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 Salvator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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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久远的过去，某个午后。
他被叫到跟前，顶着一头无人打理的黑发，发尾扎得后颈刺痒，笨重的厚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
年轻的女性扑上了不熟练的脂粉，他抬起头仰视她，只能看到她高高扬起的下巴，她从来不爱看无关人士的正脸。
真奇怪，即使如此，他也能分辨出她是美的。她曾经问过“我和你妈妈谁更漂亮”这种奇怪的问题，他答不上来，他觉得她是不同于母亲的另一种美。
母亲给了这个看似乖巧胆怯的邻家女孩儿一点钱，叫她帮忙照看一下她的儿子，随后就出门彻夜找乐子去了。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好邻居私下里另有一副面孔，她同样喜爱玩乐。也许是他足够沉默、年龄足够小，显得毫无威胁，她放心地将自己真正的一面表现出来。
“今晚我要出门，晚饭你自己解决……什么？”女孩儿意外地瞥了他一眼，“当然不带上你。”
“即使你妈妈付了钱了不行，那点报酬只能雇我保证你能正常呼吸……对了，你的爸爸去哪儿了？”
“所以说……哼。”
他不知道答案，也就没有过多告知什么，她却总以一种莫名的口吻议论他的身世，或者说，她总喜欢将曾经付出真心的情侣嘲笑一番，对于他们落得的结局，则是用表情传达“我一点也不意外”。
但她从不提起自己的家庭，以及说明自己要去做什么。
“和人玩点小游戏罢了，你以为平时给你买冰淇淋和布丁的零花钱都是哪儿来的？”
“在家乖乖待着，我不会带上你的，那里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因为你太笨了。我的游戏很残酷，你在里面活不过一天。”
她终于看他一眼，朝他笑。笑容里暗含不屑，但更多的是不针对任何人的自傲。
“那些家伙是野兽，而你这小不点，”她伸出食指，过分亲昵地在他的嘴唇随手一点，“像只不会说话的小甲虫，我一根指头就足够碾死你了。”
他摸了摸她触碰到的地方，从刘海底下偷偷看她，期待下一次眼波一瞬的流转。然而她已经转过头去，对着镜子欣赏自己，嘴里调笑他的木讷老实。
临走前，她将一枚闪亮的胸针揣进兜里。
有次她曾秘密地展示给他看，对着上面倚靠弯月的星星依次数去。数完了，她盯着胸针看了很久，表情出现他从未见过的呆愣，随后注意到他专注地盯着她看，又推开他小心翼翼的手，用呛人的话打发他离开。
“别碰她，”她在称呼那东西为“她”，“那是……那不是你能碰的。”
他们短暂地相处了大半个暑假。心情好时，她对他很好；过得不顺心时，她便懒得正眼看他，变成了类似他母亲的角色。
但她的确成了灰暗时期的一段光，不像太阳那么明亮耀眼。非要说的话，的确就像月光一样，容易被阴霾遮掩，但更多时候，她是温和的。
后来，母亲不悦地说她瞧不上这点外快，因此离开了，听说她跟着男人去了北方某座大城市。
他没有出声反驳。然而他想，她不是为了钱才待在这儿，也不是会单纯为了钱才离开。
指定是因为这里的“猎物”不能满足她了。
不过，她那么骄傲。小小的乔鲁诺托住下巴，望着投射在窗台的惨白月光，想着。究竟……什么样的人才值得她停留呢。
*
尽管事情的开端并不在此处，但他正体验极乐，已来不及回忆更多。
温热的吻贴了上来，嘴唇一时被占用，无法吐露更多青涩的爱语。他轻轻地喘着气，将她甜腻的唇色亲自送往她的舌尖。
接着，他发现我们了。
当然了，迟早的。
只是现在，狄安娜，你要怎么做？
你是一个不能更柔弱的女人，依赖着你的丈夫罗塔、如今他不再喜爱你。
但你无法主动离开他。你的娘家人不思进取，一开始受了你的丈夫的不少恩惠，你那当了官员的哥哥，还有不少把柄还在他的手上呢。
那位名为劳拉的女士，上个月还找到你，要你为她的女儿介绍个所谓的黑手党“内部人士”作丈夫。
你知道，如果你按她说的做，无疑是把你的血亲往火坑里推。但你无法解释自己难堪的处境，他们以为你过得一切完满，甚至隐约听说你养了一个好拿捏的情人，来排解忙碌的丈夫不在时的寂寞。
你答应她了，她自然是欣喜若狂。她连连感谢你，却对此不怎么意外。
因为你是个好说话，又怯懦的女人，他们——你的娘家人、罗塔乃至他背后的家族都是这么认为的。
只有一个人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实际上，你冷漠，又骄傲。
不保证结果如何，冷眼旁观你的娘家人作出的选择，这是你的冷漠。
但你自信可以为小侄女策划一场别出心裁的相亲宴，就在罗塔的葬礼那天——这是你的骄傲。
那么，狄安娜，回到问题本身。
“他发现我们了。”她的语气充满不安。
罗塔发现了他们的偷情。
罗塔，此人在权力方面的嗅觉过于灵敏，是个合格的墙头草，即使察觉到微妙的变化，也不曾对真正手握权杖的人露出反叛的獠牙。不过这也是他仅存的优点了，作为迪亚波罗忠诚的旧部，凭借阿谀奉承和无条件执行其任务上位，他的作风却不似他那低调的前上司。
臭名昭著、恶贯满盈，该这么形容他在民间的形象才最合适。
也正是这样的人物，做出任何恶事都不会被怀疑。必定就是他、他肯定干得出来。
乔鲁诺一直在考虑如何委婉地让他“退休”，罗塔需要在必要的时候被除去，并且行动会像主妇在花园里摘掉一颗长势不喜人的植物那样稀松平常。
但这是他的想法，现如今他更关注怀中之人的一举一动：狄安娜会怎么做？
是假装惊慌失措、实则满脑子盘旋着对下一个目标施展的心机，还是故作柔弱地向他求助，好证明他可以为她做到什么地步呢。
只需要一瞬间，乔鲁诺便明白了狄安娜的意图，他看到她的眼神便明白了。
他意料到了这一点，其他人却不知情。
对于罗塔提前死亡的消息，米斯达等人变得明显焦躁起来，这与他们的处理计划不符。一次内部会议上，乔鲁诺沉思片刻，干部们逐渐平息下争吵，纷纷望向沉默许久的首领。
“加紧处理残余势力即可，”他最终下定，“暂时不需要调查是谁杀了他。如果消息流出，我们仍要宣布对此事负责。”
罗塔无故暴毙，迪亚波罗的旧部逐渐被清理干净。此事本算结束，然而不同于传统的黑手党组织，「热情」的核心构成并非血亲，因此它足够包容多元，缺点却也由此显现。
罗塔的家族寄来一封信件，他们坚定地认为狄安娜使用了某种计谋，她欺骗了包括罗塔和乔鲁诺在内的所有人。家族从两人相遇起数落，一直说到罗塔到死都未立遗嘱的事情。
客观来讲，这些语焉不详的理由完全站不住脚，但足够引人怀疑。
乔鲁诺做了冷处理。不久，罗塔家族趁着乔鲁诺外出闯入狄安娜的家中，空无一人，她早已被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这时候乔鲁诺宣布：罗塔实际上因背叛被秘密处死，作为首领，他希望这件事就此揭过，以保持双方的体面。
忠诚是黑手党人的铁则，罗塔家族不知道那些证据皆出自迪亚波罗时期，这才彻底缄默下去。而那天三分之二的媒体无一不在大肆报道一件事：臭名昭著的罗塔与高层长期理念不合，因此被逐出「热情」组织，不出半月于家中死亡。
“好的黑手党”，不知道是哪个记者开始这么称呼这个新浮出水面的组织。
人们不会相信他是自然死去的，必定是他从属的组织做的。不少人猜测，这个组织竟然亲手将内部的得意力将、这个著名的城市蛀虫剿灭……莫非他们现在真的是好的黑手党？
*
事情正如乔鲁诺承诺的那样，他摆平了一切，她当初分明可以选择相信他。
狄安娜决定给自己短暂地放个假。
虽然不至于对这位俊美的恩底弥翁死心塌地，但他的存在和行为，可能要让她重新考虑所谓的两性关系了。最稳妥的还是在这期间另寻目标，她该多试试其他人再下定论。
她当然美化了说法，把离开的决定变作独自旅游的计划告诉乔鲁诺，他愣住了。随后不愉快地抿唇，他沉默了几秒，皱起眉头。
“为什么要离开，您还在怀疑我的感情吗？”
他将自己的不满写在了脸上，狄安娜完全能理解他的反应。他毕竟还不足够成熟，即使事业再得意，在情场中也是个心思单纯的青年。
“说实话，我曾经不信任您，但如今我已经充分地理解了您的心意……所以，我并不会离开，只是需要一些自己的时间。”
至于思考结果如何，她并不能保证。
狄安娜凑近，在他的脸颊轻轻落下温和的离别吻，乔鲁诺一如既往地接受了，他一向不做强求。狄安娜正要离开，腰肢被揽回，对上一双有点委屈的碧绿眼眸。
“那我要做什么才能挽留住您？”乔鲁诺问。
狄安娜有些惊讶，她安抚地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发丝，说：“您以前很少这么撒娇。”
“当然，因为那时候您心里还装着另一个人，”乔鲁诺望着她，“您为了那人，将那株颠茄留下养了多久？”
“什么？”
“您想知道我凭借什么在这个年纪成为组织的首领吗？”
“不……乔鲁诺，提起这些无关的东西做什么？”
“我想说的是，”乔鲁诺解释道，“您很喜欢那些小礼物，我感到很荣幸。”
“只是我也多想从您那儿得到关注，您知道我有多努力，即使能得到一株有毒的植物也好。”
越来越不对劲，狄安娜看到他从桌上拿起一个不起眼的笔盖，握在手心里。
“不过我似乎并不需要那么做……”
乔鲁诺翻开手掌，笔盖消失了，他将凭空生出的颠茄花献给她。
“看，它就这么自己出现在我的掌心了。”
狄安娜震惊得几乎要失语，视线从他手中往上，看向他的脸：“……这是我窗台下的东西。”
当初它凭空长起，又在完成任务后迅速消失。
“是的，这就是我的能力。你会不会怪我打搅了你的兴致？”
乔鲁诺神色自如，他伸出手将那束小巧的颠茄花别在她耳后。
“原谅我，选它只是因为很衬你。”
狄安娜侧头躲开他的触碰，却还是将那束花留在了发间。她下意识地握住胸前的饰品，但那里空荡荡的，她没戴着它来。下一秒，她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苍白。
新月的胸针，每次重大约会前她都会佩戴出门，像祭礼前一场必行的仪式。
当然，这枚胸针，他早就已经触碰过了。
至少从她起了更换目标的想法开始，她便被盯上了。她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别人的猎物，他把她耍得团团转。
她完全不感到惊喜，长达多年的暗恋足以感到大多数人，然而在狄安娜看来，这不过是潜伏已久的计谋。
乔鲁诺·乔巴纳，他竟用这种手段欺骗她的心……她差一点因他做的事而放松警惕，果然，她不该被男性动摇了心！
狄安娜的眼睛重燃起来，她怒火中烧，恶狠狠地抓住他的小臂，几乎要从牙缝里挤出“骗子”这个词。但几个呼吸后，她的身体松懈了下来，变得柔软。
乔鲁诺稳稳地托住她的手，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变化。
“……您神奇的能力无人能及，”她缓过神，一字一句地说，“您果然是萨尔瓦多。”
“救世主。”他最近经常听到这个称呼。
“对呀，我听说了。罗塔死了的消息传出……人们不知道乔鲁诺·乔巴纳，只这么称呼您。”
狄安娜轻轻地咬住舌尖，将最后的词句暧昧地含在嘴里。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中闪烁着不知名的情绪，语调却极为平缓，没对这个称呼做任何评价，却好像已经表达了全部憧憬。
“狄安娜，我不是谁的救世主。”
这句话换来她眯起眼睛的微微一笑。
“可我觉得您就是啊，堂。”
狄安娜攀住他的手臂，凑到他的耳旁，依恋而亲昵。
乔鲁诺微笑了一下，听着耳边平稳的吐息，主动侧头接受了她的亲吻，他们默契地不再提起她要离开的事情。
她冷静了下来，却像是卸去了长久以来的伪装再戴上，情绪从圆到缺——新月的女神重返猎场。
他知道普通人的恋情毫无参照意义，狄安娜是个骄傲的女人，她从不怀疑他人的平白无故的好感，不在乎那些人想从她那里得到什么，不接受以爱为名的关系。
以从她那不幸的家庭继承而来的胸针为证，男女之间不存在真正的情爱。得手、或是失手，猎人与猎物的关系从来只有这两种，不存在中间选项。
而她想要得到的时候，眼里只有对方一人，就像猎人紧盯着猎物。
所以，维持这样就好。
一切安排和演戏都是为了现在，他希望她既不会被磨灭心性，也不要移开视线。
她喜欢做猎人，就让她充分体验狩猎的乐趣好了。狄安娜已经完全知道了他的心意，至于她何时想以狩猎为名义报复、何时厌倦、接下来又会用何种的手段对待他，他都很期待。
他可以在有限的闲暇里，陪她玩很多场爱与厮杀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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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缘的蕾丝攥在她纤细的手指里，大部分卷起遮住了她的身形。她自以为就此安全，然而阳光从她身后照射过来，成熟女性的体态在那纱帘之后暴露得一览无余。
他没有盯着看，目光从狄安娜露出的指尖轻轻掠过，他好奇那双手是否足够柔软，就像她的身体看起来的那样。
眼神不能太过露骨，否则会引起她的反感；行为不能太过主动，最好表现出这是一场意外。
跟我说句话吧。他有点神游地想。对我说话，就代表你注意到我了。
“快走，”这时她的红唇轻启，“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垂着的脑袋眨了眨眼，缓缓抬起头，用闪躲的目光不礼貌地打量着，比对着。
一切都在雾纱之下，最清晰的只有木地板而已。
他看到深色的地板，然后看到紧张蜷起的脚趾，脚腕，小腿摩擦着，丰腴的大腿，繁复的白色蕾丝绣花，小腹，手臂横过去，不知遮掩还是托起的手掌，垂落的长发，肩颈，唇，鼻，眼。
她与他两年前设想的完全一致，又全然不同。当时她穿着一身哀悼的黑色，致悼她的第一任丈夫。如今，却只裹着一层欲盖弥彰的纱。
肃穆的黑衣也好，半透明的蕾丝纱也好，她在他的记忆中一如既往，似乎从来没有不美的时候。
事到如今，其实已无拾起那些回忆的必要，不过他的一见钟情，究竟是从何时起呢。
从俯身在灌木丛中拾起那枚胸针起——比那更早的，他作为陌生人擅自闯入她的换衣场所？
不、在那之前，他以升职的名义邀请罗塔进入陷阱，要求他叫上与事不相关的情妇。嗯……还要往前推，他收到迪亚波罗的旧部的新动静，再次看到了她。不，不止，他主动追寻她的踪迹，终是来晚了一步，照片上她穿戴着黑色面纱，却被身旁的男性逗笑。
他不再是那个从未被考虑过的小豆丁，他实现了自己小时候的理想，只是不知道狄安娜现在过得是否如意。
其实完全可以邀请她叙叙旧来了解她的近况，但他看到她的脸。
黑色好像不再是衣裙或面纱，而是一张暗夜的幕布，把她莹白的脸庞衬得无比柔弱，锋芒尽敛。这次不是透过沉闷的刘海，他比任何时候都看得一清二楚。
以男性的位置，看到了身为女性的她，他第一回看到她对待男性的羞涩笑容，一切突然清晰明了，他真正地将脑海中新月的模样完整描绘出来。
狄安娜……好久不见，我恰好有点事情要跟你的现任猎物商量。
乔鲁诺盯着照片，目光扫过她胸前的新月。他抬起头，看到窗外洒进来的月光，平静且轻快地想。
而很快，你的眼里只会有我一人。
*
Part III: And I’ve been waiting for you all this time.
Fin.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3 Salvator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