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留》曙光藤四郎

1、第一章

　　“今天怎么样？”
　　一个青年推开病房的门，他的脸色带着些睡眠不足累积下的暗沉，但脸上的笑容带着合乎年龄的朝气，冲淡了面容的疲惫感。
　　“我带了你喜欢的灌汤包。”青年把手中的包装袋放在病床边上，俯下身摸了摸床上人的脸颊“休息的如何？”
　　病床上的青年勾了勾唇角，眉眼里带出些温柔，数月的住院生活让他的皮肤有着病态的白。
　　“还不错，有睡着一会儿”沙哑嗓音从肿大的喉咙发出，就像破损的风箱一般。
　　床边的青年听到这声音微微皱了皱眉，又立刻舒展开，“那就好，好好休息，争取早点出院”。
　　“好”，病床被身边的人升了起来，面前放上一个医院的小桌，上面放着身边人带来的早餐。
　　“是城西的那一家？”看着上面熟悉的包装，病床上的青年抬头看了看身边的人，“随便买点什么就好，不用跑那么远”。
　　城西那家早餐铺是二人曾经常去的地方，在他们刚毕业，还不富裕时，量多好吃的早餐铺在临时住所旁仅此一家。
　　“没事，我也馋了那家的早餐”身旁的青年笑着回答，伸手把包装拆开，又从身边的饮水机接了杯水，摆在桌上，“喉咙不舒服就少说点话”。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护士打扮的女生走了进来。
　　“程哥今天也来了啊，你们兄弟的感情真好”护士对着病床边上伺候着的程洛说道，“张医生让我通知你去商量一下后续治疗方案”。
　　张医生是叶翎的主治医生，在对抗癌症的领域有所建树，在叶翎的住院生活里，带着些对这个年轻人的惋惜，对叶翎颇有照顾。
　　“好”程洛对着护士点了点头，低头看向病床上的叶翎，“我去找张医生聊聊，你好好吃饭”，说完便走出了病房。
　　轻轻扣上病房的门，程洛勾着的嘴角渐渐放下，搓了搓自己的脸，缓缓走向了张医生的办公室。
　　“张医生”程洛轻叩了下办公室的门，“我来了”。
　　看到门口的程洛，张医生放下手上的文件，招呼他坐下。
　　“这次找你过来主要是谈谈小叶目前的身体状况”张医生皱起了眉，“说实话，小叶的情况非常不乐观”。
　　听到这样的消息，程洛握住椅子的扶手，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挺直了后背，向前拉了拉椅子，似乎离医生近些就能让听到的话不那么刺耳。
　　“小叶的淋巴瘤已经扩散到身体各处，手术和化疗也不会有多大的转机”看到程洛的动作，张医生叹了口气，“剩下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程洛站了起来，椅子在地板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程洛的声音里带上了哽咽，泪水在眼眶里转动，“钱不是问题”。
　　张医生看着面前含泪的青年，缓缓摇了摇头。
　　“我只有他了，我不能失去他，医生，我真的...只有他了”，长期的心理准备也在此刻分崩离析，程洛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颤抖的声音带着哭泣的喑哑，直直跌回椅子上，双手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
　　张医生走到程洛身边，见惯了生离死别的他此时也心有不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小叶的情况已经大大超出我们的预期了，他已经很坚强了”。
　　是啊，当时叶翎查出淋巴癌晚期时还在初夏，医生推断他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如今已经迈入年关，确实是很出乎意料了。
　　办公室里沉默了一会，像是重新做好了心理准备，程洛渐渐停下了眼泪，抹了把哭花的脸。
　　“我知道了”程洛站了起来，慢慢走到门前“谢谢张医生”。
　　“嗯，好好想想该怎么和他说”张医生别开了头，也红了眼眶。
　　程洛背对着他点了点头，走向了医院的卫生间，狠狠的洗了把脸。
　　水珠从搓红了的脸上滴落，双眼因为哭过一场已经肿了起来，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程洛很清楚，他不能倒下，余下的医药费，生活费，甚至是...身后事的费用都是一笔笔巨大的重担。
　　走回叶翎的病房门前，程洛摸了摸门把手，最后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现在回去一定会被叶翎看出什么，他那么聪明。
　　程洛苦笑了一下，失落和无力感一下子涌了上来，自从两人的事情被父母发现，被赶出家门后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觉。
　　花了些时间收拾了自己的心情，程洛支起早已麻痹的双腿，在病房外踱步放松。
　　过路的医护人员看见程洛脸上的表情，简单的打了个招呼，匆匆擦过程洛身边。
　　“真是可怜，听说家里只剩下他们兄弟俩了”医护人员的刻意压低的声音还是传入程洛的耳朵。
　　“是啊，住院这么久就没看到第二个人来过”一旁同行的医护人员应和道。
　　怎么会没有人来看，程洛停了下来靠在墙边，从兜里掏出根烟，夹在粗糙的手指间，没有点燃。
　　叶翎在大学时期是系里的焦点，成绩好，颜值高，走到哪都不缺朋友。只是这病来的太突然，叶翎是个骄傲的人，不愿让任何人看到他可怜的样子，便和那些朋友断了联系。
　　做好准备，程洛推开病房的门，脸上挂起了阳光的笑容，
　　“我回来了，医生说你恢复的不错”程洛带着些开心的语气，弯下腰收拾吃完早餐剩下的包装“就快能出院了，等到出院我带你去前年去过的海滩”。
　　叶翎笑了笑，没有说话。
　　“最近吃的东西多了不少，这么下去很快就能出院了”程洛丢完垃圾，轻轻吻了吻叶翎的额头。
　　“小洛，我还能活多久？”叶翎抬起手，抓住了程洛支在床边的手，那双原本用来写作的手，因为日夜反复的兼职工作长出了不少茧子，粗糙的手感像是划破了叶翎的心，“别骗我”。
　　听到叶翎的话，程洛别开头，泪水迅速积满了眼眶，“医生说了，你恢复的很好，快要可以出院了”。
　　“别骗我”叶翎重重捏了捏程洛的手指，这点力气在程洛感受来不痛不痒，但就像捏在了最柔软的那块肉上。
　　程洛反手抓住了叶翎的手腕，将嘴唇狠狠压在叶翎唇上，带着泪水的咸味，交换了一个对决般的亲吻。
　　瘦得皮包骨的手腕被捏出了青白色，程洛心疼的吻了吻叶翎的手腕，泪水止不住的向下滴。
　　“我不知道，他们说你很快会离开我了，哥，别走好不好，陪着小洛”声音沙哑又绝望，自从他们在一起之后，程洛已经很久没有在叶翎面前哭过了。
　　看着眼前无助的爱人，叶翎想起了六年前站在自己面前，顶着炎夏的阳光，红着脸说着喜欢自己的大男孩，说不是家人的喜欢，是要在一起的喜欢，说要照顾好自己的大男孩。
　　那年他们二十上下，有着兄弟身份的他们摩擦出异于亲情的情感，面对未来的问题，挣扎的说着不惧苦难。
　　叶翎笑了，轻轻拉过程洛，用指尖擦去他脸上的泪痕，又摸了摸他的碎发，“哭什么，我还没哭呢”。
　　“会过去的”叶翎伸出手抱住了程洛，右手抚摸着他宽厚的脊背“会过去的”。
　　也许是情绪的波动太大，程洛靠着叶翎的肩膀，倒在病床上，沉沉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