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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孟婷婷大仇得报 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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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身上带着很大戾气，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让她对所有人似乎都不信任，都排斥。
女人又要往屋里走，眼看邓一新就要被拒之门外，他又喊道：“还有慰问金！”
这句话好像很有吸引力，女人收住了一颠一颠的脚步。邓一新赶紧掏出自己的钱包，把里面所有的百元钞票都拿出来，数了数，有五百块。“这是给你们的慰问金！”邓一新把钱递过去。
女人看着递到面前的一叠百元钞票，终于说道：“进来吧！”
跟在女人身后进了屋，邓一新首先闻到一股骚臭的气味，家里有人常年卧病在床时经常会有这种气味。这间房子不大，只有一间客厅和一间卧室。邓一新环顾左右并没见到什么病人，却惊奇地发现屋里的陈设竟然还停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家具家电出奇的古老破旧，那台电视大概只有九寸，令他恍然感觉自己又穿越了，就连五沟河那个穷村子里也没人用这种东西了。
客厅也就七八平米，没有沙发，只有一张桌子面都卷起来的折叠小桌子和两把破椅子，对面一个木头小柜子上放着那台古董一般的小电视。
屋子漏雨严重，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地上桌子上放着好几个盆和桶，墙上的大裂缝也渗进雨水。
女人并没在客厅停留，端着盘子径直走向卧室，关上了门，半天没出来，也没动静。
邓一新被晾在客厅里，不知道女人在卧室里干什么，怕她又变卦，只好用钱再次吸引她，朝里面喊：“我把钱放在桌子上了！”
卧室里还是没声音。邓一新正在疑虑之际，卧室门被推开了，里面传出女人的声音：“你不是要看梁乐宜吗？进来吧！”
得到允许的邓一新这才走进卧室，一股更加刺鼻的骚臭气味扑面而来，眼前的景象更加令他吃惊，不是因为那些破旧的家具和用来接雨水的瓶瓶罐罐，而是人——一张破旧的双人床上被褥凌乱，床边坐着一个目光呆滞的年轻女子，三十多岁的样子，身上的衣服很不整齐，好像才被套上，脖子上围着一个脏兮兮的围嘴。裆部鼓鼓囊囊的，结合屋子里的骚臭味道，邓一新知道那里面肯定塞着尿布。
年老女人坐在床旁，手里端着一个饭碗，床头柜上放着刚才端进来的菜，邓一新这才看清，是土豆丝，素炒土豆丝，没一点荤腥。
女人娴熟地用勺子把菜拌到饭里，盛起一勺送到年轻女子嘴边。年轻女子顺从地张开嘴，把饭吃进去。又一勺喂过去，年轻女子再次张开嘴，重复这个机械的动作。整个过程中，年轻女子没说过一句话，连一个细微表情都没有，甚至眼珠都没动一下，整张脸都是麻木的，呆滞的。
这个情况非常不正常。邓一新快速回忆自己看过的那份案卷，里面确实写着受害人头部遭受重击，智力受损，但他没想到会变成这副模样。
“她……她怎么了？”邓一新试探地问。
“傻了。”老女人面无表情地回答。
“……您是她的？”
“妈。”
邓一新猜测过这个年老女人是梁乐宜的母亲，但是她面对自己的女儿为什么会如此冷漠，眼神里看不到一丝温柔。
“哦……”邓一新看着这对母女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沉默了好几秒才又问：“她怎么……傻了？”
“脑袋受过严重外伤，就成这样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外伤才会把人变成这样？邓一新盯着梁乐宜的头部想寻找答案，这才发现她颅顶有个巨大凹陷，因为这个地方头发茂密一开始邓一新并没注意到。他心中顿时无限唏嘘，震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屋子里又陷入沉默，只剩下水盆里的滴答声。
沉默很快被女人冷冰冰的话打破：“行了，梁乐宜你看到了，你可以走了！”
一听这话邓一新赶忙摆手：“不不，还有些情况需要了解一下。”
“赶紧说！”女人不耐烦地说。
“那个……”邓一新来之前想了好多话，可是此时此刻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那个案子是他最关心的，但是又怕直接问出来惹怒对方，那样反而什么都问不到了。想到这里，他还是决定先从一些外围问题开始问起。
“你们家有几口人？”邓一新问。
“就我们俩。”
邓一新预料到梁乐宜不可能生下孩子，这种情况下一般都会打掉，可她的父亲在哪里？
邓一新问：“梁乐宜的父亲呢？”
“死了。”老女人依旧是那副麻木的面孔。
“……他是怎么死的？”
“煤气熏死的。”
“是意外还是……”
“是意外。”
邓一新指了指女人的断腿：“您的腿是怎么回事？”
“车祸，截肢了。”
“哦……”
邓一新越问越感觉心情沉重。女儿被□□，头部受伤变成傻子，父亲意外煤气中毒身亡，母亲也遭遇车祸变成残疾人，这是一个多么不幸的家庭……
邓一新再次环顾这个家徒四壁的家，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会如此破败。但他看了看那根用树杈自制的拐杖，唏嘘之余又生出几许疑惑。车祸的受害人应该能够得到不菲的赔偿，至少能买得起拐杖，可眼前的女人怎么如此拮据呢？
邓一新不禁问道：“车祸没赔给您钱吗？”
女人“咣”的一声把饭碗墩在桌子上，怒斥道：“你怎么问题那么多！梁乐宜你都看见了，你可以走了！”
“阿姨，我是想关心你们！”邓一新真诚地说。
“我们不需要你关心！不需要任何人关心！”女人几乎咆哮起来，指着大门，“你走！走！”
“好……”邓一新战战兢兢转过身。
他不知道女人为什么突然暴怒，但他已经没法再问下去，只好朝门口走去。他走得很慢，因为心中还有很多疑惑没有解开，本不想走。走出几步回头一看，女人坐在床边，脸憋得通红，胸膛一起一伏，仿佛被巨大的悲伤裹挟。
邓一新无声无息地站住了，好像地上有胶粘住了他的脚。他咬了咬嘴唇，犹豫了半天还是说道：“阿姨，我是真的想关心你……”
本来做好再次被骂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女人突然“啊——”地大叫一声，痛哭起来，哭声就像防空警报一般盘旋在这间到处漏雨的破房子里。梁乐宜大概受了惊吓，也跟着大哭起来。
邓一新急忙走回来，蹲在女人脚旁说：“阿姨，您别难过，和我说说吧，也许我能帮您！”
女人的眼泪就像窗外的大雨，一串一串流个不停。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了好半天，女人的悲伤才止住，通红的眼睛直愣愣的，好像陷入对往事的回忆……
半晌过后，女人深吸了一口气，拳头紧紧抓住胸口的衣服，痛彻心扉地说：“哪有什么赔偿……我是自杀的，结果还没死成，变成了一个残废……”
“啊？”这个答案又让邓一新大惊，“您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女人的眼泪又大颗大颗滚落下来：“梁乐宜她……出过一次意外，医生说她智力受损，相当于一个两三岁的孩子。为了给她攒钱治病，孩子她爸白天忙着种地，晚上又找了一个差事，到邻村一个工厂去值夜班，看库房。梁乐宜出事的那年冬天特别冷，他们那个库房就更冷，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一个炉子生火取暖……他从来没生过火，结果就被煤气给熏死了……”
“这是工伤，应该赔偿啊！”
“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哪有那么多讲究，再说那个小工厂就是个村办小厂，人家还说是看我们家困难才照顾他让他去值夜班的，最后只赔了我们五十块钱。”女人停住了，发出一声颤抖的叹息，泪水又在眼眶里积聚……
停了半晌，女人才又说道：“家里接连发生意外，村里人都说我们家被恶鬼缠住了，谁靠近我们都会倒霉，看见我们村里人都绕着走。孩子她爸死后，家里几乎没了任何收入，因为梁乐宜离不开人，时刻需要我照顾，我什么都干不了。”
“那个时候她才十三岁，她的一生不能就这样度过，我又带着梁乐宜到处治病，都说没办法，治不好。家里所有钱都花光之后，我几乎成了叫花子……家里的地都撂荒了，勉勉强强种的那点粮食根本不够吃，有时候我只好拿着碗挨家挨户讨吃的，还要遭人白眼……”说到这里女人的眼泪又流下来，就连邓一新都觉得心很酸很酸。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梁乐宜的病没有丝毫起色，那个时候我觉得我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每天都是暗无天日的日子，看不到尽头，对我来说真的是一种折磨……我想到了自杀……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再也不痛苦了……甚至梁乐宜，我也不想管了……我很自私吧……”
“不，没有……”
“我朝马路上一辆飞快的汽车冲过去，那辆车一下子把我撞飞了……一瞬间，我觉得我终于解脱了，可以永远闭上眼睛了。但是……”女人自嘲般的笑了，“但是我并没死成，大概是老天爷不想让我痛痛快快的死，医院又把我救活了。我的两条腿都断了，肋骨、胸骨也断了好几根。左腿粉碎性骨折，保不住了只能截肢，右腿里面也打了好多钢钉。为了付医药费，我把家里的房子抵给别人了，搬到这间破房子里……听村里老人说，这房子是一个老绝户的，死了之后就一直空着……还好有这么一间没人要的破房子……”
说到这里女人的嘴角向上挑了挑，好像活生生被她捡到一个巨大的便宜。
女人没再说话，空洞的目光在这间破房子里游移，看着那些从屋顶渗漏下来的雨滴，它们打在水盆里接连不断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一声一声像是钟摆，记录了过去的一切，又催促着时间的前行。
二十一年过去了，她们也在煎熬中熬过了二十一年。风霜早就磨去了女人对生存的渴望和对生活的希望，她的眼睛里没了任何神采。在一九八二年的那个夜晚，梁乐宜的一生，还有她的一生和她的家庭就都被断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