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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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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信在河边洗着衣服,一块又长又重的木头一下又一下敲击在湿淋淋的衣服上,溅起水花点点。
“扑通……”一块石头被抛在河里,巨大的水花打湿阿信的面庞,阿信擦了一把脸,继续执起木棒敲打衣服。
不远处站着好几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朝着阿信指指点点。
“如姐姐,她怎么不理人了?”一个穿着暗绿色薄衫,脸形圆润,声音清澈的姑娘向她身边的人问道。
“谁知道呢!可能是终于害怕了吧!”回话的女孩着一身洗的发白的灰白布衣,宽大的袖子被卷起,手臂与腰身之间夹着一个装满衣物的木盆,她年纪似乎比周围几个女孩子略大些,看起来很是温婉良善。
“哼,胆小如鼠,还是天注定的不祥之人,她怎么配得上崇朝哥呀!”白衣女子右边的另一个女孩说道。
那第一个说话的绿衣少女忿忿接了一句,“就是,就是,太不知廉耻了,无聘无媒就住在人家家里,脸皮比墙根都厚。”
“好了好了,阿月,青知,我们去别处洗吧!”许青如道。
这是欺负阿信不止一次的三个人,自阿信嫁入这木棉村,除了每次出行受人指指点点,还要抵抗这几个青春少女时不时的发难,阿信知道自己底根单薄人言微轻,她能做的,只能忍。
那绿衣少女唤作阿月,年龄最小,平日里受宠颇多,行事作风毫无顾忌,最是大胆狂妄不过,刚刚扔石头溅阿信一身水花的人便是她。中间年纪略大一脸温柔的白衣女子姓许,名青如,她与右边的少女是对亲姐妹,不过,她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便是在崇朝新婚之夜时来找说法,却惨遭崇朝退亲的那位女子,好端端要谈婚论嫁的俩个人在一夕之间就断的干干净净,短短几月,许青如脸上全无血色。
“凭什么?我就要在这洗,如姐姐你不能怕他呀!”阿月似乎颇为胆大,卯着劲想为自己的朋友出头。
许青知反驳道:“你懂什么,我姐姐这不叫怕,是不想再到这种污秽之地洗衣服,免得粘上什么脏东西。”
“青知!!”许青如看了妹妹一眼,严肃厉喝。
“知道了,知道了,不说还不行吗?”
……
说话声越来越小,她们走远了。
阿信继续敲打衣服,眼泪猝不及防流下,与溅起的水花一起落了下去。
所以说,到底是谁的错。
“崇朝哥,你回来了?” 阿信刚到门口便看到了院里的男子,一瞬间欣喜不已,崇朝说过他干的是给大户人家包工的活计,为了赶进度,经常俩三日不回家,她早已习以为常。
“嗯,昨天干得快,凌晨时就结束了。”崇朝看到阿信进来,起身迎接,“又去洗衣服了?我的衣服不用洗的这么勤快的,反正穿俩仨天也就脏了。”
阿信拿起一块旧抹布,把院里斜挂的麻绳从头到尾捋过一遍,“以前穿脏的,是因为没人给你洗,现在有了我,还怎么能让你穿脏的呢?”
崇朝不好意思笑了笑,顺便从木盆里拿出一件衣服使劲抖开,然后将衣服扶上麻绳,缓缓铺开,“可不就是有你了吗?我现在不仅能穿干净的衣服,还能吃上热乎的饭哩。”
阿信拿起另一件衣服,看着崇朝,“崇朝哥,你……”
崇朝扭头,“怎么了?”
“你,之前有没有去过蒺藜村?”
崇朝眸光一闪,手上动作顿了顿,“去过啊!”
阿信眼睛亮晶晶盯着崇朝,“真的?”
崇朝:“当然是真的,你出嫁的时候,我不就在现场吗?”
阿信觉得心脏砰砰直跳,“那,除了那次呢?”
崇朝笑了笑,面色不凌厉,却也不温和,淡然的像一片异常平静的湖面,“只去过那一次。阿信为何有此一问?”
阿信将头藏在悬挂衣物的后方,默默敛低了眉眼。
他和他,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如果是,那他为什么要撒谎。
“阿信?”崇朝再次唤道。
阿信一惊:“啊?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如果我们更早一些就认识,那该有多好?”
崇朝无奈的摇了摇头,嘴角浮起微笑,“你们女孩子啊!就是爱乱想。”
……
日子像小溪里一刻都不停歇的流水般奔走,转眼间,已入秋,田地里的棉花正热情奔放恣意盛开,每根枝条上都有五瓣木棉静悄悄立着,等待着被人采摘。
木棉村所在的这个地方属于平原到丘陵的过渡地区,这里地势平坦开阔,日照丰富,最适宜棉花生长,这片区域是整个帝都用绵最大的来源地。
村里的土地是大家共有的,收益也是共有的,对于这个小小的村子来说,每年卖棉花的收益几乎是一整年里全部的收入了,所以大家都对收棉花这个活计格外重视。
每年族长都要集齐所有人共同采摘加工棉花,女人负责采摘,男人们则每人手执一个棉花弓昼夜不息的弹着棉花。
这一年,自然不例外。
……
“阿信,阿信,你在吗?”院里响起一声清脆且急促的声音。
正在纳着一只鞋子的阿信听见叫声,开心一笑,赶紧插好针,放下鞋子。
未待阿信起身去开门,并未关死的木门就被一股大力推开,进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女子,这女子身材略胖,肤色偏白,头上绑着一根极小极细的铜簪子,愈发显得整个人珠圆玉润,福气满满。
女子不断喘着粗气,可能因为刚刚经过一阵剧烈奔跑,她累的躬着背,一手扶着腰,一手指着阿信要说什么话,可显然她现在只顾得上喘气了。
阿信看的哭笑不得,“杜梨你不要急,坐下慢慢说,先过来喝杯水。”阿信边说着,边拿起桌上的陶壶准备倒水。
“不……不,不用了,我马上要走了。”被称为杜梨的女子终于能发出声音来。
“阿信呐,我来就是要告诉你一声,明天,村前的大槐树下举行集体祭祀仪式,千万不能迟到,记住了吗?”
阿信点点头。
见阿信听进去了,杜梨豁然站直身体,转身飞快奔走,空气里隐隐传来一句话,“我得赶紧去私塾接儿子去……”
阿信战在地上,一头雾水。
次日,阿信独自一人走在去村口集合的路上,崇朝说他干活回来直接过去,也不知到了没有?
“阿信!阿信!”身后有人叫她,阿信转过头,就见经常找她麻烦的阿月站在不远的地方,照例穿着一身淡绿色薄衫,见她转过来,又道:“阿爹说了,今年祭祀的地点改了,在村后的唐菖蒲地里,他把崇朝哥叫去帮忙了,崇朝哥托我回来告诉你一声。”
阿信挑眉,明显不信。
“你不相信是吧!行,那我就当多管闲事了,反正我是看在崇朝哥的面子上回来叫你的,否则我才懒得管你呢!”阿月说完,一溜烟朝唐菖蒲地的方向跑远了,只是在阿信没有看到的时候,她拐个弯,立刻换了方向绕着另一条路去了村前。
可是等她到了村前的大槐树下,才发现人群中亭亭玉立的身影,赫然是阿信。
“阿月,越来越不懂事了,这是何等大事,居然到这时候才来,快进去,回去再收拾你。”里正威严的训斥起女儿阿月。
“我错了,爹爹”,阿月不太甘心的认错,又咬着牙进入人群,来到青如和青知姐妹俩旁边,中途不忘愤恨地瞪了阿信一眼,阿信目不斜视,恍若未见。
“怎么回事,你比她还来得晚?”许青知问阿月。
阿月恨恨说道:“见鬼了,这人平日里装的傻乎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关键时候,居然骗不到她。”
“看来这种小儿科根本无法动得了她,姐姐,我们得来把大的,一定把崇朝哥给你抢回来。”许青知对姐姐许青如道。
许青如安静闭了眼眸,全当默许。
祭祀开始,族人已尽数到达,祖先牌位前常年供奉的香炉也被擦拭的重泛光彩,牡兽排排摆于祭台,艾草铺满槐树遮阴之处,巫正腰间挂了崭新的圭璧,如琢如磨,光洁透亮,嘴里念念有词。
丰年多棉
亦有高廪
万亿及秭
为衣为盖
烝畀祖妣
以洽百礼
降福孔皆
大意便是感谢上神保佑木棉村新一年的丰收之景。
祭台前置一青铜鼎,颜色厚重幽深,巫正唱完祭祀之歌便将牡兽恭敬置于鼎中,点燃木棉共同燃烧,鼎里霎时燃气熊熊大火,火光印在每个人心中,暗藏邪祟的人们都有些发抖,恶意被照的无所遁形。
“转身、跪、静默。”巫正下达指令。
所有人转身,面向田里的一大片木棉,肃然下跪,火焰噼里啪啦作响,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角落里一个女孩悄然起身,向青铜鼎里投进去一大块东西。
日头从清丽绝伦上升至艳阳高照,村民们都已跪立不稳,青铜鼎里的火光才渐渐熄灭,巫正从鼎里捞出一块青铜所制的祈福签来。
“砰!”签子掉了下去。
巫正踉跄后退几步,直至摔倒在地上,“红色、红色!”
“哗!”人群之声炸裂开来,红色血签,神要人祭。
……
阿信亦是震惊非常,她嫁来木棉村这么久,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祭祀中出现红签,就是上神在告诉众人,这村里有人犯了忌讳,惹怒上神,定要以此人火祭,才能平息上神之怒,否则,整个木棉村在来年将颗粒无收,天灾人祸避无可避。
“谁、谁、是谁又去做了赶尸人?”巫正的脸透着常年不见阳光的阴冷苍白,他盯着众人,眼睛里射出仿若地狱极其阴暗之地里孕育出的阴鸷和残忍。
新一章
赶尸人,顾名思义,引导尸体回地府的人,因常年与尸体打交道,平常人家害怕粘上尸气,最不待见这类人,尤其是这木棉村,更是对赶尸人深恶痛绝。
在木棉村有限的前二百年历史上,共出现四次红签,前三次时,每一次红签出现,都会造成来年惨绝人寰的景象,人们因饥饿啃树皮、吃草根、卖女儿、甚至易子而食,坚持不下去的人们背离家乡、乞讨苟活,客死异乡者数不胜数。
而每一次的红签出现,竟全都是因为村里出现了赶尸人,一旦村里有人偷偷去当赶尸人,秋天祭祀时必然出红签。唯一没有发生灾祸的第四次红签,是因为在巫正的带领下,大家把那个赶尸人打晕了放在鼎里,一把火把他烧了祭给上神。
那次,皮肉烧焦的味道充斥在整个木棉村里,黑烟滚滚蔓延开来,生命消逝,人们又开心的唱起祭祀之歌,来年果然没有发生任何灾祸。
“砰!”里正带人一家一家搜查,他们要找的是一个黑色斗笠,因害怕尸体看到活人的面容,赶尸人通通会戴一顶上一代赶尸者传下来的斗笠,通体乌黑,阻挡邪煞。
阿信从未听说过赶尸人的事,杜梨携着她在人群里看热闹,她们被限制在村口,哪都不能去,杜梨三言俩语便把木棉村还有赶尸人的那些事说得明明白白,阿信的双手在微微发抖,害怕杜梨发现端倪,就把双手交握,拢在袖中。
她想起来,自己尚未出嫁时,在山间遇到的那个头戴斗笠的男子,他刚毅冷凝的眼睛早已深深刻在了她的心中。
……
在这家人里没搜出什么东西,里正一伙人去了下一家,他们也不敲门,砰地一声砸开门,堂而皇之翻箱倒柜。
杜梨呸了一口,骂了句“这帮狗娘养的,找东西就找东西,把门砸坏算怎么回事?”
身旁又有人骂道:“那什么狗屁赶尸人,是爹娘死绝了还是怎么着?没人教过他木棉村的人绝对不允许沾这个吗?”
阿信一下子收紧双手,心里的恐惧如蛆附骨,如鲠在喉。
下一刻,有一双手绕过她衣袂的边边角角,包裹住她的手,坚定而有力,让人踏实。
“崇朝。”阿信抬起头叫了一声,崇朝笑着轻轻说了句“没事”,他目光清澈坚定,立刻就让阿信放下心来,阿信回以微笑,这一幕在人心惶惶的人群里显得格外突兀,不期然招惹来一道怨毒至极的目光。
许青如白衣飘飘,如天仙般悄然而立,人们朝她偶去羡慕又惋惜的目光,本来,她与崇朝也算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奈何天公不作美,阴差阳错,崇朝娶了别人,独留青如窈窕一人,“哎!也不知道崇朝怎么想的,青如这么好的姑娘……”
有人怼了怼那人,“你可闭嘴吧!男女之爱变化多端,成与不成全看天意。”
天意?许青如抬头望向天空,既是天意,那我就让你们成为天意的弃儿!呵呵呵!
里正带人搜遍全村所有人家,并无所获,他灰溜溜低头站在巫正旁边,巫正坐在祭祀台侧位的椅子上,手里拄根雕了青龙的权杖,正在闭眼沉思,里正不敢打扰。
“找到了吗?”巫正嘴唇一张一合,从喉咙缝隙里挤出几个冷若冰霜的字。
“并未。”里正颤抖着答道。
权杖被抬起,又重重砸下,把土地戳出一个深深的坑,“废物一个”,巫正哗的睁开眼睛,里正猝不及防对上了他锐利的目光,登时仓惶一跪。
众人大惊,霎时所有人跪倒在地。
巫正抬起权杖,从左至右在跪立众人的头上划过,一字一句道:“赶尸人,为上神所不容,一经发现,必为人祭。”
轰,一道火光在每个人心中燃起,巫正所说从未食言,这就意味着,那个人一旦被发现,必然要祭给上神,被活活烧死。
……
一月后。
似是有人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天空中电闪雷鸣,片刻后倾盆暴雨便压了下来。
里正搜寻一月未果,开始将注意力放在经常出行的人身上,村口戒备森严,凡是进出必然要详细盘查。
“今夜雨大,你就别出去了吧!”阿信抱着竹子做的雨披,试着说服崇朝。
崇朝转过头,轻轻将阿信几缕散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城里张员外家要建一座阁楼,他女儿后天就过生日了,必须乘夜赶工。你和阿爹在家乖乖等着我,没事的啊?”
“崇朝,我害怕,现在这种时候……”
“别怕,”崇朝将阿信抱在怀里,“钱在爹娘牌位下方桌子的夹层里,在这活不下去,就回蒺藜村。”
高大的身影融入夜色里,阿信扶着桌子才能勉强站立,她听懂了他的意思。
里正大半夜闯入家门,屋里只有阿爹一人。
“崇朝和阿信呢?”
阿爹摇摇头。
“你说还是不说?”里正扼住阿爹的脖颈。
阿爹还是摇摇头。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里正拖着阿爹残败的身体,就像拖着一枝枯萎的柳条。
“咔擦!”大门传来木头相撞的破碎声,“放开我阿爹!”
闪电恰如其分劈下来,将门口的人照的无比清晰。
包裹着娇小的身躯的,正是宽大的黑色斗笠。
“赶……赶尸人。”
“你就是那个天杀的?”
“好大的胆子,敢出现在这里?”
“阿……阿信?”
显然已经有人听出了阿信的声音。
阿信将斗笠一扔,旁人纷纷躲开,相传赶尸人的斗笠上压满了邪祟,不慎摸到了,必遭大恙。
“我就是赶尸人,你们抓我走吧!”阿信道。
临行前,阿信最后看了一眼阿爹,默默说了声抱歉。
巫正行动很快,不过半刻就到了村口祠堂,他看了看阿信被五花大绑的样子,嘴角浮现起久违的笑容,那笑容呈现在满是褶皱又苍白无比的脸上,看起来比墙壁上画的众鬼还要瘆人。
“你,为何要来祸害木棉村?”巫正问。
阿信犟着脸,不答。
“啪”地一巴掌,打得阿信口鼻流血,“你说不说?”里正凶神恶煞。
依旧无言。
“罢了罢了,一把火就能解决的事,何必多费口舌。”
雨下了一夜也没停,天空阴云密布,像一张灰白的网暗沉沉压下来。
“贱人。”
“祸害我们村的贱妇。”
“崇朝倒了八百辈子霉遇上这么个灾星。”
“果然是出嫁遇蝃蝀的不祥之人,当时就应该打死她。”
不断有菜叶子,臭鸡蛋扔在她身上,阿信睁着眼睛去看眼前的每一张脸,她不是愤恨,更没有不甘,她只是怜悯,可怜他们被所谓上神蒙蔽了双眼,自愿成为囚徒,被困守在福为天赐的谎言里,认为只有让神高兴了,他们才有好日子过。
何其可悲,岂不知,神也会撒谎,她被绑在这里,就是最大的证据。
鼎里被倒入木炭,还有一些黑乎乎的油状液体,她的整个双腿都浸在里头,她并没有害怕,只要那个人能平安,她愿意赴死。
“烧死她!烧死她!烧死她……”如此残忍恶毒的语言,却被一张张充满正义的脸当做口号一样喊出来,可笑的是,此情此景下,竟没有丝毫违和。
“烧死她,赶尸人,永世不得超生……”
“烧死她……”
巫正点燃了一个火把,举过头顶,朝着一大片棉花鞠了三躬,嘴里再次唱出祈福之歌:
丰年多棉
亦有高廪
万亿及秭
为衣为盖
烝畀祖妣
以洽百礼
降福孔皆
诸神在上,恭请!!!
“哗……”火把扔进鼎里,火浪霎时冲天而起,红色火焰包裹了白色身影,严严实实,不留丝毫缝隙。
杜梨泪流满面,却遮着脸不敢让人看见,阿月和青知毕竟还是小姑娘,被吓得直捂眼睛,只有许青如,她双眼直勾勾盯着火浪,单纯柔弱的眼神之下,充满了残忍的畅快与满足。
天空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暴雨疯狂地洒在地面上,如此大雨却浇不灭越烧越旺的祭祀之火,更浇不灭一心只入歧途的人心。
新一章
崇朝回来的时候,村口只剩下一堆灰烬。
他跪在青铜鼎前,没有声泪俱下的哀悼,没有义愤填膺的斥责,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坐着,眼睛里留下血泪,手指甲扣在鼎上,和了血的炭灰呲进指甲缝里,触目惊心的黑。
阿信,阿信。
他看着天空,隐约能看到阿信笑着对他说:快起来洗洗手,你把衣服脱了,我去给你洗。
以前穿脏的,是因为没人给你洗,现在有了我,还怎么能让你穿脏的呢?
快脱下来呀!别磨叽啦!
阿信阿信,你可知,那夜,我只是去处理了那些惹眼的东西,我已经金盆洗手,再也不打算干了。
阿信阿信,你怎么这么傻?
你可知,我不值得你这么对我。
我明知道自己有多危险,还把你娶回家,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既然是我害你失去生命,那么我就赔给你这条命。
崇朝在鼎前跪了三天,这三天,没有人敢去劝他,杜梨不顾丈夫的反对,给他送了水和饭,但他都没动过。
三天后,夜半十分,木棉村降下一道天火,天火漫漫,映红了半边天。
木棉村的棉花没人收,又淋了雨,有的掉在地上,染上脏污的泥土不能用了,有的起了霉,变成了阴红、阴黄、灰白的颜色,也不能用了。
渐渐的,棉花枝枯萎衰败,棉花根腐烂消失。这世上再没有名满天下的木棉村。
……
“爷爷,爷爷,你快说,后来呢?”
“后来呀,那个叫木棉的小村子被烧得一干二净,什么也没留下来。”
“天火那么厉害吗?”小女孩银铃般的声音问道。
“天火,那也是天灾,所谓天灾人祸,其实不过都是人祸罢了。”一个苍老的声音答到。
“我不懂,爷爷。”
“芍药,你只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其实是人心。”
“人心?”
“是呀!人心即鬼域,比魑魅魍魉更可怕的,是美丽皮囊之下的心魄。”
“爷爷,这回我懂了,您是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是吗?”
“孺子可教也………”
“可是爷爷,我还有一个地方不懂,那个叫崇朝的哥哥不是木棉村人吗?为什么不懂木棉村的规矩,要当那个赶尸人呢?”小姑娘双手拖着脑袋,脸上写满疑问。
满是白头发的老人微微抬头看向远方的天空,依稀还能看见那个脸圆圆的女孩,女孩不远处站着他的父母,老人叹息一声道:“这就要从崇朝的爷爷说起了,他的爷爷最是善良不过,那年,被一个好兄弟诬陷为赶尸人,用一把火,给烧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