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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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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善水以为自己此生再也见不到郭弱水,但不曾想,会在那位男子身上见到相似的身影,那人背对着她干脆利落挽了剑花,如出一辙的剑法,听闻有人走近,长剑一振,剑身归鞘。
男子转身见她顿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想要靠近又却止,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好笑,“好孩子,又是谁惹得你不快了?”
这熟悉的语气。
“小叔叔……”
沐善水痴痴望着眼前的男人,没能抑制自己扑上去的冲动,狠狠搂住对方的腰,禁锢在手中,生怕对方突然消失。
她眼圈泛红,眼角有湿意侵染,随着羽睫眨动,泪水簌簌地往下落。
男子愣了一下,笑着伸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揉了揉。
熟悉的姿势,熟悉的味道,恍惚让她回到入门那天,大师姐把小小女娃抱在怀里,揉着她的小脑袋,告诉她从今往后天缘门便是她的第二个家。
上天把大师姐送回到她身边了,所以这一次她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然而,又一次,人又一次死在她的怀里……
*
“他说要替师娘治热疾,师娘今晚便宿在他那处,让我替师娘将东西送回来。”梁芙蕖将手中长袄递出,揉着眉心有些无奈地说道。
濮寄椿皱眉,“何时染了热疾,我怎么不知?”
“昨日。”梁芙蕖表情古怪,思索片刻后补充道,“师娘昨日就去找他讨教剑法,结果昨夜大雨,她还赶着回来所以才染了热疾。师傅你不知这事吗?”
最后故作惊讶询问。
濮寄椿沉默接过,垂眼看着手中衣物,上面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药草甘味,甚至盖过他替她寻来妙子莲香,衣物上属于爱人的气息变得很淡,随之而来是令人作呕的陌生人气息。
双手攥紧衣服,眼眶红透。
他先前拿借口谎称对方是她义妹,这才将师姐留在自己身侧,多年的陪伴使得那份亲情变了味,冲破那点伦常。
而如今这场景又要再现了吗?
他只是拿谎称她是义妹,谁知沐善水竟真有个与她亲缘紧密的小叔叔,两人比他这个假义兄自然更是亲近。
濮寄椿尝到懊悔的滋味,眼中有异红划过,他垂下眼挡住妖瞳凝聚那瞬,也恰巧错过自己徒弟眼中意味深长的神情以及嘴角勾起那点居心叵测的笑容。
此时沐善水正左右寻不到那件长袄,想询问小叔叔是否见过,外头风雪正大,想着一时也回不去,只能多待一会。
“你在我这处宿一晚也可。”温润如玉的男人摸着下巴思索稍许,看着越来越大的雪,提出邀请,“外屋还有空房,你就和我夫人睡一屋,也算妥当。”
沐善水略有思忖,还是摇摇头,“不成。若我今夜不回估计寄椿要担心我,况我现在无法传信,还是只待雪小一些便回去吧。”
身为凡人无法用传音符确实有所不便,不过她也摸清楚濮寄椿的性子,若是一声不吭便留宿别人那里,估计他会发疯似来寻她吧。
思及如此,沐善水笑了一下,正思索着该如何回去,却见一人赶急赶忙出现,还未喘上一口气便抓过她的手腕。
“师娘,不好了!师傅今日未见你,变得好、好奇怪!你现下可不能回去。”梁芙蕖面带急色,一口气还没喘上便焦急道。
“什么?!”
沐善水愕然。
第一反应却是去看屋内的小叔叔。因为他同弱水师姐的相似之处,以及先前那件事,她不大愿意同濮寄椿提起,更不想被发现师姐转世同她之间的关系。
沐善水皱着眉,觉得濮寄椿又被那妖祟占据身体,或许友人的提醒并非无迹可寻,旁边的人边跟她说起自己师傅的不对劲处,边催促她赶紧离开。
小叔叔可能会死,意识到这点的沐善水心头颤动,她绝不能让这种事重蹈覆辙。
“善水,你要带我去哪?”
被沐善水抓着手腕的男人迷茫问道。
“无论去哪,都不能留在这里。跟我走吧,小叔叔。”沐善水沉着声道,表情严峻,外面风雪好像停了一些,打算从村口绕过去后山,她需要先把对方藏好,再去找濮寄椿。
然而没走几步,就察觉到不对劲。
村口为什么没门,守村的黄村长呢?沐善水回头这才发现周围安安静静,死寂一般,分明在早晨她才听见鸡鸣狗吠。
时间好像被人止住了,而有这么强大力量的只能是上古妖祟,沐善水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熟悉的声音却远远从那头传来。
“你想逃去哪里呢?”
一道人影立在村口,与她相隔甚远,看不清面容,言语间带着嘶哑的疯狂,“你又要抛下我了吗……”
他走遍四原五海,翻山越岭,寻遍世间奇闻秘法,试图找到师姐的神魂,可他找不到,哪里都找不到。
因为害怕忘掉师姐,他日日夜夜在心口刻出师姐的样貌,又因为这幅妖祟的躯体很快愈合,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动手时,濮寄椿总是冷静地思考着,那时候师姐也是这么痛苦吗?为什么,他总是留不住她。
所以再看到沐善水第一眼,极致的喜悦充斥着胸膛。
他的话语越是小心,动作越是轻柔,那想要网住、捕获师姐的心就越发躁动,但他不能急,需得徐徐图之,要让师姐真的爱上他,无法再舍弃他。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得可怕。
“师娘,你先走,我来断后。”梁芙蕖拔剑挡在他们身前。
沐善水没有说话,只是往前挡了一下,把二人彻底遮在自己身后,正想启唇同对方说些什么,就见濮寄椿极快地逼近,手中锐利的雪剑捅穿身侧人的腰腹。
鲜血溅射到旁边人的脸上,温热的血和冰凉的雪混浊在一起,又冰冷又刺痛,沐善水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自己的爱人。
濮寄椿却静静打量着梁芙蕖,倏然笑了下,“啊,你也是妖啊。”
“你……”
对上对方猩红的妖瞳,梁芙蕖像是疼到说不出话来,嘶了一声,却向濮寄椿无声轻笑,眼中被妖祟占据的异色随死亡散去,一缕妖气融入濮寄椿体内。
少年死前最后不甘地看向沐善水,像是痛苦的乞怜,语气坚定道:“不,我是人。”
说完便彻底气绝。
愤怒和恐惧灼烧着她的胸口,沐善水顾不上擦拭脸上的血迹,抬手用力朝人脸上甩去一巴掌,声音崩溃吼道。
“你究竟在做什么,濮寄椿!”
青年被扇得偏过头去,因为不闪不避,脸上很快呈现骇人的浮肿,他转过脸,缓缓朝她勾起一道笑容。
“那你杀掉沐善水的时候又在想些什么呢?”
沐善水下意识想要反驳,“不,我没有……”
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沐善水身子猛的一颤,遍体生寒,有种被人盯上的毛骨悚然感,往后踉跄半步,反倒被濮寄椿托住手腕,嗔怪地轻道。
“小心点啊。”
这人照例是笑着的,只是笑得让人不寒而栗,仿佛下一秒就能把她挫骨扬灰似的。
确实,她同那时候的水观月又有什么区别,毫无区别,她只是把自己伪装成对方的义妹,过着自欺欺人的生活。
沐善水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无法发出声音,抬手想去摸自己嗓子,却软绵绵地提不起劲,再然后眼前一黑,彻底陷入黑暗中。
再次醒来,已经不知过去多少,沐善水从新回到自己屋内,身下是柔软的被褥。
厚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这股气息她再熟悉不过,熟悉到眼前浮现弱水师姐死亡前的场景,而周围却不见小叔叔的身影。
沐善水胸口起伏,重重地吸了一口气,被呛到落泪,她抬起手腕,镣铐落到瘦棱棱的白皙腕骨上,像是玉器和瓷器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引得门口侯着的人循声走进,笑着问候。
“师姐,你终于醒了。”
“寄椿,若你真做了那种事,有本事连我也一道算了!”被锁住的双手拽紧濮寄椿的衣襟,沐善水眼中含泪,崩溃地喊道。
都是她自欺欺人太久了,一不小心便耽溺其中,自以为伪装得很好,实际上谎言一戳就破。
对面人不语,只是用染血双手捧起她一缕长发,沐善水感觉自己脚腕上挂着的沉重锁链,撑着床,被逼得想要后退。却被对方很快追上,随即耳边响起对方轻柔的嗓音。
“师姐,想死?这可不是你说的算呢……”
“如果你死了,我就将他身上的肉一片片剜下,喂给狗吃如何?听说凡人死后如果尸体得不到善待,将永远被困世间,无法转世轮回。”濮寄椿唇角弯起,对她露出一个极致温和的笑容,语气却阴森可怖,“你想试试看吗,师姐?”
“爱我吧,亲我吧,看着我吧,师姐。”
那他就会原谅她,原谅她的变心,原谅她的不辞而别。
只要她不离开,什么都可以。
痛失所爱,现在师姐也体会到那时他的心情了,无论怎么撕心裂肺怎么呐喊,那个人都不会再回来,都不会再出现到自己面前,喊他的名字。
沐善水扯住对方衣领,在对方发颤的笑声里,近乎崩溃地嘶吼。
“你……你为什么,又要做那种事……”
“放我走!或者让我杀了你,求求你了!”
濮寄椿漠然拒绝,“不——”
“我不允许,师姐。”
他抬手擦去她眼角的泪水,又蘸着点苦涩的泪珠在唇间轻抿,这才笑着抬眼询问。
“我要是死了,你怎么办?一想到师姐会另寻他人,我宁愿现在就把你杀掉。我们一起死吧,去地狱里也做一对怨侣吧。”
“我爱你师姐,我永远爱你。”
她从不知晓当那些被埋藏的脉络在他眼前逐渐铺开连续,待他确定眼前这个便是他日思夜想之人时有多么欣喜若狂,生怕一不小心把人吓跑了。
是了,他的师姐太爱跑了。
起初是因为他拎不清亲疏远近,让师姐失落过了便拒他于千里之外,后他因那该死的人魔不伦之情,一再让师姐失望,这回师姐终于与他两情相悦,可她刚把他衔咬上几口就囫囵吐出,竟觉得腻味了。
他为她的十指细细涂上豆蔻春色,又在水光将黯之时执起她的手,亲吻上那片春光,染得唇上泅出一片红意,竟像涂染胭脂般带了几分媚态。
“师姐,让我们像那时候一样吧。”
就像在山洞时,就像那时他被妖祟占据心智,被师姐作为玩物掠夺,却是甘之如饴。
他不过是想再放纵一次罢了,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无视对方的痛苦,不去考虑旁的,才能狠下心将师姐留下。
“之前放走师姐,我很后悔,所以这次我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了。”
师姐恨我吧,这辈子都恨我。
他像是那时一样,用舌头撬开师姐的唇瓣,将口中食物度过去给他的师姐,然后被对方狠狠地咬住舌尖,咬出血来,嘴里充满血水,变得猩红一片。
濮寄椿望着她轻轻笑了,“师姐,你还生气勃勃的样子,真是太好了。”
“你恨我吗,师姐?你可以打我骂我咬我,如何待我都好,只要你不走,只要你不离开我。”
到后面沐善水变得没什么力气,她拒绝进食,所以连抵抗进食的力气都丧失了。起初她眸中还带着汹涌的恨意,到后面那光芒渐渐黯淡,静静地卧在榻上,双目空洞凝视着前方。
作为凡人她太弱小了,挣脱不开锁链,更无法逃离对方。
每每在自己身上弄出伤处,濮寄椿就会同样在他身上划出伤痕,甚至笑着朝她邀功一般,询问,那是不是就同师姐一样了。
沐善水别过头,不想再看。
而濮寄椿的伤口每次都能很快愈合,作为凡人沐善水虽然被法诀治愈伤处,但疼痛感还残留在上面。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
望着空荡荡没有一丝利器的房间,似乎也觉得毫无威胁,濮寄椿正高高兴兴替她添置屋内的的装饰,所以没能注意到,沐善水缓慢走向那案上燃着的烛火,手指在上面轻轻碰一下,指尖马上传来灼烧的痛感。
“寄椿……”
天道……
沐善水喊着他姓名,静静注视着他转过来的眼眸,“我什么都不会给你。”
不会再向你屈服的。
说完蓦地笑起来,抬手撂倒案上两盏烛火,火蛇舔舐上所有可以燃烧的布帛,在呛人的浓烟和大火中畅快地落下泪来。
意识全然消散之际,她隐约听见两道重叠的男女声在唤。
“师姐!!!”
“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