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同行》落日气泡水

68、第六十七章 新事（下)）

　　睁眼时脚边落地灯亮着，光线昏黄，睡意半醒，身体和意识都是懒洋洋的，垂目下去，身上是那条暗红色的粗毛线针织毯，休息室重新装修之后，这条毛毯却一直留着，连上面清淡的奶香海盐味都被刻意留存。
　　灯光被调的很暗，不至于扰人清梦又能让人看清近处，大约是因为睡了一觉，头疼的感觉弱了，他一转头，手触到身边温热的躯体，随后淡淡的果木香传过来，他闭上眼，伸出手去抓住握紧，半靠了过去。
　　“做噩梦了？我听见你叫我。”许曼戈放下手上的杂志，低头用手背在他额头试温，“还好，不烧了，饿不饿？”
　　阿诚抓着一点如丝的睡意，软绵绵的不想动，刚醒来声音带着一点沙哑，出口先是一句道歉：“对不起！”
　　许曼戈身上是一件毛绒绒的针织衫，暖和柔软，另一个人的体温熏染过来，渐渐融为一体，她轻轻挪了挪身子，让阿诚靠的更舒服一点，抬手将有些滑落的毛毯掖到他的脖颈，语气平和：“对不起什么？”
　　阿诚半倚着任她动作，温热的指腹轻轻滑过他的脸颊，轻轻柔柔带着痒意，仿佛带着小勾子一样在他心上一下一下牵扯，这样的气氛下，就算她对他生气，他也会照单全收。
　　看他许久没说话，许曼戈动了动肩膀，阿诚动作迅速的一抬手，将人拦腰整个圈住不让动，声音清朗了些：“我不该带病工作，还不跟你说。”
　　原本轻微挣扎的人安静下来，转而抬手捋了捋他睡乱的头发：“阿诚，我们都先照顾好自己好不好？”
　　阿诚紧了紧环抱的手臂，忍住心头一闪而过的刺痛：“嗯，我饿了!”
　　“嗯，你去洗个脸舒服点，我去帮你拿吃的。”许曼戈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起身，“本来刚才就带过来了，看你在睡就拿回去温着了。”
　　身上的人没动，反而变本加利般的又将身体靠过来些许，头几乎要探到她怀里，半哑着嗓子撒娇：“让我再抱一会儿，暖和！”
　　像是被一只奶猫肉呼呼的脚垫在心尖上轻轻的踩，踩的人神经松散，不自觉就惫懒了下来，许曼戈没再动作，只伸出手去拥住他的肩背，是将人完全抱住的姿势。
　　辞职之后，许曼戈的穿衣风格发生了明显的变化，风衣、西装、大衣之类适于正式场合的衣服都被收到衣柜底，取出来的都是面料软和的毛衣针织羊羔毛之类，不顾忌是不是不够利落、不够干练，只以舒适为上，整个人时时刻刻都散发着柔软无辜的味道，仿佛是一只终于对外界放下警戒的小兽，轻轻戳一下就软软的陷下去，过很久才会恢复。
　　这样的许曼戈，很可爱。
　　阿诚整个人都陷在淡淡的果木香里，香气深处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奶香，室内待的久了，空调的暖和人体的温度将毛衣烘的暖乎乎的，心满意足的又往里拱了拱，然后睡了过去。
　　许曼戈原本被他的动作蹭的有些痒，忍不住叫人的时候才发现怀里的人呼吸沉沉，眉目疏朗、嘴角略略上扬，跟刚刚睡梦中眉头紧蹙、神经紧绷的情状大不相同，便停了动作，转而捞起面前桌子上的《未来简史》看了起来。
　　墙上挂钟的时针移动了两格，靠近十一点的位置，阿诚被食物的香味叫醒，睁眼面前是一只大的保温盒，扇贝虾仁海鲜粥、姜母鸭、红烧肉、素菜心，米粒软糯、菜色青翠，沉寂许久的肠胃咕咕叫起来。
　　许曼戈还在原来的位置，为了让他睡的舒服点，脑袋下面给他垫了抱枕，将大半沙发都让他躺着，一只手仍由他在睡梦里抓着，见他醒来，也没抽出去。
　　“起来吃饭吧！再睡下去，就要错过倒数了。”
　　可能是因为睡饱了，阿诚的精神不像先前一样萎靡，洗完脸整个人精神百倍，之前的病气和困倦一扫而空。
　　等他坐回沙发上的时候，许曼戈已经将餐具摆好，菜一直温着，此刻还冒着热气，没等他主动伸出手去拿筷子，一只温热的手先触上了他的额头，他像被施了定身术似的顿了一下。
　　“你怎么用冷水洗脸，才刚退烧！”许曼戈眼眸轻挑，嘴角微抿，是有点生气的样子。
　　阿诚没说话，却抓住了许曼戈要收回去的手，接着欺身而近，在她轻挑的眼睫上落下一个吻，如蝴蝶般翩然起落，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我错了，没有下次。”
　　如朗月当空、清风山野，朝阳挣脱束缚、击退黑暗云雾破空而出的那一刻，许曼戈听见咔的一声响，冰消雪融、水波清荡，细细密密撞上胸膛里那一颗平稳跳动的心脏，让它一点点的鼓噪起来。
　　阿诚从善如流的认完错，盯着原地发愣的许曼戈看了一会儿，笑着退回去自顾自的吃饭，错过了许曼戈心跳如擂鼓的那几秒，以及她断然不会说出口的，那留在她眼皮上的温热触感和他略略有些缺水干裂的唇瓣。
　　许曼戈轻轻松开原本紧握在身侧的拳头，转而捋了捋自己软乎的毛衣边，压下了心里涌出的那一股陌生难言的悸动。
　　抬眼看向旁边，阿诚低着头安静的吃饭，动作不疾不徐，一口粥一口菜，能听见咀嚼的声响，吃的很香，显然确实是饿了。
　　她盯着他头顶的发旋发愣，突然想到她住院的时候，阿诚每天给他送饭，品种多样、菜色新鲜，但她总是吃不下，后来阿诚陪她吃，两个人在灰白的病房里对坐，她总疑心自己带累了阿诚，自己食不甘味，连带着阿诚也味同嚼蜡了起来。
　　按照秦音后来的说法，她住院那段时间，原先病中消瘦的部分略略补足了些，倒是阿诚显见的瘦了。
　　关心对方的饮食和健康，并把它们摆在十分重要的位置，这应该是感情深沉到了底，才会泛出的那一点几不可见的波纹来，因为太过寻常，反而不会在意，大概已经成了本能。
　　许多事，时间过去了、剥去近在眼前的迷障，才能看的清楚。
　　许曼戈起身热了一杯牛奶，递到阿诚面前：“以后不准这么晚吃饭了。”
　　阿诚抬头看他，眉间眼角全是笑意，唇上沾了点奶渍，微卷的头发睡乱了，点头的时候几根调皮的发丝也跟着一起摇晃起来。
　　原本只在心头的那一点热轰的一声冲上天顶盖，热度在脸上散开来，她后知后觉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烫人。
　　空调开的太久，闷着了吧！这样想着，她飞速挪开了视线：“去外面看看吧!零点快到了。”

　　午后的太阳穿过玻璃窗照进来，落在木质的地板上，映出窗花的形状，能看见空气里漂浮着的轻微灰尘，再过几天就是元旦，街面上各种红色的装饰让人眼花缭乱，欢度元旦的横幅和花坛早早露了面，给寒冷的冬日填了一抹亮色。
　　D bar还没到营业时间，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在大厅里打扫，说话声动静都很轻，许曼戈挑了一张靠外的桌子坐着，面前一杯牛奶芋米，白色和紫色在透明的玻璃杯里晕开、逐层渐染，煞是好看。
　　肖意推开木门走进来的时候，先是一声钝响，许曼戈抬起头冲他挥手，面上带笑，他脚下不自觉的打了个磕绊，提起精神朝人走过去。
　　夏天那一场风波之后，他们没有联系过，更没有见过面，期间他通过秦音了解过许曼戈的状况，帮忙联系了疗养院，知道她慢慢好转之后，就没再打扰。
　　直到前几日，阿诚在朋友圈发了一张合照，大概是平安夜那晚在酒吧，灯光绚烂，半空中有彩色的碎片落下来，一大群人举着酒杯对着镜头灿笑，许曼戈穿着一件浅色的针织毛衣，长发过肩，莹白的脸掩在角落里，被一只抬起的手臂遮了大半，旁边站着阿诚，笑容明朗，带着些赧意。
　　他当时大大松了一口气，作为医者，乐见病人情况好转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终于勉强能放下心里的包袱，许曼戈的抑郁症在好转过程中突然急转直下，虽是多重原因所致，总绕不过因他而起的那场无妄之灾。
　　事过境迁，他还欠一句抱歉。
　　撇去专业和工作上的交流，肖意其实是内向话少的类型，除了基本的寒暄，他极度不善于直接切入主题，并让气氛融洽的往下推进，所以即使这次见面是他先发出的邀约，问了几句近况就卡了壳。
　　服务员过来上了杯火龙果奶昔，许曼戈主动开口道：“这个是店里新出的，试试看！”
　　杯身冰冷，肖意的手指在上面摩挲了两圈，字斟句酌的进入正题：“我???其实，之前那件事，是因我而起，连累了你。”
　　过了开口那一关，接下来的话就顺畅的多，肖意原本想将与邹茗伊的恩怨交待给她，至少让她知道前因后果，而不是一头雾水的平白受累。
　　但他刚一开口，许曼戈就拦住了他：“这些你都不用向我交待，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们既然算是朋友，事情过去了，就无谓多加追溯。”
　　肖意毕竟年轻，而且还是学生，社会经验不多，闻言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对，单说道歉显得单薄，但除此以外，他还找不到别的补偿法。
　　心理专业许曼戈肯定不及肖意，但察言观色却比他强出许多，当下淡然开口道：“秦音跟我说过，疗养院的事你帮了不少忙，你不必觉得亏欠于我。”
　　对有的人而言，他人的宽厚反而容易造成心理负担，尤其是在他认为错在自己的时候，若是对方得理不饶人或者胡搅蛮缠，反而更容易处理，所以当下肖意原本的那一点无措演变成了肉眼可见的如坐针毡和无所适从：“是因为我，你才遭受了网络暴力，连带着病情加重，生活工作都受了这么大的影响，你不怪我是宽厚，我却不能因此撇清自己，你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一定尽力做到。”
　　许曼戈略微偏了偏头，掩住了眼中的一丝不耐，其实对她来说，除了回上海那天看到邹茗伊改头换面、显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或许还更加出名，心里隐隐有些委屈不甘之外，整件事已经是过去时，不愿想起更遑论多说。
　　其它的那些情绪早在过去的几个月内消化完了，肖意因此揪着不放，只让她觉得厌烦，但这一点她自然不能表露在外，更何况，在整件事情当中，她机缘巧合自己做了帮凶。
　　当初因为佳慧泄露了邹茗伊的电话号码，她作为负责人电话致歉，邹茗伊提出的条件是帮她找一个私家侦探，看中她人脉广，而且是圈外人。
　　得知调查对象是肖意，她犹豫了，因为毕竟算是朋友，却终因有所图妥协，她还是牵了线，后续的一切当然无法预知，她也不知道他们具体的进程，自然也不知道，私人侦探如此敬业，居然从上海跟到了她的老家。
　　因果相循，偶然与必然交互，环环相扣，一步步导向最后的结果。世事如此，若回头细思，往往无法言说、百味交杂，倒不如一页掲过，再不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