他俊秀的浓眉、清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上来回打转,最后,停在了他那猫一样漂亮的、微微上翘的嘴唇上。
他嘴唇的触感柔软又温柔,让她的脸更红了。
“等我师父回来...... 我们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吧?”
“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见樊哥,他要是不同意我就耍赖。”
听了况野的孩子话,边宁忍不住再一次在他脸上捏了一把,说:“我师父要是不同意,我就反悔不要你了。”
况野笑眯眯地抓住了她的手,说:“好呀,那小宁就是说话不算话的小狗。”
边宁满心欢喜地跟况野打着嘴仗,心里却非常清楚——樊辛怎么可能不同意呢?毕竟在她还没确定自己心意的时候,他就先一步看准了况野。
如今的结果,他看了恐怕比谁都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