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同行》落日气泡水

90、番外二 选择

　　在对的路和好走的路之间，人往往会选择好走的那一条。
　　活在幻想里是一个更为轻松的选项，唯有这样，才让一切痛苦有了意义。
　　夏天的时候，祁川失眠的严重，总是在凌晨三四点的时候醒过来，睡意全消，房间里空调开的正好，睡在旁边的年轻女孩呼吸沉沉、面容姣好，老别墅区听不见闹市区的喧闹，风从留了条缝的窗户吹进来，一凉一热。
　　他从床上坐起身来，动静不大不小，柔软的床垫陷下去又快速复原，薄被留在原处，一半搭在年轻女孩的腰上，塌下去一段圆滑的曲线，女孩睡的很沉，一动不动，完全没有感受到身边的动静。
　　好的睡眠只属于无忧无虑的年纪，比如他二十多岁刚从国外回来的时候，经常在酒吧厮混，喝酒掷色子、蹦迪瞎侃、深夜飙车，天亮了才回到一个人住的公寓里沉沉睡去，一觉到下午，中间连梦都很少做，起床又是新的一天，可以去上课，也可以出去瞎混，日子一天天过，没什么挂碍。
　　他是在那段荒唐又纯真的时间里，遇见了秦音。
　　永安已经顺利复牌，股权重整之后，投资关系清晰不少，内部决策和管理较之前都有很大的改变和提升，以创始人祁志刚为代表的老一辈明面上已经退出公司管理，隐到幕后，祁川升任执行董事，同时兼任战略品牌部总监，是位列董事长祁志刚之下的集团二把手，永安内部经历了这一连串的波动，见识了祁川的手腕和能力，不再有人说他“年纪轻轻、全靠祖荫”，转而夸“虎父无犬子”，他在永安站稳了脚跟。
　　如今，已没有人会质问他为何没有兑现之前的承诺，指摘他道德上的疏失。
　　比如，他说会聘请职业经理人，祁家及各类人情关系都退出永安的中高层管理。
　　比如，他说会处理好郑家，不会用婚姻来做商业的交换。
　　比如，他说要做跟父亲不一样的人，要专一忠诚，忠于家庭。
　　比如，他说秦音是他共度一生的人。
　　……
　　没有人会问，他也很少会想，他不是会给自己制造痛苦的人，没有那么高尚，会回头检视自己的道德水准，不论在公在私，他只会向前走。
　　他不断的这样告诉自己，眼前青色的烟气腾腾而起，视线一点点变的模糊，他将抽了一半的烟蒂按在手边的烟灰缸里，小小的玻璃烟灰缸已经被填满，明天一早，阿姨会收拾掉，年轻的太太什么都不会发现。
　　只有在深夜的某一刻，才会有些代表昔日泛黄的画面在脑海里沉渣泛起，日光照耀之下，人衣冠楚楚，内心的阴暗、私密都被完全遮蔽，只在夜色降临之后，悄然释放，方式多样：夜场里欢声魅影、放浪纵欢，阳台上愁肠百结、沉重难缓。
　　小明夏跟秦音太像了，尤其在祁川的眼里，几乎就是秦音的翻版，她两手放在耳边，歪头吸着奶嘴正在睡着，肉乎乎的脸颊压的凸起，触手软的像棉花糖，很可爱。
　　醒来时那黑豆般的大眼睛叽里咕噜的转几圈，打着哈欠，四处张望着将视线落到面前的大人身上，伸胳膊蹬腿哼唧着要抱。
　　祁川手伸到一半，忽然对上了孩子的眼神，明明是笑着的，却偏偏被他看出了谴责、悲伤、麻木，诸多不会在小孩眼里出现的情绪。
　　那一瞬间，似乎有人在他头脑勺重重敲了一记，又在他心尖上猛的掐了一把，让他视线模糊、心痛如绞，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让他收回了手，也收回了要做一个好爸爸的念头。
　　他低头望着自己空荡荡摆在面前的两只手，抬头看撇着嘴在丈母娘怀里撒娇的小明夏，默默的想到：我真的越来越像他。
　　莫说虎父无犬子，只说有一个自私的父亲，就会有一个自私的儿子，儿子从小告诫自己不要跟父亲一样，临到头还是做了父亲的影子。
　　阳台上的火光一明一暗，盛夏燥热的温度蠢蠢欲动，远处的暗沉的天幕划出一道细窄的亮线，提示着人们，黎明将至。
　　小桌上放着一本书，黑绿封皮的《未来简史》，原本是祁川不会碰的东西，但那天他从许久未开的行李箱里找到之后，没再将它放回去积灰，反而自己看了下去，也不知自己看懂了多少。
　　若真如书中所说，人们未来实现了追求快乐、战胜死亡的目标，那么如今可以因为死亡消弭的恩怨和爱恨会将人引向何处？
　　秦音过世之后，他曾经想起过她，但也只是寥寥数次而已，他太忙了，永安的、郑家的、投资公司的、供应商的，各方关系和事务都涌到他面前来，没有时间属于他自己。
　　疫情期间压力更大，工地停工、人员流失，每次的视频会上都有一大堆问题要讨论要决策，他梦里都是秘书递过来的文件。
　　他又结了婚，和那位年轻单纯的郑小姐，青春的热烈和新鲜扑面而来，在他忙碌奔波的间隙见缝插针，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无从拒绝和收敛。
　　秦音不曾入梦，一次都没有，他梦见过只见了几面的小明夏、丈母娘，梦见过斥责他的许曼戈，却唯独没有梦见曾和他亲密无间、耳鬓厮磨的秦音。
　　一声咳嗽的雪梨汤、晚归的热汤面、叹气时轻揉太阳穴，都是封存在某处公寓里永远不会再翻阅的旧相册，只会随着时光蒙尘泛黄。
　　或许，未来某一天，他会重新回到那里，遗憾、怀念、后悔，但不是现在，他要向前走。
　　唯有这样，才能证明，他之前走过的路、做过的事，都是对的。
　　不是生活或者命运将推着他走到当下，而是他权衡利弊、一步步做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