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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四十二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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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谁没有干过出格的事情。”李妈见林昭沉默,也猜出了她的心事:“平安回来就好。”
蒋成苍笑着活跃气氛道:“昭昭如今要成我们盈春楼的大师傅了。”
“是么。”
“我家那掌勺的大厨子徐晃今儿早刚刚收下的。”
“哎呀,那可要好好庆祝一番。”李妈欣喜道:“这手艺可不是一般人能学到的,我们昭昭真是有福气。”
林昭不知道这算不算福气。
拜师的第二日,她特意起了个大早,洗净了手和偷师的师兄们站在庭子里等师父起床,白日高挂,但清晨还是十分冷的。
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徐晃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她身旁:“小丫头,手要重洗。”
所有的目光一下子落在林昭的身上,她羞得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下去。
曾经她还引以为傲的一些做菜的小聪明,在已经成体系的厨房里显得无力又苍白——
她认不得那些种类繁杂的调料;更端不动十来斤重的铁锅;刀法不对,切什么都比其他人慢个半拍……
而其他顺势拜师的师兄弟们,尤其是那位叫王志文的年轻人,在徐晃面前表演欲非常强,小到颠锅大到一人做席,几乎是全能的。
林昭尽可能地学着,但是徐晃讲得寥寥,只能偷偷看师兄弟们是怎么做的,暗地里也着急为什么自己颠不动。
“女孩子是不适合厨房,这里都是些粗鲁汉子该干的体力活。”王志文有次悄悄和她说,也是出于好心。
林昭不服气。
蒋成苍把这些都看在眼里,每天在宣纸上临了几十遍香料的名字,再选出最好看的一张裁成小条,把对应的香料裹在里面,放在林昭家的船头。
男女不宜走得过近,他就在不远处站着,从闲书里不知哪里查来的,背书都没有这么上心:“这是鸡舌香,气味清香,能祛腥膻、脱臭异,据说可以用来烧肉吃。”
林昭噗嗤一笑:“你站那么远和我说话就不费劲吗?”
“我……我有事要忙的,说完就走。”蒋成苍末了又补上一句:“董寄辞那小子要我盯着你,每天记得把我写的字好好描上几遍。”
听到董寄辞的消息林昭自然是又惊又喜,但还是假装生气道:“他给你写信说的?就知道消磨我。”
蒋成苍胡乱点着头,几天前董寄辞寄来一包金银细软,只说要还他人情,只字未提林昭。
天知道,这么快就能来钱的事业除了抢劫,还能是什么?
这些话他当然不能和林昭讲,不然这丫头指不定要掉多少金珠子。
可林昭这么容易满足的人,却因为听见董寄辞还牵挂着自己,又开始为自己的小情人找理由开脱:
雍州一别是出于无奈,或许他没过多久,就要来找自己赔罪了。
林昭似乎总是很笃定。
为了不吵醒家里人,林昭每天天不亮就去空阔的河岸口用一口空铁锅练习翻炒的动作,最开始是一口空锅,渐渐增加重量,加水加沙子的一口铁锅握在手中也不会再抖了。
谁也不知她背后吃了多少苦,只知道某天这小丫头插着腰闯进李妈的家里,叽叽喳喳地像个报喜鸟:“李妈,你家的芝麻我来帮你炒,我现在力气大着哩!”
徐晃对自己这个小徒弟的进步惊讶不已,本来收她本就是顺水人情,没想到真是个好学肯吃苦的好苗子,每次做硬菜时都故意把她拉到最近的地方来看。
不出半月,林昭已经学会了些基础的菜,可以帮师父切切菜,炒个糖色了。
徐晃把她带在身边,偶尔乡间有流水的宴席也把林昭带去见世面,逢人便夸自己的小徒儿听话又有头脑。
此举自然引起了众多的不满。
林昭也懂得这些嫉妒从何而来——她是一个再小白不过的新手,师父如此的青睐对于那些本就有基础的师兄弟们是不公平的,而对此,她能做的只有加倍努力,让自己配得上这份偏爱。
厨房里的排挤却并没有停下。
先是故意把她挤在外围,后来又仗着自己比林昭资历老,便全让她去做切菜洗菜的杂活,林昭只有在蒋成苍找借口来试菜的时候才能掌勺。
为了能讨师兄弟们的欢心,在林昭朴素的观念里便是多做事,多为别人做事。中午大家都歇下的时候,林昭一边温习着今天所学的要领,一边打扫着灶台和塘灰。
“野麦”。
林昭突然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来这个词,最近一段时间通过反复描摹蒋成苍送来的帖子,她已经认识了不少字,但此时想起来的竟然是几个月前董寄辞无意间教了两遍的野麦。
她忍不住用手沾了点灰粉,在地上勾了一个大概的形状。
她趴在地上涂涂画画正起劲,突然听见背后有人说话。
“盈春楼不是没有打扫的小厮。”身后有个人说道,似乎有些不悦:“你打扫干什么?”
林昭一下子认出是王志文的声音,转过身傻笑道:“我……我中午闲着没事……”
林昭心想王志文应当是诸位师兄弟中最不服气她的,因此不愿与他多接触,王志文却叹了一口气。
“他们要是欺负你,你也不用听他们的……谁不是从这个阶段做起的?”
林昭此时不好意思说其实就是自己主动献殷勤,只能笑着点点头。
王志文倒是坦荡:“师父本就只想收你一个人,我们这些人都是沾了你的光,如今又搞这些把戏,弄得厨房里乌烟瘴气的,谁也学不好了他们就满意了?”
“说得好。”门外徐晃推门而入,肯定地拍拍王志文的肩膀,“做厨子和做人也是一样的,要实诚,要用心,倘若把心思用在了歪路上,岂不是要闹出人命?”
“今天下午,要赶一个大场子,就你们两个人跟着我一起去吧。”
徐晃大手一挥,只留下林昭和王志文面面相觑。
王志文自然是高兴,能跟着师父一起去操办宴席,将会为他未来的大厨之路铺一条好路,而林昭却犯了难,平日里她虽然跟在师父身边多,但也只是切切菜倒倒水,做些杂活。
这次只带上他们二人,倘若自己不能扛起半边天,这宴席绝对是办不下去的。
一路上林昭都紧张得绷着脸不说话,这严肃的小模样逗笑了师父和师兄。
“不知道的还以为林丫头这是要进京赶考呢。”徐晃揶揄道:“笑一笑,别叫东家看见了这愁眉苦脸的样子。”
第一次办宴席,和考学又有什么区别呢?
文章写得臭,大不了撕了卷子;可是菜做得不可口,可是要被掀桌子指着鼻子骂的。
林昭赶紧默念了十遍花椒八角保佑自己放盐放糖的时候千万不要手抖。
宴席和酒楼菜不一样,酒楼菜很多都是大清早做好了用竹筐蒙住备好的,等到客人点菜再放回蒸笼里热一热就拿出来出菜的。
而宴席菜讲究的是大火猛炒,速度快口味重,一次性要炒够至少两桌的量才能保证菜上桌的时候都是热乎的。
林昭自动走向了备菜区,和王师兄一起负责切菜摆盘,师父自然是站在最重要的位子上。
然而,徐晃却把她叫住了:“小丫头,切了一个多月菜了,还没有切够?”
林昭又忐忑又欣喜,偷偷用余光瞄着徐晃。
徐晃故意板着脸,端着师父架子:“待会的硬菜王志文来烧,林丫头先替我把这几盘汉菜炒了。”
他是远近都文明的大厨师,这番话也是当着后厨的面说的,大家本就为他竟然收了这么个小巧玲珑的女徒弟而震惊。
接下来他毫无架子地往旁边一坐,竟然开始亲手洗菜择菜更是叫围观的人大跌眼镜。
林昭从他手里接过那铁锅。
嚯!若说平时操练的铁锅有五斤重,那宴席用的锅至少也有七八斤。在徐晃手里轻得好似一张纸,林昭虽然已经练得很好了,拿着还是很吃力。
王志文一边择菜,一边看着林昭那边的状况,见她拿不稳差点要磕在灶台上,连忙起身却被师父拦住了。
“总归要用这个锅的,你不让她去多试一试,以后就只会用小锅来烧,怎么变成大厨?”
果然,不一会林昭便掌握了一手抓锅的诀窍。
一把水油油的汉菜,大蒜拍扁爆香,冷油入锅加菜加水,翻炒两下,那紫红色诱人的汤水便被篦了出来。
林昭自己也觉得奇怪。
明明摸灶台前还紧张得发抖,但是一手拿锅一手拿铲的时候,自己却一点也不紧张了,就好像她天生就想要做这份工作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