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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像个父亲一样把他原谅 ...

  •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柳清清跟着父亲一起去墓地祭拜母亲,周京墨也跟着去了。开春后,坟墓四周长了些草,柳清清和柳思齐姐弟俩就蹲下拔草,周京墨也上前帮忙。
      清理好后,柳世泽指挥着两个孩子给去世的妻子摆供品,磕头,点香。
      柳思齐年纪小,从拔草的时侯就开始哭,一直没停。柳清清的眼眶红红的,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周京墨也上了一炷香,线香的红橙色暗火静静燃烧,木材的香味弥散开来,烟雾袅袅升高,又散在空中消失不见。
      香的那边,是彼岸,躺着永远沉睡的人。
      香的这边,是此岸,跪着悲伤祭拜的人。
      此岸彼岸,阴阳两隔。

      周京墨的心情也沉重起来。
      他知道自己没办法对这一家人的悲伤感同身受,他能做的只是一个局外人。他无法想象如果自己的母亲也突遭不测,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他甚至不愿意去想象那个可能性。
      他听着柳思齐的哭声,看着安静的柳清清,忽然觉得很心疼。
      他不自觉地一直看着柳清清,注视着她那隐匿在平静表面下的悲伤。她拔草时颤抖的手、她留下一朵不知名的野花放在母亲的墓碑前、她摆供品时逐渐发红的眼眶、以及磕头上香时她慌忙闭上眼拦住了眼眶里的泪水......
      周京墨平静地注视着这样的柳清清,注视着她四平八稳的一举一动下涌动的悲伤,注视着哪怕悲伤,也还是一滴泪都没有流的柳清清。
      他像是第一次理解了“坚强”这个词,他亲自在生活里为“坚强”这个词找到了注解。可是他没想到,坚强的近义词不是书上教的“刚强”或“坚忍”之类。他看到的坚强的近义词,是痛苦和悲伤。不痛苦不悲伤的时候,哪里需要坚强呢?

      祭拜完回家收拾好,柳清清还要继续去养猪场。周京墨看她情绪不高,明知是徒劳,还是安慰她道:“清清,你别太伤心。”
      柳清清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周京墨,你知道《诗经》里的《唐风·葛生》吗?”
      周京墨摇了摇头,回她道:“除了课本上那几首诗,我没怎么读过《诗经》。”
      柳清清点了点头,眼睛里水汪汪的,那一汪水像是随时要滴落下来似的,她说道:“我之前,也不知道,是顾仁青告诉我,我才知道的。”
      她的话说的很慢,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顿了顿后,她才继续开口,像是自言自语道: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周京墨听不懂她念的诗是什么意思,只隐约知道这是一首悼亡诗。但人和人之间的情绪却是可以相互感染的,他听着柳清清缓慢又悲伤的语调,情绪也低落下去。柳清清还没哭,他都要哭出来了。

      柳清清念完,眼眶红红的,眼泪到底是没掉下来,却笑了,她自嘲道:“我没想着背会它的,念的多了,不知不觉就记住了。我妈......”
      她有些哽咽,咬了咬唇,又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说了下去,“我妈下葬的时候,顾仁青教我的。他说,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的。他说,冬夏更替几十年后,我也会和我妈妈一起埋葬在这里的。诗里说百岁之后,其实不用等一百年那么久的吧。”

      周京墨见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仅不哭,还非要强颜欢笑,心酸又心疼,他说道:“清清,你要是难受的话,哭出来就好了。你可以哭的,在我跟前,你不用强颜欢笑。”
      柳清清被他逗笑了,仰头看着他,笑道:“我为什么要哭?哭有什么用呢?浪费感情,浪费时间,还浪费纸巾。要是化了妆,一掉眼泪,很吓人的。”

      周京墨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可更加见不得她强颜欢笑的样子。他和她对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忍住抬手捂住了她发红的眼睛。
      “清清,不要用一双快哭的眼睛看着我,也不要用很悲伤的表情对着我笑,你这样只会让人更心疼。我知道你有很多理由不能哭,但在我跟前,你可以不用强颜欢笑。我看着会难过。”

      柳清清眨了眨眼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几乎就要哭出来了,最终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垂下眼时,目光透过他手掌的边缘空隙,扫过他水蓝色的牛仔裤和白色的鞋,终于还是闭上眼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
      她再睁开眼时,所有的情绪都已经收拾好了。她轻笑了一声,扒拉下了他的手,说道:“我都不难过,你难过什么?你这共情能力未免也太好了。”

      周京墨的手没有完全贴在柳清清的眼睛上,他能感受到她眨眼时眼睫毛扫过他的掌心和指腹,痒痒的。他几乎要忍不住自己挪开手的时侯,柳清清握住了他的手,柔软又温暖的触感。
      他感觉被柳清清握住的地方,慢慢开始发烫,像是燃烧后熄灭了火焰的木炭,明明看不见火焰,内里窝着的红色暗火却温度高的吓人,他的整只手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快要烧起来了。
      他的大脑一团乱,忽然埋怨起顾仁青,怎么要教她那么一首诗呢?但这话却不能说出口。
      最终,他语无伦次地说道:“你不难过就好,不是,你难过也可以的。想哭就哭,也别憋着。”

      柳清清这会儿是真的被他逗笑了,拉着他的手晃了晃,故意去问他:“我要是真哭了,你怎么哄我?”
      周京墨本来就无法思考的大脑更加混乱了,他的话没过脑子就往外蹦,他说:“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哪怕你在喜马拉雅山给我打电话,我都去接你。哪怕你想在珠穆朗玛峰吃火锅,我也会把火锅店搬上去的!”
      柳清清“啧”了一声,松开了他的手,笑道:“珠峰太冷,你自己上去吧。我才不去。”

      周京墨瞬间委屈了,他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远处有人喊:“清清姐——”
      柳清清看清远处的人,也热情地跟那人打招呼道:“子龙,放假了啊,我还以为你备战高考,假期不回家了呢。”
      王子龙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想家,就回来了。”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清清姐,我爸说大棚里的辣椒种子都育好苗了,问你今年还要不要。”
      “要啊,肯定要!”柳清清兴奋地说道,下一秒又皱眉,迟疑道:“今年是不是要一棵就好了?去年你爸非要多给一棵,结的辣椒吃不完,到处送人。”
      王子龙笑道:“一棵怕养不活,两棵保险一些。”
      柳清清也点头道:“是,以防万一。我先去猪场,晚上去你家拿辣椒苗。”

      被忽略了的周京墨,目送王子龙走远后,为了再次吸引柳清清的注意,面无表情地朝她伸手道:“给我十块钱。”
      柳清清摸出钱包,给了他十块钱,虽然想问他为什么突然又问自己要钱,但是想想他肯定有自己的用处,就没多问。
      谁知道周京墨倒打一耙,反问她道:“你为什么不问我要钱干吗?”
      柳清清从善如流地问他:“你要钱干吗?”
      周京墨痛心疾首地说道:“你其实根本就不关心我要钱干吗是不是?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也不在乎我要钱干吗!我要是不问你,你根本就不会问我要钱干吗是不是?!”

      柳清清又不明白了,刚才还贴心安慰她的人,怎么突然就又作精附体?这就是传说中的“正经不过三秒”吗?
      她麻木地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她只知道女生每个月有那么几天,周京墨这几天是怎么回事?!让他多喝热水是标准答案吗?

      她一头雾水,挠了挠脸,再次小心地问道:“所以你要钱干吗?”
      周京墨把钱塞回了她手里,冷漠地说道:“不干嘛,就试试你在不在乎我而已。”

      柳清清疑惑地把钱收好,不明白他这是又发什么神经,心里忍不住翻了他一个白眼,想道:“把我当ATM机耍吗?!就算耍我,好得要一百块钱啊!十块钱,是个ATM机都不提供存取业务的!”
      但她又一想,她的钱也是周京墨爸爸友情赞助的。她瞬间摆正了自己的地位:她不是印钞机,她不生产钱,她只是个提款机,钞票的搬运工罢了。
      虽然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在心底替周京墨爸爸骂了他一句:“果然是个逆子!”

      周京墨看她不说话,忽然问她道:“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柳清清一惊,简直要怀疑他会读心术。但她是个党员,毫无疑问她是个无神论者,而不是有神论者。她面不改色地否认:“怎么会?你为什么要这么想我?”
      说着,她还举起了保温杯,问他道:“你要不要喝点热水?”

      周京墨虽然不渴,还是喝了一口水。他心想,“要钱果然能吸引她的注意。这就关心我渴不渴了?不喝多浪费她的一片好意啊。”

      柳清清想的却是,“我忍!我和他爸爸是生意伙伴和朋友,四舍五入他也是我儿子辈的人。哪怕他无理取闹,我也该看在他爸(的钱)的面子上,像个父亲一样把他原谅。做人要放低预期,为人父母的,遇到孝子都是侥幸,遇到逆子才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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