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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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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叔叔?”准备出发动身去B市之前鼬给栗通了个气,提示她到那边要带她去找的人,她却明显不知道有这号人物,“我们怎么没听说过我们家有这么个亲戚?”
“是远房亲戚,关系不算近,所以这两年不怎么走动了。”鼬回答,“但你见过的,我记得你甚至还挺喜欢他。大概你四五岁的时候,他来咱们家寄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父亲还在。”
提到父亲,鼬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栗不知所措地跟着沉默了。父亲的脸,她好像已经记不清了……他去世得太早了、太突然了,陪伴她的那几年也是她还很小、记忆发育不完全的时候,所以父亲这个角色在她的生命中几乎是缺位的,她好像也很难对他报有什么深刻的眷恋与怀念之情。他在她的心中,只是几个遥远而又模糊的记忆片段。
但哥哥毕竟大她三岁,父亲与他多相伴了三年,父亲去世时他已经大了,对他的影响显然也更为巨大。栗还依稀记得,曾经的哥哥也是一个纯真顽皮的男孩,很喜欢笑,有时候也会贪玩,可是自从父亲去世以后,他的性格就渐渐沉默起来了,越来越喜欢独处,也不怎么爱交朋友了,而是把以前玩耍的时间都用在了念书上。不过他对家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体贴,一直希望能代替父亲成为他们的依靠,帮母亲分担了很多家里的责任,对待弟弟妹妹更是尽到了长兄如父的职责,栗与佐助都对他既依赖又敬畏。
“我好像……想起来是谁了——”栗不想鼬因为提及父亲而伤心,于是把话题又转回这位“小叔叔”身上,“是那个个子很高、头发跟刺猬一样的人吗?他明明总是捉弄我!”
跟鼬的记忆不同,栗的印象里这是个不学无术的坏家伙。他明明比自己大了十几岁,却幼稚得像个小孩,偏喜欢捉弄她,变着法拿她寻开心,她那时还小也对付不过他,常常被他逗得翻了脸哇地一声哭出来。不知道哥哥怎么觉得她会“挺喜欢”这种人。
“是他。”
“可是,这个人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来过咱们家了吧?你怎么还会跟他保持联系的?”至少她对这个人的印象只有小时候那短短的一段而已,她很好奇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鼬跟他维持联系的优点。
“他在B市定居很多年了,现在也已经做到一个大企业的小高层了,算是在那边稳定发展了吧。我填志愿的时候也考虑了B市的学校,那时候就和他联系上了,只不过后来被现在的学校录取了就没有去。”
栗歪着头看他:“哥哥是觉得一个人在外面读书一定需要人照应吗?”
鼬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不是我觉得,而是你太不让我放心了,必须要人照应。”
她捂着脑门叫痛,本来还想嘴硬几句,又想到自己这几天在A市的迷糊表现确实不算好,只好把抱怨咽回肚里。
反正,她是对和远房亲戚走动没有任何兴趣,也不打算真的指望关系这么远的亲戚照应自己什么,鼬让她去她就去打个招呼敷衍一下得了,反正他回去A市以后也是天高皇帝远了,哪里管得了她和不和什么小叔叔还保持联络。
他们讨论的远房堂亲宇智波带土,今年31岁,未婚,居住在B市已有八年,基本可以算半个当地人了。
他算是运气比较好的那类人,虽然在校时成绩不够优秀、就读的学校也很普通,但幸而得到贵人提点,加之工作能力确实还不错,现在已经做到一个叫Akatsuki的大型日化产品企业的管理层了。以这个年纪取得这样的事业成绩,已经甩开不少同校甚至出身更优秀的同龄人了。
这也是像鼬这样不爱和人打交道的人会愿意和这么一个远房亲戚保持联络的原因,在B市这样的大城市能站稳脚跟的亲戚只有他一个。虽然鼬最后也没有在B市读大学,但他始终清楚就凭自己单打独斗想要在A市立足,虽说不是不可能,但会比他期望的速度慢很多,他等不起。所以,说不好他最后还是要仰这位小叔叔的鼻息来B市发展。
宇智波带土本人则当然知道鼬不是毫无目的地与他联络甚至示好,不过他并不反感他想要借自己发展的想法。鼬的父亲富岳,在他家发生家庭变故暂时无所依归的时候接济了他一段时间,也就是那段时间让他住在他们家里,二人虽然辈分上是堂兄弟关系,富岳事实上却把他看作子辈在照应,所以他们家对他是有恩的。
何况,鼬也是非常聪明知分寸的人,与他往来从不让他觉得有什么不当;又是个顶尖高校的法学高材生。爱才是所有合格领导者都具有的品质,且他现在参与管理的企业的发展正处于关键上升期,他自然想将信得过的人才尽可能多地收入麾下。
所以,当得到鼬要携即将入学的妹妹来B市拜访他时,带土欣然接受。虽然经鼬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鼬还有一个亲妹妹,但他还是足够表现诚意地让秘书去Tiffany挑了一条价值不菲的单钻项链作为升学贺礼。
结果等他亲眼见到这个女孩子时,他才惊觉自己的郑重其事有多么多余。对方给她的印象完全就是一个刚从乡下出来的、从服饰打扮到举手投足的气质都土里土气的高中生。早知道这个“淳朴”的小镇姑娘要穿着格子衬衫和牛仔裤来配他这条项链,他还不如买个玩偶送给她抱着,兴许比项链讨她欢心得多。
所以他皮笑肉不笑地把礼物给她以后,只是礼貌性地问了一下她的名字,就彻底失去了和她谈话的兴趣。
栗今天被哥哥要求来到这个高档餐厅拜访一个她不熟悉的人,心里其实也别扭得不行。这里的环境很高雅,但前来用餐的人们矜持的神情举止营造出来的氛围让她感觉很压抑,哥哥今天要她来见的这个人也不例外。他们到的时候他已经坐在桌边,西装考究,神情严肃,明明是一张娃娃脸的长相看起来却莫名地凶,让她无法与记忆中那个嬉皮笑脸的大男孩对应起来。她跟在哥哥后面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小叔叔”,对方既不热情也不冷淡地应了一声,让他们落座,随后朝她递过来一个礼袋。
“一点小礼,算是给我这位小侄女的升学礼。”虽然他是看着自己说的这句话,但她能明显感到此举的直接目的是给哥哥看。所以哥哥自然要在旁边提示她说:“谢谢带土叔叔。”
她笑容僵硬地接过礼袋,鹦鹉学舌地谢过带土叔叔,然后低头看了一眼,Tiffany,大名鼎鼎的奢侈品,看得她愣了一下。
“我的名字你已经知道了,那么你呢,小姑娘?”她这位小叔叔一手撑着下巴看着她问。
老实讲,他的声音她也不太喜欢,因为听起来非常沙哑,甚至有些枯槁。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我叫栗,宇智波栗。”他问什么,她就回答什么,除此之外不多说一句。带土或许觉得她只是性格内向的小孩,也不是很在意她的态度,很快就和鼬进入了热络的交谈,聊的也都是一些她这个没有任何社会经验的freshman完全不感兴趣的职业规划。很快她就感到厌倦,东西也没怎么吃,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发呆。
终于挨到了这顿饭有了接近尾声的迹象,栗回过神来,只听鼬又提自己的名字:“那么,栗以后在B市读书,就要麻烦小叔叔多留心关照了。这座城市里,您就是她唯一的至亲了。”
虽然她清楚自己永远也不会来麻烦这个“至亲”,她还是跟着搭腔把场面话说齐:“麻烦小叔叔了。”
带土点头:“那是自然,义不容辞。栗,把你的电话给我。”
他掏出手机来,记下了栗报出的号码,然后拨打了过去,听到她手机响了以后挂断,随后冲她扬了扬自己的手机:“好的,我存下了,现在你也有我的电话了。如果你在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难,随时给我打电话。”
这个举动多少让她产生了一些好感,起码比直接丢一串号码给她让她自己存显得有诚意一些。她于是给那条来电新建了联系人,在姓名那栏打下了“小叔叔”三个字——对于长辈的联系方式,她一向只备注称呼而非姓名。打完以后,突然觉得这个称呼有了奇妙的亲昵感,她于是又在心里小声念了几遍,小叔叔,小叔叔。
去H大报道那天,带土专门开车过来一趟帮栗把行李运到宿舍楼下。她是比较幸运申请到了学校的宿舍,不像鼬当时没申请到,还要在寸土寸金的A市自己租房子住。
带土的车是一辆白色的双门跑车,栗看到车标上写着MUSTANG,她对车是一窍不通,但是有点好奇以这个小叔叔的身价会开什么价位的车,所以顺手查了下,发现是福特公司的野马。与她猜想的有些不同,这辆超跑模样的肌肉车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价值不菲,不过也不便宜,起码比较符合30岁出头的宇智波带土的薪资水平。
那天他就开着这辆线条嚣张、动静也很嚣张的白色跑车如一道闪电长驱直入H大校园,然后戴着墨镜从车上下来,看起来毫不费力地拎着栗的箱子大步流星上了宿舍楼的楼梯。
栗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觉他其实算是宇智波男子里为数不多身材比较高挑的,身材也保持得不错——不,可以说是很好。他今天穿的是私服,黑衬衫非常贴合身体曲线,从背后尤其能看得出他宽肩窄腰非常具有男性美的身形。栗忍不住偷偷多看了几眼,不知道为什么对他的印象莫名好了起来。也许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更像是一个父亲该有的举动吧。
说起来,他是父亲的弟弟呢,按辈分来说也是长辈啊。长辈不就是应该让人安心的形象吗?可是长辈这两个字,和他不上不下的年纪挂钩,怎么都有点违和。也许她心里更认可他是平辈的兄长,鼬曾经说过,她小时候总把这个小叔叔错喊成哥哥。
“是双人间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申请校舍的价格比校外房子的租金要低廉很多了。”走在前面的带土先一步看到了宿舍的全貌,放下箱子转过头来跟后面的鼬和栗说,“不过,这里是新校区,设施还是很不错。”
“其实比我在学校附近租到的房子条件要好。”鼬四下环顾,这个宿舍的环境比他的住处确实要优越很多,栗住在里面肯定也要更舒服一些。“那要好好跟舍友相处哦,栗。”
栗自己倒是没什么概念,有些新奇地四处看了看。两人间的空间没有特别大,但好在生活设施比较齐全,像个小公寓。舍友还没来,两张空床一南一北,栗选择了朝南的床把包放了上去。
安置好了栗的宿舍,鼬也要马上离开了,他还要赶回去A市的动车。带土送他去车站。
栗把他们送到校门口,最后和哥哥在校门口拥抱了一下。“在新的学校依然要认真学习。生活上遇到困难,要及时告诉我和带土叔叔。”鼬又叮嘱了她一遍。带土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到,冲她笑了笑。
“再见哥哥。再见,小叔叔。”她和他们道了别,目送着带土的Mustang呼啸着开走。
野马,它确实像一匹野马。一匹白色的野马。它绝尘而去的场景,让她心头好像突然有什么东西被撕走了一块。
她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己的宿舍,发现门是开着的,应该是她的那位舍友到了。她揉掉眼角的泪水,打起精神,走进门去。
里面果然站了一个人,穿了一身黑,正弯着腰在收拾行李,仅仅从背后就可以看出身材笔挺修长。这个人闻声直起身转过头来,看到她以后微微一笑,冲她自然地伸过手去:“你就是住在这个宿舍的另外一位同学吧?你好,我是你的舍友,我叫黛。”
栗见状也连忙伸手与她轻轻一握:“你好,我叫宇智波栗。”
但当她抬起头看清了这位新舍友的长相与打扮时,她愣了一下。因为如果不是听到了声音,她一定会疑心眼前的是不是长相略显清秀的男人。仔细看的话,她皮肤非常白且肤质又相当好,几乎能把所有照在上面的光线全都反射出去,所以就显得几乎有些刺眼;五官搭配整体是非常和谐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精致的,尤其是那双眼睛,是她从未在身边人身上见过的墨绿色,看起来像一种古老的宝石。但是这样一张漂亮得有些不真实的脸蛋,搭配的却是染成灰白色的寸头、造型夸张的骷髅项链和耳钉、锁骨处大面积的刺青以及一身运动风的男装,显得非常违和。
对方好像注意到了她的微微一愣,笑了笑,没有立刻松开她的手,而是用自己那戴了好几个金属戒指的手指抚了抚她的手背:“你的手真的很光滑很好看呢,宇智波同学。”
被一个还不算太熟的人这样碰触,栗简直浑身都要起鸡皮疙瘩,也不知怎么回答,尴尬地笑了笑,就抽回了自己的手。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对方是女生,可是这样的动作还是让她非常反感,也许跟她过于中性化的打扮有关系。
后来她知道,如果某个人带来的第一印象就是不适甚至隐隐有些危险,那么多半是真的会造成危机,这来自于人天生对于危险的自卫机制。假使她能早些明白人这种预知本能的准确之处,她后来也不至于经历那些一度让她坠入地狱的痛苦。
“你是哪个学部的?”为了不使场面太过尴尬,栗主动问道。
她似乎并没有在意,又勾唇一笑:“工学部。”然后就又弯下身去整理自己的东西。
栗在她身后看着她从前箱子里一件件拿出的衣物与用品,几乎无一例外是黑白两色。感受到了她对这两种颜色的执着之中透露的偏执,她有些不安地说:“我是文学部。”
“哦,文学部啊。文学部课业好像不是很重。”黛头也不回,单从语气里栗听不出她对文学部的评价是好是坏,“不像工学部,几乎没有喘息的空当。所以我们的课程安排应该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栗有些高兴。她暗自松了口气,有些得了便宜卖乖地说:“那真是有些遗憾。不过,周末我们可以一起出去逛一逛。”
“呵呵,有空的话再看。”黛不置可否。
栗不敢再说话,只是坐到自己的书桌前给哥哥发短信,问他在哪里了。
“在候车了。马上就要检票了。”他回道。
栗便叮嘱了一些路上小心之类的话,可是他没有回复,想来是已经在忙着检票了。等了一会还是没有,也许是火车上信号不好。栗有点无聊地关掉手机发呆,想到哥哥也即将从B市离开,身处他乡的陌生感立即涌上来,她感觉自己好似被丢在了一个孤岛,身边没有一个亲近的人,有的只是些像带土、黛之类被动地发生着联系的陌生人,还需要她花时间和精力去适应,真是有还不如没有的存在。
她想家了。想念妈妈和弟弟的笑脸,想念平静安宁的木叶小镇,想念夏天的风和天边缓缓流淌的云,想念离开前最后一夜的漫天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