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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总角之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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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小猫是真的很喜欢小女孩的,对吧?”
托腮的小姑娘笑眼弯弯,仰着头,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
苍老的手拂去垂在她眼前的一绺乌亮的刘海,那双眸子就像是云雾散过的月亮般清亮纯净。这双眸子热切注视着的眼睛却半阖着,堆叠的层层眼皮像一重重小山似的遮住了那汪沉静如泉的眼,只时不时泄出些安宁祥和的柔光来。
半倚坐着与她年龄一般的老榕树的人左手随意从身边拾起只树枝,颤巍巍地直起身,又慢慢弯下头,小姑娘好奇地凑过去,却看见那双比树枝还枯老的手慢慢在泥土中操控着那只树枝,一颤一抖地画出个只有轮廓的小猫。
小姑娘乐得拍手笑起来,又缠到她身上,娇声像新春第一只莺鸟一样一叠叠:“祖母,祖母,再给我画个小鸟吧!”
她松开树枝,宠溺地揉揉女孩的脑袋,却摇头轻声拒绝:“乖乖,祖母不会画小鸟。”
“那祖母还会画什么,”小姑娘急急道,“我不挑!只要是祖母画的我都喜欢!”
她望着生机勃勃的小姑娘,渐渐弯了眉,像是看到了昔日的自己。她将树枝放在小姑娘手里,握着小姑娘的手慢慢画起来。
小姑娘乖乖顺着她,也颇有兴趣地看着沙地上逐渐成型的又一只小猫。
“祖母呀,”她微笑着,却带着叹息的语气,看着小姑娘秀丽的侧脸,说,“只会画猫。”
至于那个故事,小姑娘已经被画吸引,抛之脑后了,她也就停止了讲述。但是有些故事,不是缺少一个倾听者就不会发生,或者可以认为没有发生过的。
小猫喜欢过女孩吗?
当小猫还是小猫时,它受到了小女孩无微不至的照顾,好似这个小家庭里的第二个孩子一样受宠。从小女孩的五岁到十岁,比起主人与宠物的关系,他们更像是一对好得不能再好的朋友。小女孩自诩会说猫的话,时常与小黑猫大眼对小眼喵喵叫一下午,到最后谁也分不清这一声是猫叫的,还是人叫的。
等到这个叫白怜之的小姑娘十岁,算来也是稍脱稚气的岁数,但在小猫面前还是与五岁时一样,在它看来都傻傻的,又全然难以捉摸。
双湖镇在白怜之十岁时发生了一件大事,都城的一个大官,听说是被贬来了这南方的小山城,携家带口住进了白怜之家旁边——双湖镇最好的宅子里。
大官和他的家人的来临给素来平静的双湖镇带来的影响像是一颗石头“嘭”地一声砸入湖心似的,这个小镇像是煮沸的一锅水般,议论声沉在底面,却异常热闹喧嚣。
白家父母却淡然得很,只当普通邻居,遣仆人送去了些小礼物和当地的特产问候过就不再在意,对白怜之也叮嘱过,只说不要去叨扰人家——白怜之正是活泼得有些让人招架不住的年纪,在整个镇子的孩子里颇有名望,加上她虽然调皮,但天真烂漫,让镇子里的人都对这帮孩子气不得骂不得。
白怜之听了也不往心里去,她一向只和孩子玩,对大人之间的纷纷扰扰不感兴趣。
所以在某一个阳光暖和得像要把人晒懒的午后,白怜之率一群小孩在院子里踢毽子,不知道是谁神来一脚,毽子上泛着绿莹莹光彩的鸡毛在半空中划过道漂亮的弧线,直直飞过院墙,落下铜钱着地的“叮”一声闷响。
热热闹闹的一群孩子当场鸦雀无声。
白怜之愣了片刻,随即气恼地跺脚:“是谁!”
小孩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可怜兮兮地看向白怜之。
白怜之此时倒想起了父母说的不要打扰邻居的叮嘱,正是犹豫的时候,但是见玩伴们都望着自己,有几个哭丧着脸,其实大家都或多或少知道旁边这户人家的特殊之处,估计也没少被自家爹娘嘱咐,都当那户人家是洪水猛兽似的,不敢靠近。
她攥紧了拳头,憋着气挣扎了会,面对一双双乞求的眼睛泄了气,有些不情愿但又认命地低声说:“好了好了,你们等着。”
做出了决定白怜之倒多了几分勇气,她眼睛眨巴眨巴转几圈,有了主意。
“这能行吗?”小女孩看着顺着树往上攀爬的白怜之,不无担忧,却又不敢大声说话,就紧张地压着声音捂着嘴喊,“小白!”
白怜之正爬到与墙头齐平的地方,悄悄探出头,向隔壁院子里张望了几眼,确定没人之后,有些得意地向脚下聚着的小伙伴们低声喊:“我好着呢,你们等着看!”
只见她又向上爬了一小段,提起右脚踩上平坦、对小孩的脚来说足够宽度的墙头,小心翼翼地将上半身半蹲着倾过去,手一移到墙头便牢牢地抱住对面那棵与她家院子里差不多大小的树的枝干,将身体慢慢挪到了墙头上,稳稳地站住了。
白怜之满意地为自己的灵活点点头,将目光移向陌生的院子里。这个后院比起她家里要冷清得多,没有花也没有其他装饰,就连这棵她正抱着的树都是这两个院子原本就有的姊妹树。
不过比起欣赏别人的家,她更在意自己的毽子,在巡视地面一圈后确定了毽子的位置后,她一鼓作气,顺着树慢慢爬下去,只待拿了毽子再重复一遍来时的过程,可就真是天衣无缝的计划。
就在她小心地伸下左脚触到让人安心的地面时,背后却冷不丁传来个的声音:“你是谁?”
白怜之一悚,脚下差点一滑,还好她牢牢靠住了树,这一出变数让她忍不住有些生气地回过头,迎上一双防备警戒着的眼睛,像被泼了冷水般熄灭了她的怒火,她想起来自己这一出并不是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出的事。
那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小男孩,比她高了小半个头,一身家居常服,手里还拿着一卷书,像是匆匆跑来的,束起的发都有些散。
注意到白怜之在打量自己,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又些凌乱的衣服,先是旁若无人地稍稍整理了一番,再看着紧张得不自然左顾右盼的白怜之,皱了皱眉,开口冷冷的,属于孩童的清亮声音中却少些稚气:“你是谁。”
白怜之深吸口气,做好了要被父母亲骂一顿的准备,认命般低声乖巧道:“我······我是你的邻居······我的毽子落在了你家的院子里······”
迅速抬头看到男孩的眉头仍旧皱着,她又迅速低下头道:“对不起,我不该私自进你家后院。”
认错态度积极且真诚,这是白怜之擅长的秘诀。
只是这一次好像不太管用,因为那个男孩听了她一番话后,在白怜之焦急不安的等待中还是无波无澜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白怜之自觉这次逃不掉被骂,想是这个男孩要去好好告她一番状,忍不住抬起头对着他哀求:“我不是故意的······”
“名字。”他不为所动。
“我下次不敢了······”
他没说话,但是透过那双在白怜之看来残酷不过的眼睛好像还是在说,“名字”。
白怜之咬咬牙,豁出去了。
“我有一只小猫,”白怜之观察着他的神色,硬着头皮说,“它,它很可爱!”
“如果你能放过我这一次,”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脸也越来越红,是急的,也是为出卖小猫而羞愧,“我可以······可以把它借你玩······”
“玩一小会······”她想到小猫,良心驱使急忙补充道。
说完这段断断续续的话,她闭起眼睛,不安地等待自己的结局。
过了好似一个下午那么久的沉默,她听见脚步声响起,又渐渐逼近,让她仓皇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白皙的手,手心上托着自己心心念念的毽子。
她难掩意外地抬眸,那人却垂下眼,没看她,只还用着那平静的声音说:“这是你的毽子吧。”
白怜之先是愣住,反应过来迅速拿过毽子,像是怕他反悔似的快速道了声谢,就要往树上窜。
“你跟我过来。”背后的人却力道适度地拉住她的衣袖,待她回头便松了手,面对她惊讶的目光道,“从门走。”
白怜之讪讪一笑,忙不迭点头,跟在他身后,穿过一道道门,也不敢多看,只知道这个宅子大得让人惊讶,一路上却没遇上一个人。
男孩将她送到了侧门,打开木门一道缝隙,回头向她示意。
在她感激地又道了次谢后,正当她要接过门,男孩又开口说:“你叫什么名字。”
白怜之今天几番遭受惊吓,此时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再面对这个问题,却见男孩突然弯弯唇角,微微笑了,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我不是要告状。”此时他声音里多了些笑音。
被猜出了心事的白怜之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头一热就拉开门跑了出去。待她小跑几步,回过神来回头看,西边的太阳将白玉般的小人儿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依旧立在那,看向白怜之的目光却不知道是不是被日光一蒸,看起来柔软又舒缓。
白怜之听见自己小跑后急促的心跳,和汗珠滴在她耳廓上像是打鼓一般“咚”的一声。
南风吹过后,混着汗和草木香的一声稚气的呐喊散在空气中,被暖阳一晒,如烟般袅袅升空,化作西边一块小小的彩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