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头上有个避雷针》寰尘

45、第 45 章

　　李小苗坐在床上，看着卧室的窗外，蓝黑色的海浪上空，悬着巨大的月亮。

　　轻薄的云托着它，氤氲了轮廓。

　　银色的窗户，像是一幅画。

　　海浪在低语。

　　房门轻响，陆湛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露水的湿润。

　　最近经常会遇见，李小苗总是躲着他。

　　床垫下陷，他坐在身边，李小苗闻到了空气中熟悉的香气。

　　眼眶突然有些酸涩，她吸吸鼻子，摆了个笑容出来。

　　“你不能久留，有话就快点儿说吧，我要怎么做？”

　　“……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那天被雷劈。”

　　“怎么认出我的？”

　　李小苗皱了皱鼻子，笑了：“感觉。”

　　“你太莽撞了，先别冲动。”

　　李小苗撩起身上黑色帽衫的下摆，原本纤细的腰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里，里面隐隐渗出血色，“里面都掏完了，别再犹豫了，告诉我，该怎么做？”

　　陆湛，不，洛风狭长的眼睛湿润了，狼狈地躲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

　　李小苗把着他的下巴，转向了自己，好奇地摸了摸他的假脸皮。

　　“可惜了我们洛美人，天天要套在这个假脸下面，多难受。你已经给我安排了很好的出路，可是，兜兜转转，我还是见到了你呀。

　　我呢，其实一直有个梦想……”

　　洛风皱着眉专注地听着，等待着她说出遗言一样的请求。

　　她却歪着头，轻松地：“然后呢，我已经实现了，本来，我还想得更多，认真地谋划来着，后来觉得，在我有生之年，大概是很难做到……

　　所以呢，我选择这样做，是我自己发自内心愿意的。

　　当然啦，帮我照顾爷爷之类的话我应该不用再嘱咐了吧……让我完成得好一点，记住我，好吗？”

　　洛风艰难地，轻轻地，点了点头。

　　柳易初双手合十，颤抖着握紧了拳。

　　昙梦服下了他用李小苗换来的圣药。

　　红灿灿地，看一眼就感受得到其中蕴含着的巨大能量。

　　回想曾经白歌给他的预言，李小苗当真是为他带来了巨变，虽然回头看，他宁可从来没有去那个简陋的女生宿舍找到她，让他就那样沉沉睡下，该多么快乐。

　　她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毕竟，她痛恨他的理由，要多得多，只是，那天，那个女孩，依然淡淡地笑着送走他，还关心地说，让他好好照顾妈妈，以后有时间再聚一下。

　　无知又快乐的生命力，他不禁有些羡慕。

　　昙梦很痛苦，他听见过她的嘶吼，这次，她却一言不发，只是颤抖着，努力地想缩成一团，却被皮带固定住。

　　柳易初木然地看着，他像是回到了父亲离开的那个时候，他还是瘦小的小树苗，母亲牵着他，站在了浮云山的议事堂中。

　　她挺拔又坚韧，比他更像是一颗树，为他遮风挡雨。

　　他像是一株藤蔓，围绕着母亲生长，事事听话，事事报告，他们，活成了一棵树。

　　母亲就是他，他就是母亲。

　　他们彼此伤害着，无法独活。

　　她却要离开他，还是为了他。

　　柳易初走上前，解开了重重的皮带。

　　昙梦纤细的四肢抱成一团，静悄悄地哭了。

　　她露出的皮肤上，凸显出了叶脉的花纹，整个人被裹在忧郁的绿色网中。

　　“妈妈。”

　　柳易初流下了泪水。

　　像是盛大开场前的静谧
　　微妙的振动
　　呼啸的狂风就在不远处
　　即将将我埋葬

　　李小苗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全身赤裸地躺在手术床上，四肢麻木而沉重，就连眼皮也像是被胶水黏上一样，和下眼睑难分难舍。

　　“日将生……月将落……”

　　好听的男声反复地哼唱着简单的曲调，仔细听，能听出这样几句。

　　李小苗在这单调的催眠曲一样的歌里又睡了过去。

　　两排城墙的夹道中，只能看见一线蓝色的天空，陆湛双手插兜，不紧不慢地踱了过去，在拐角，点燃了一支烟，背靠在墙上，悠闲地看着天空发呆。

　　路口守卫的黑衣人随意地看了一眼，就将头转过去，好像只是无聊地看着外面。

　　“就是今天，小苗清晨被带去医院，守卫人员加了三倍。这是医院的地形和我知道的守卫信息。”

　　陆湛把剩下的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上去捻了几下。

　　“12点？”纤细的声音从空气中飘来。

　　“不，10点，他喜欢少年感。”陆战的眼中闪过厌恶。他心中还多一层考虑，如果能早一点开始，也许，有可能，小苗能够逃过一劫。

　　“会不会过早，必须要万无一失，城市的感染人口已经超过一成，我们没有时间了，而且……也没有人了。”

　　他们试过更加直接的方法，但是那个老头子拥有了这个邪恶的力量后实力大增，几百年是集结了妖协大半的精英力量，也没能将他杀死。

　　而他的血，是这世上最邪恶的东西。

　　沾到它的妖精，会内丹爆裂而死，他们因此而损失了户敖、赛氏兄弟……

　　随着感染人数的增多，他们的势力不断增大，他创造出了更多的怪物去帮助他，甚至有很多妖精加入了他们。

　　洛风化作陆湛，在他身边潜伏了很久，他几乎没有弱点，只是几乎，他相信，没有人没有弱点。

　　陆湛见到了他玩弄人心的力量，见到了人性在他的面前不堪一击的丑陋，甚至见到了好友在他的面前倒戈，战友在他手下被折磨至死，他隐而不发，直到，发现他的秘密。

　　那就是，厌倦。

　　他获得了永生，某种程度上，拥有巨大的力量。

　　但是，他必须在每一天经历生老的循环，虽然，不管是新生儿的他，还是垂垂老朽的他，都依然强大，但是，唯一不变的就是无法选择的变化，他厌倦了。

　　他渴望永远健美强健的身体。

　　洛风小心翼翼地，缓慢地引导着他。

　　事实上，这非常简单，他是个非常自大的男人，只要让他意识到，健美的、强健的身躯能够拥有不尽的快乐，而当他看起来弱小、老朽时，即便别人恐惧他，却依然能够轻视他，就足够激发他的渴望。

　　洛风有足够的耐心，一点一滴，几块大到他短小的手指无法抓住的积木，一身他弯曲的脊柱无法撑起的华服、能够听到他骨头咯吱作响的安静房间……

　　看见他健壮发达肌肉会脸红的姑娘、看着他挺拔的身躯有些羡慕的眼神、闪闪发光的汗水、蓬勃的生机……

　　他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于是，他主持了一场又一场的选拔，他要一个傀儡、一个容器、一个寄生虫，接收他的苦难，却能够完全服从于他，只能听从他的指令。

　　普通人太弱，吃到高浓度的血都会变成一滩烂泥；妖精太脆，吃了他的血会爆丹而亡，寻寻觅觅，终于，他找到了庄天巧和谢佐。

　　或者说，是洛风为他找到了他们，谢佐有野心，庄天巧想生下孩子，所以，他们需要这个“转生”的机会，他们想留下自己的孩子，让他长大成人，而不是做一个麻木的傀儡，所以，他们接受了洛风的建议。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即便是在转化的过程中成功杀死了那只自称为圣尊的老海龟，被转生成功的，他们的孩子也无法被留下。

　　那邪恶的，黑暗的，力量，不能够存在于任何人的身上，即便是一个一无所知的婴儿。

　　洛风的任务，就是杀了它。

　　而这个时候，柳易初带着失忆的李小苗出现了，打乱了一切。

　　妖协和圣尊都很高兴，比起有麻烦父母的孩子，平凡的李小苗更好掌控，洛风找了机会让她逃走，但是她却在这个时候恢复了记忆。

　　她想帮他，她愿意配合一切的计划。

　　她愿意带着那力量去死，为了他。

　　为什么？

　　洛风想不通，那个冷静自持的小姑娘，应该享受青春，不应该搅合进这一切，尤其不应该为了他。

　　“他到时候具体会怎么做？”纤细的声音再次出现，打断了洛风的发呆。

　　“不知道，没有人能够知道，他会如何进行，那力量要如何转移。”

　　“好的，到时等你的信号。”

　　洛风转身走出去，守卫恭敬地行礼。

　　在他的身后，一只小小的麻雀叼起地上的一个烟头，轻盈地飞起，飞跃过高墙。

　　李小苗再次醒来，是被凉水打湿了皮肤。

　　她四肢无力地靠在一个巨大的圆形浴缸中，水龙头哗哗地响着，不断地向里面注入，水位渐渐升高，逐渐淹没她的小腿，凉凉的水在冲击中泛起白色的泡沫，一股微腥的味道传来。

　　是海水。

　　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捏着手术刀出现在她的视野中，李小苗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是一个高挑清俊的少年，有些长的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膀上放，过长的刘海被他用一个皮筋扎在头顶，露出了挺的鼻梁。

　　他的上身没有穿衣服，下身随意地套着一个宽松的绿色短裤，纤细的上半身有隐隐的肌肉线条，澎湃着青春的气息。

　　他拿刀的手稳稳地挑开她身上的缝线，口中悠闲地哼着旋律简单的小调。

　　“日将生……月将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