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养猪、我养你啊》秋野若昧

1、废物美人

　　周京墨到柳家庄那天正好是雨水。二十四节气之一的雨水。黄历上写“春风解冻、散而为雨、鸿雁来、草木萌动”。

　　周京墨连人带行李被丢在臭烘烘的养猪场门口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懵的。瘦的跟竹竿似的一个人，旁边两个大大的行李箱看着都比他有份量。

　　隔着养猪场巍峨的大门，周京墨听到了上千头猪的嚎叫。九年非义务教育加三年国际高中IB课程，再加两年海外留学的知识，他也无法准确形容出众猪齐鸣的那个声音。
　　硬要形容的话，他只想到了千军万马过境，脑子里嗡嗡的。
　　求生的本能让他想要转身就逃。可背后是一望无际的麦苗地，干净整洁的水泥路上，行人寥寥。

　　他的父亲周建国先生大义灭亲，收走了他的信用卡和钱包，电子钱包里的钱也没给他留一毛，连家里钥匙都收走了，扔垃圾一样，把他扔在了养猪场门口。美其名曰让他做养猪场义工体验农村生活，放松心情。

　　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他明明知道母亲一哭二闹三上吊求着他休学透着一股子诡异，他还是在大二第二学期确定专业前夕回了国。
　　他明明也怀疑过为什么父亲要收回他的钱包和家里钥匙，他还是乖乖交了出去。
　　他明明可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他还是浑浑噩噩混了大半年，学习热情大减，GPA下滑，浪费了爸妈对他的期待，以及给他出的学费。

　　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闻鸡起舞，囊萤映雪，凿壁偷光，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他真傻，真的。

　　周京墨怀疑人生的时候，养猪场里冲出来一个半大的孩子，蓝色背带牛仔裤，里面是红色的衬衫，带了一顶红色的帽子，红扑扑的一张笑脸。简直就是萌版的超级马里奥。

　　“你就是周京墨哥哥吧，我姐让我带你进去。不好意思啊，今天有一头母猪预产期提前了，我姐在里面给猪接生，等会儿才能来见你。”

　　周京墨看着萌版马里奥的那张可爱的脸，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响起了本山大叔的那句：“《母猪的产后护理》，哎呀，拿错书了......”
　　谁能来救救他？！求求了！
　　心里已经崩溃的周京墨，在小孩子跟前，还是守住了成年人最后的一丝尊严。只见他纤细的手指视死如归地握住了两个行李箱的扶手，对着萌版马里奥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好，那我去哪里等她？”

　　“我带你进去。我叫柳思齐，我姐叫柳清清。”柳思齐主动做起了自我介绍，十分乖巧懂事地伸手要去替他推一个行李箱。

　　如果来的是一个叔叔辈的长辈，还能拿乔，可这是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孩子，周京墨死守着成年人的尊严，没有压榨童工。
　　他倔强地自己推着两个行李箱进了养猪场。
　　人生为什么如此艰难？

　　柳思齐带着周京墨进了一间小平房，里面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几张凳子，挺简陋的，不过打扫的很干净。
　　周京墨把两个行李箱堆在了床脚，尽量不影响屋子里留出的通道。

　　“京墨哥哥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啊，我去帮我姐给猪接生了，忙完就带你回家。”柳思齐拿来一瓶矿泉水，放到周京墨跟前，仰着一张笑脸去跟他说话。

　　“好。”
　　周京墨很想客套地说一句：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可他发现他实在说不出口，太违心了，连客套都客套不出来。

　　在此之前二十年，他只吃过猪肉，真的没见过猪跑啊！

　　给猪接生？
　　谁会啊？？？

　　柳思齐小跑着离开了。

　　周京墨坐在凳子上，拿出手机，开始向母亲大人求救，毕竟是她一哭二闹三上吊把自己坑回来的。
　　“妈，我想回家，以后我保证心无杂念，好好念书，真的。”

　　把儿子送到乡下养猪，杨桂珍这个做母亲的也不是没过动摇，但是所有的动摇在把儿子劝回国之前都已经想通了。
　　此刻的杨桂珍那可真是心如磐石无转移。
　　“宝贝啊，你看你去都去了，就待一段时间试试看嘛，我和你爸爸要去看外婆和奶奶，不跟你聊了哦。”

　　周京墨的手指都在颤抖。
　　上帝不只关上了他人生的一扇门，还焊死了旁边的两扇窗。
　　母亲大人的意思分明就是：我和你爸去劝降你外婆和奶奶了，你别动歪心思了哦。

　　哦，上帝啊，他真的只能养猪了吗？
　　他Gap Year的期限是整整一年诶，养一年的猪？？？
　　要么猪疯，要么他疯，总得疯一个。

　　周京墨实在是坐不住了，打算去找那个养猪场的女主人聊聊看。她要是不愿意收留自己，那自己是不是就不用养猪了？那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抱着一丝丝的期待，周京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进了养猪场的栋舍，一栋一栋的找了过去。
　　栋舍中间留了一条通道，两侧靠墙都是白色栅栏围成的猪圈。那些猪看到周京墨，一个个的流着口水仰头嗷嗷直叫。
　　周京墨忽然理解了《千与千寻》里千寻在一群猪里找不到父母的绝望，太惨了，真的。
　　此时此刻，他也找不到养猪场的女主人——柳清清。
　　太惨了，真的。

　　终于，在挂着“分娩舍”牌子的猪舍里，他看到了人，准确的说，是一群人围着一头母猪。
　　那头母猪侧卧在整洁干草铺的地面上，柳思齐的小手一下一下地摸着那头猪的鼓鼓的肚子。
　　慢慢的，猪的□□冒出了一个小小的粉红色的猪头，被粘液包裹着，实在是有点恶心人。

　　周京墨要转过头撇开眼的时候，就看见地上蹲着的一个女孩儿拿着毛巾包裹住了恶心的小猪仔，动作利索地撕开了胎衣，擦干净了小猪身上的粘液。
　　她接过一个阿姨递过去的剪刀，“咔嚓”一声，手起刀落，剪短了小猪的脐带，又立刻往剪断的伤口处抹上了什么药水。
　　之后那个阿姨赶紧地把小猪送进了保温箱里。

　　“可以了，都生出来了。柳姨，我还有事儿，麻烦您把这里打扫干净，换上新的干净垫草。”
　　脆生生的声音，听上去没多大年纪。

　　周京墨还在看着刚才递剪刀的那位阿姨，毕竟，怎么看都是她更像养猪场的女主人。又刚好姓柳。
　　只是再看柳思齐那个年纪，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他要管那个阿姨叫一声姐姐......

　　一直蹲在地上的女孩儿在水盆里洗干净了手，跟柳思齐说道：“走吧，去看你说的那个废物美人。”

　　周京墨听到废物美人，脑子一懵。
　　废物美人？他没猜错的话，是在说他吧？
　　是吧？是吧？是吧？！

　　柳思齐蹲在猪跟前，侧身对着周京墨，觉察到气氛不对，一扭头，就看到了脸色发黑的废物美人本尊。
　　他一下子蹦了起来，小手挥的能看到残影，赶忙解释：“不是的不是的，京墨哥哥，我姐她不是在说你，你别多想。”

　　周京墨一头黑线：“......”此地无银三百两，大概就是现在这样吧。

　　柳清清在地上蹲了太久了，腿有些发麻，双手拍了一下大腿，缓缓站起了身，转过了头。
　　她的目光和周京墨对上，也坦坦荡荡的，丝毫没有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包的难堪。
　　柳清清抿着嘴，目光从下到上把他打量了一遍。

　　她蹲久了，脚有些麻，小腿到脚底板像是有上万只蚂蚁在里面爬，她僵直着腿，以周京墨为圆心，绕着他走了大概三圈，才缓过了那股麻劲儿。
　　最后她站在了周京墨跟前，笑着去和柳思齐说：“本来嘛，你说他又高又瘦长得又好看，看看这细胳膊细腿儿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只有一张脸能看，不是废物美人是什么？”

　　周京墨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没心脏病也要被这个养猪场少女气出心脏病了。
　　他需要一瓶速效救心丸。
　　急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