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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刘非被皇帝吩咐听差的宫人选了最平稳的马车送回来时,阖府皆惊,怎么他们的师爷早上神采奕奕风风光光地出了门,回来却是奄奄一息不省人事地被人抬进来的?
      如忆对着躺在床上怎么叫都唤不醒刘非,早哭得梨花带雨。小宝见她哭了,也吓得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他已经没了爹,实在承受不起再失去这个比亲爹还要亲的刘叔叔了。他抱住秀秀的腰,挂着泪珠的小脸向上仰着,“娘,刘叔叔怎么了?他会不会……”死字及时地咽了回去,童言无忌,可是遇到刘非的事情,小宝好像忽然间长大了一样的用了心,他换了句:“还会不会醒?”
      在这样凄凄惨惨的气氛中,秀秀努力憋住了眼泪,她搂住儿子,“当然,你刘叔叔一定会醒的!”语气坚定,是安慰小宝如忆,也是鼓励自己和刘非。
      入了夜,一家人都没有睡意,在刘非床榻边守着,连小宝也不肯去睡,但他毕竟还小,慢慢地就缩在椅子里睡迷糊了,秀秀叫如忆抱着他回房去,由自己继续看护。
      到了后半夜,刘非的脸慢慢红起来,喘气也呼呼带响,秀秀往他脑门上探了探,果然是发起了烧。这倒在太医意料中,也早做了准备,因此秀秀并没慌乱,将带回来的药让小四煎了,两个人一个在后面抱着刘非坐起,一个人拿了小勺,一点一点把药汤从刘非牙缝间灌进去。昏迷的人不懂配合,灌药极其艰难,稍微喂多了点,不是流出来就是会引起呛咳,秀秀堪称是用了一生中从未有过的、最大的耐心,一碗药从温热到冰凉,才算全部喂了进去。接着就是不断地更换搭在刘非额头上的毛巾。到了公鸡报晓的时候,刘非手心里潮潮地出了点汗,呼吸也平缓了下来,秀秀才放了心,靠在床边瞌睡片刻,天已亮了。
      早饭后太医又来看诊,接着又不断有刘非的同科友人前来探病。秀秀想了想,吩咐除了太医和巡按府自己人之外的其他人一律不准放进院子,她自己出了前厅一一答谢挡了驾。就这样进进出出里里外外地照顾着忙碌了半天,到了午后,又有一个内官来传旨让她进宫。
      难道又是乐乐要见她?她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乐乐是任性,但刘非还没醒,家里需要人,她不会因为不相干的事叫自己分身分心。那如果是皇上,召她又是为了什么事呢?她习惯性地叫了声师爷,一扭头,身边空空的,瞬间的茫然中忽然意识到这次没有刘非为她出谋划策了,心里不禁一阵酸楚,接着又给自己鼓劲,师爷倒下了,需要她把这一切独立支撑起来。
      秀秀临走前又去了刘非的房间,她站在床前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在心里跟他告别:我去啦,放心,一定不会令你失望的!要转身时却又弯下腰,在他的手上重重一握,用了最轻松的语气,“快起来吧,没有你,我一个人可做不来哦。”
      进了重重深宫,果然是皇帝要见她,这次皇帝与她谈的,倒是昨日刘非料到的那些。这个案子秀秀亲自经手,情况烂熟于胸,又有刘非提前给她做过功课,因此回答皇帝的问话条理分明对答如流。
      皇帝听了她的意见后满意地点头而笑,又是赞许又是感慨,说秀秀一行在返京的路途中顺便也能查出如此大案,堪称是不可多得的能臣了,若朝中官员人人如此,朕岂不就高枕无忧了?待此案办结后,一定重重有赏!说完又命赐坐看茶。
      秀秀忙道:“臣食朝廷俸禄,理应尽忠职守为君分忧,不敢求什么赏赐,不过……”她偷偷瞅了一眼龙颜,又低头道:“这次还多亏了刘非心细,是他发现往年容易河水泛滥的地界,今年收割后留下的秸秆粗壮结实,是丰收的迹象,因此推断出有官员谎报了灾情。若说是有功劳,倒该归功于他。”
      “刘非……”皇帝若有所思地念叨了一下他的名字,“确实是个人才……哎,对了,他人现在怎么样了?”
      秀秀神色黯然,“皇上,刘非还没有醒。”
      “哦,无妨”,皇帝摆摆手,站起身走过来,“太医回来跟朕禀报,刘非脉息没有凶险之相,苏醒只是早晚的事,爱卿你也不必太忧虑了。”他见秀秀因他的走近又站起来了,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坐下。不知为什么,秀秀在他心里始终与其他臣子不同,如今又立新功,他是越看越爱,有心亲近,不愿她跟自己拘礼。
      秀秀听了小皇帝的话倒觉得心中轻松了不少:太医为安慰她有可能把病症往轻里说,但汇报给皇帝的却一定是实情。此刻她看着皇帝低着头背着手在殿里踱来踱去,不时地瞄她一眼,却有点欲说还休的样,心里纳闷,哎皇帝你有话快说,没事我告退了啊。可这也只是想想,实际她哪敢放肆?
      皇帝再次从她面前走过去,终于打定主意一样立住脚回了头,微笑道:“刘非……朕好像记得他年近四十了吧?还没成家是不是?”
      秀秀不明白皇帝为什么突然问起了刘非的私事,迟疑了一下,也只得答道:“是……”
      “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嘛,这个刘非辜负多年大好春光,一定是想等功成名就后再娶一名门闺秀,呵呵,看来他眼光高得很呐”,皇帝推测着这位新科探花的心思,揶揄的语气带着欣赏,他看着秀秀笑道:“既然你说刘非功劳不小,那么朕就先赏他……呃,一门好姻缘,让他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双喜临门!包爱卿,你看如何呀?”
      秀秀本意是在皇帝面前举荐刘非,没料到皇帝却先提到了刘非的婚事,秀秀心里有些乱,想了想,赔着笑推托,“皇上有此好意,怎么不等刘非醒了后亲自跟他说,反而来问为臣一个外人的意见呢?”
      “欸——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刘非父母早亡,唯一的哥哥现在又不在京中,你既是他的主官,为他的婚事做主,也是合情合理的嘛!这样,等他一醒,你就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也可以抚慰他落水所受惊吓了。”
      皇帝兴冲冲地,并非是商量的口吻,而是有“我意已决”,非要秀秀答应下来的意思。秀秀心里钝钝地疼着,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前些日放榜时小四说一群人争先恐后地围上来问刘非的情况,其中不乏达官贵族,现在想起来,应该是朝中哪位高官看中刘非才华人品,求皇上做主赐婚吧?自己与刘非的事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若公之于众,难料结果如何,现在皇帝有意让他与朝中重臣联姻,对刘非的未来必有所助益……一难一易,一劣一优,该怎么选?答案似乎很简单……秀秀咬咬牙,只要刘非愿意,她可以让贤!
      “不知皇上说的,是哪家的千金?”
      皇帝见秀秀松了口,很高兴,叫随侍的太监搬了张椅子搁在离秀秀不远的对面,舒舒服服往里一坐,“这个包卿放心,你是朕左膀右臂,刘非心气又那么高,朕想……必得许给他一位金枝玉叶,才算称心如意。”
      金枝玉叶?难道是……
      “安乐公主?!”秀秀语气里充满着震惊。
      宫中未嫁的公主,就这么一位了,不是她又会是谁?
      “嗯……如何?包卿,朕没有亏待你和刘非吧?”皇帝盯着秀秀笑,缓缓道:“朕这位御妹娇俏活泼,聪明过人,虽然……刁蛮了一点,但其实并不娇气,会是位好妻子……刘非出身于你的门下,他若做了驸马,那你和朕也跟亲戚差不多了,所以,这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啊,包卿。”
      两全其美?秀秀心中苦笑,简直可以称作三全其美了,还有一美,便是乐乐。昨天乐乐话中几次提到刘非,又说希望与一位相识于微时不看重她公主身份的人结为连理,现在想想,明明是属意于他了,只怪自己当时迟钝,没过脑子。乐乐脾气像她,却比她年轻漂亮,又身份尊贵,称得上是个良配,可是,为什么她偏偏是个公主呢?
      本朝规矩,驸马只享富贵,却不许为官,刘非若娶了公主,他多年的苦读,一腔的抱负,还有自己长久以来的期许,岂不是全部化为泡影?刘非的过人才华,岂不是白白浪费?皇帝呀,这就是你所谓的赏赐?你到底在想什么?
      “圣心难测啊……”,秀秀脑中忽然冒出刘非醉酒后的一句,她懼然抬首,愣怔地望向面前这位少年天子,皇帝嘴角噙笑,直视着她的双眼,一派天下尽在掌握的从容。
      刘非为什么从第一降到第三,似乎忽然能解释得通了,原来皇帝是早有安排!若招了状元郎做驸马,难免会有人议论皇家因私废公,埋没人才,可若只是第三名,便没那么惹人注目,说不定还会有人以为刘非中的这个探花,是沾了公主的光……
      这对刘非,不仅是损害,还是一种侮辱!秀秀差点从座位上蹦起来,但她忍住了。“我说你遇事儿冷静点!”脑子里是师爷的声音。
      其实她已经够冷静够理智了,刘非高中后无论留京或是外放,两人势必再难厮守,刘非藏在心里的忧虑与抗拒她怎会不知?然而男儿理应志在四方,不该被儿女私情所牵绊,她已暗渡陈仓,一个刘非必须答应的条件捏在手里,足以说服他接受成亲后聚少离多的生活。就是刚才她以为刘非的锦绣前程需要她做出牺牲时,她也在琢磨怎么用自己的坚决去逼刘非退让。可是,她怎能逼刘非一退再退?她怎能逼他卸下一身傲骨,去做皇家豢养的宠物?他又怎么可能答应?他一定会……
      抗旨!
      这两个字一在脑中浮现,秀秀的冷汗都下来了。刘非是不能抗旨的,不管是因为什么,他并未做到皇帝说的“三元及第”,旧罪是否追究,全在天子一念之间,这个生死关头,他怎可再触怒龙颜?可是以刘非的性子,他会为保命而妥协吗?答案显而易见!那么,与其让他来面对这个选择,罪上加罪,不如……秀秀忽然庆幸皇帝是先来问她的。
      皇帝看着她思量半天后一脸沉静地郑重站起身,手不自觉地捏住了椅子扶手,看着竟似比秀秀还要紧张。他咧了咧僵住了笑的嘴角,“包卿……谢恩吧……”
      秀秀一撩衣袍,按他说的,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皇上恕罪,臣……不能替刘非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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