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仙人》奥勃洛摩夫

2、黑猫

　　你听过妖精的故事吗。

　　白怜之五岁的时候遇到了一只猫。
　　那是一只浑身黑乎乎的团子，蜷缩在枯树的老洞里，如果不是白怜之恰好也摔进洞里，谁都不知道这里居然还有一只在冬日荒林里象征着生机的猫。
　　她的冒然闯入显然是让原住民受到了不小惊吓，小小的猫儿一跃而起，面对着她高高地躬起了背，黑漆漆的脸上呲起一弯银亮的牙，白怜之这时候离得近了才发现它有一双占据了脸部大部分面积的绿莹莹的眼睛，就像是祖母绿的宝石一样，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白怜之天性爱动物，对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猫也心怀好感，虽然猫看上去十分抗拒她，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小猫。”
　　小猫的喉咙里发出了“咕噜噜”的低吼，显然是在警告这个不速之客。
　　但是小女孩根本不懂它的敌意，反而以为它是在和自己说话，又傻乎乎地靠近，牙齿因为缺牙漏风，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小猫。”
　　小猫退无可退，高高地亮起它的小爪子，爪子上有泛着银光的如刀刃一般的指甲，像是要朝女孩的脸上挥去。
　　小女孩以为猫在和自己打招呼，欢天喜地地糯声笑：“小猫！”
　　小猫高高举起的爪子面对这样的笑容，僵在了半空。
　　小女孩还是傻乎乎地笑着，露出她嘴里缺了半颗的小小门牙。
　　她见小猫一直举着自己的爪子，也将自己小小的手伸出来，在小猫见她伸出手警惕地又要挥出爪子之际，她将手直直伸向了小猫，递到它的面前。
　　气氛一下有些僵持，小女孩执意要完成她的见面礼，小猫固执地举着爪子摆出防御姿态，可惜的是，谁也看不懂对方要干什么。
　　最终还是小猫累了，放下了它的爪子，面对小女孩的手，它有些狐疑地歪了歪头。
　　于是女孩就将右手轻轻搭在自己的左手上示意，眼睛亮亮地盯着小猫。
　　小猫就半信半疑地伸出自己小小的爪子，顺着女孩期待的视线，慢慢地搭在了小女孩的左手手心。
　　小女孩的笑脸就像烟花一样，嘭地炸开，和着洞外透进来的丝丝缕缕的阳光，照亮了这片昏暗的小天地。
　　“小猫，你好呀，”小女孩说起话来还不是很流利，“我叫白怜之，爹娘都叫我之之。”
　　她一番磕磕绊绊的话没有让小猫听懂，反而小猫一直盯着它搭上的那只也稚嫩的人类小手，眨了眨眼。
　　小女孩的注意力也集中在了她与它相接的手心，偷偷看了一眼小猫迟滞的脸，缓缓地合拢她的左手。
　　小猫的爪子被包住时全身如触电般地毛炸起，下意识要弹出利爪，但是爪子陷入了一片温暖柔软之中，居然奇迹般地抑制住了它要攻击的态势。
　　女孩还不知道小猫身上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只沉浸在毛茸茸软乎乎的爪子带来的美妙触感中，眼睛弯弯地，仰起头看着小猫瞪大的绿色眼瞳，带着天真“喵”了一声。
　　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声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想着小猫或许听不懂人类的话，就用小猫的话去回答它。
　　小猫其实也听不懂她这一声，但却不知为何警惕而炸起的毛慢慢软了下去，高高拱起的背也一点点放松。
　　于是女孩还以为自己掌握了正确的交流方式，又开心地“喵喵”了几声，小猫已经没办法对付这个奇怪的人类，慢慢将自己团成一团，左爪却还留在小女孩的手中，没有办法缩回。

　　外面的风雪渐渐加大了。
　　洞里的温度也慢慢降低，低到小女孩发觉小猫的爪子有些凉，它刚才生机勃勃地样子也渐渐散去，像是昏睡般一动不动。
　　小女孩有些着急，她想起父亲高烧的时候就是这样，手上冰冰凉凉的，整个人都怏怏地躺在床上。这个时候的母亲总是会没日没夜地守在父亲的身边，也是一副憔悴的模样。
　　她蹲到小猫的旁边，轻轻地将它抱入怀里，这是一个下意识的、自然的举动。
　　小猫有一瞬间的惊恐，有隐隐约约要跳起的架势，但是最后还是无力地任由她抱着自己，被暖洋洋的怀抱包裹得严严实实。
　　小女孩将自己的手搭在它的额头上，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只觉得它的额头很冰凉，又生出几分急切，将怀抱紧了紧，轻声呼喊：“小猫。”
　　小猫只觉得自己像是在一团温暖的火里睡着，又柔软又安稳，不知不觉伸展了四肢，听见一声轻轻的呼唤，也不明所以，但是下意识地“喵”了一声作为回应。
　　小女孩知道它还有意识，心里松了口气，听见外面风刮得呼呼的声音，背对着漏风的树洞，也学着小猫将自己和怀中的猫团成一团，额头抵在小猫的额头上，轻轻地唱起了母亲在她睡前一直都会给她唱的曲子。
　　小孩的声音黏糊糊的，又有一种稚嫩原始的美感，这首不成曲的歌谣，也让一人一猫慢慢进入了睡梦。
　　小猫是第一次听见人类的歌谣，第一次在人类的怀中陪伴中入眠，第一次接触到一种叫人类的生物。它的梦中不再像之前一样是千篇一律的荒原与大风大雪，从风雪中走出来一个小女孩，她会用小小的手抱住它，为它唱听不懂但是很美丽的歌谣。
　　小女孩的怀抱中有栗子糕甜甜软糯的香气，这成为了它此后潜意识中一直追寻的气息。
　　小女孩也是第一次见到小猫这样脆弱的、美丽的动物，所以她将自己的怀抱大方地敞开，第一次学会唱摇篮曲哄人入睡。
　　在这个时候，小女孩就是突然闯入小猫的荒原的第一只妖精。

　　白怜之很喜欢这只小猫，尽管它看起来不想搭理任何人类。
　　白家父母当天为找小女儿急得动用了全家上下的男男女女，这才在天快黑时在山上的老树里找到抱着猫睡得正香的女儿，一人一猫都安宁地睡着，让在场的人哭笑不得。
　　虽然回来后两口子狠狠批评了在进香时乱走的白怜之，但是还是不敢用重话，半无奈地说了说，这事也就过去了，倒是那只看上去不亲人的小黑猫奇迹般地留了下来。
　　这是一只野猫，性子很傲，不肯让人接近，一开始白家父母看到女儿一脸天真地靠近时小猫绷起的背和欲落的爪子都忍不住捏一把汗，但是观察久了就发现它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虽然经常炸毛，但也不会真正地伤害人，再加上白怜之实在喜欢得不得了，白家父母最后还是放心了。
　　小猫第一次看见那么多人，第一次看见房屋、墙和城镇，实在度过了一段无从适应、容易受惊的时间，还好有白怜之耐心地陪着，就连它有的时候被吓得就快要咬上她或是划着她，她也从不躲开，一直是一脸娇憨的笑，婴儿肥的小脸上弯弯的笑眼占了大部分地方，久而久之，它也不怕了。
　　白怜之将它照顾得很好，远远超出了白家人能想到的一个小孩的耐心与细心的程度，有时有人也好奇她为什么那么喜欢一只猫，白怜之就会笑着说，因为之之很乖。
　　之之以前是白怜之的小名，现在已经成为了小猫的名字，或许是白怜之第一次见面时与它说过之之这个名字的原因，她后来才被母亲告知小猫是听不懂人话的，但是当它听到别人喊白怜之“之之”时，耳朵都会竖起，非常敏感，所以白怜之觉得它很喜欢这个名字，就大方地把这个她也很喜欢名字让给了她喜欢的小猫。最初知道这件事的白家父母哭笑不得，问她：“之之把名字给了小猫，那之之的名字呢？”
　　白怜之就苦恼了一会，也只是一小会，又活泼起来，笑着说：“父亲母亲可以喊我‘怜怜’！”
　　白家父母被女儿逗得哈哈大笑，之后就真的听从她的意见，改口叫“怜怜”了。
　　虽然小猫在白家过得很好，不愁吃住，但是它也有过要回到老树的念头，也真的在一个黑夜偷偷溜了出去。不过它没跳出院子多久，又犹豫了，再返回去时在墙头看见已然亮起的小屋，偷偷躲起来观察时看见了披着睡衣到处乱跑的白怜之，脸颊上是一串串泪痕，不停地喊着“之之！之之！”。
　　旁边的人都在劝她，安慰她，平时最乖巧可爱的小女孩这个时候却哭得伤心，谁都劝不住，谁也拦不住她到处找的小身影。
　　小猫第一次心软了，跳下墙头，扑进了她怀里。
　　白怜之的脸上还挂着泪水，乍然一惊，立刻将小猫抱得紧紧的，带着哭腔地喊“之之”。
　　小猫动也不敢一动，屏息着，听见了她胸口传来的心跳声与哭喊时的震动声，它第一次见到一个人类的眼泪，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于一个人类的意义。它不再是那个可以一猫一树就可以孤孤单单地活着的小猫了，因为还有一个叫“之之”的人类，会陪着它，会抱着它，会在它离开后哭得稀里哗啦。
　　小猫第一次有了心事，它为它弄哭了一个人类，感到后悔。它此时还没有意识到它对这个人类的眷恋，这个时候的它，甚至连它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连它与人类的区别都不知道，它还是懵懂的，崭新的。
　　只有一件事是清楚的，小猫再也没办法孤身回到它的老树洞里了。

作者有话说

　　爱猫人士激情码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