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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山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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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吃人嘴软,那天的糖酥实在又香又甜。
沈如琤第三次在这里见到对方的时候,气哼哼瞪了一眼就默认了对方的存在。
而且纪长庚总是先她一步铺好软垫拿出食盒,沈如琤完全没有办法发脾气赶走对方。
第四次、第五次……沈如琤来的时间不一定,有时候是上午,有时候用过午饭才来,但纪长庚永远比她先到。
偶尔他们会聊天,沈如琤知道了对方在瓦市中做些小生意,大抵贩些边外特色的饰物,她就嘟囔,听着也不赚什么钱,纪长庚笑而不语。
也听对方讲草原上的生活,他是如何在十三四岁的时候抓住那只头狼,又怎么一个人杀死它,最后浑身是血的带着狼回到族群。
沈如琤偶尔也会讲小时候与母亲住在此处的趣事,譬如母亲茹素,她又馋得很,不知道想什么,就学话本里讲的那样,自己去抓兔子要吃。
结果兔子没抓到,穿得太厚实、圆乎乎软乎乎的自己反而从土坡上滚下去。
纪长庚笑了一声,在她的瞪视下抿唇忍笑,沈如琤就自暴自弃说你爱笑就笑,我小时候就笨。对方摇了摇头,让她等等,就站起来钻进了草丛里,沈如琤莫名其妙。
等她都不耐烦的时候,纪长庚拎着一只雪白的兔子又从草丛里钻出来,身上还带着几片落叶杂草。
沈如琤最后到底没烤,只抱着耷拉着长耳朵的兔子新奇地薅来薅去,分开的时候放走了它。
她带来的东西慢慢变多,实在为难她,只好叫上了珍珠,不过只让对方在外面远远候着。
她并不信任对方。
有一次纪长庚在与她说话的时候,忽然皱眉转过头,沈如琤疑惑道:“怎么了?”
“有脚步声。”纪长庚压低了声音,凝神细听。
沈如琤看了一会:“可能是珍珠。”
紧接着她只听一阵窸窣声,珍珠的声音隔着树木在稍远处响起:“小姐,午饭备好了,蕴空师父刚请您回去用饭呢。”
“看吧。”沈如琤得意道,一边收拾东西站起来,“那我回去了!”
……
如此种种。
日子过得很快。
庵中清净,远离人间喧哗,也远离太子、远离侯府,沈飞燕不知在做什么,不常碰面,沈如琤乐得如此,过了一段尚算轻快的日子。
除了绣祝寿的礼物,她每日就在寺中听经诵经,多是药师经,偶尔会到前面的佛殿中去,香客来来往往。
有人求平安、有人求顺遂,有人求千金裘、有人求前途广,有人求爱、有人求解脱……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盛阴。
人有苦果,所以求善。母亲这样告诉她,但她那时候不懂,因为彼时她不需要求佛,她要什么就有什么。
到了天黑,香客散得差不多,有洒扫的小尼姑,见到她在殿中就行礼离开了。
沈如琤独自一人呆着,仰头看殿中巨大的漆金铜像,佛的嘴角向下,是一种苦厄而严肃的相。
她想求一些什么,又不知道可以求什么。
一个人忽然站在她身边,合手闭眼,虔诚地拜了拜。
沈如琤吓了一跳,转过去才发现是纪长庚,对方黑长的睫毛在烛光下微颤,俊美立体的五官在脸上打下阴影。
她没什么好气地嘟囔:“你一个异族人,怎么还信佛?大晚上突然出现……”
纪长庚睁眼,对她笑起来:“我们信仰自然。”
“那你还拜。”沈如琤道。
纪长庚很温和地回答她:“我不是替我自己拜的。自然是宽容的,无论是谁,它都会听取你的愿望,养育你、保佑你,我想你们中原的佛也是一样的。”
那是替谁拜。
沈如琤心里莫名不是很舒服,“唔”了一声:“你这么晚来做什么?清净庵敲钟之后,就不留香客了,你这蛮子不讲规矩。”
“我明日有些事情不能来,来和你说一声。如果要去空地,记得带上护卫。”纪长庚说。
沈如琤有点冷,两只手放到脸颊揉了揉:“你就来说这个?你来不来有什么关系。”
隔了一会不经意般问:“你明天去做什么?”
“店里有些事情需要处理。”纪长庚看她别扭,没有拆穿她,笑了笑,又叮嘱一遍,“不要总是一个人甩掉护卫,虽然……”
他用了一个委婉的词:“虽然比较普通,但是聊胜于无。”
沈如琤被他这种奇奇怪怪的话逗笑,忽然有个念头,她说:“你说他们普通,难道你很厉害?”
“嗯。”纪长庚低笑,“我很厉害。”
“我才不信你呢。”沈如琤拖长调子,尾音绵软。
在烛光和金箔的反光下,她的眼神柔软湿润,像是在撒娇,纪长庚曲了曲手指,他喉结微动,却没有反驳。
有人的脚步声响起,是之前洒扫的小尼姑,纪长庚往外看了一眼:“我走了。”
“下一次见。”
沈如琤看着他在小尼姑过来前离开,慢吞吞想,对方好像每次离开都会约定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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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琤原本觉得,对方来不来有什么所谓,有个人在旁边她还烦呢。
结果刚在那边呆了一小会,就觉得没意思。
她努力让自己专心绣了一会东西,中途穿线却穿了几次都没过去,气得想摔东西。
但是这地方一个人都没有,发脾气也没不知道给谁看。
沈如琤抿唇,不大高兴地收拾好坐垫、布包,抱着东西出去。
珍珠见她就问:“郡主不多待会?”旁边的护卫接过东西。
“不待。”沈如琤闷闷说,又解释,“来太多次有点腻,我回院子里绣。”
珍珠见她如此,忍不住捂嘴偷笑了一下,沈如琤正走神没有看见。
因回去得太早,沈如琤还撞上了在院子里的沈飞燕,对方看见她,有些诧异:“长姐姐。”
“今日回来真早。”
“与你何干?”沈如琤越过她,径直回到房间里。
沈飞燕不知想什么,被她忽视也不生气,反而看着她的背影笑了起来。
下午下了一场山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沈如琤坐在窗口看雨,手里的刺绣已经完成了一大半,是黑底金字绣的《药师经》选段,又在右上角绣了金梅花,她忽然鼻尖微动嗅了嗅黑绒布,这种染料味道不太好闻。
她发了会呆,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干脆趴下睡了一会,醒来忽然发现面前多了张被人用石子压着的硬黄纸——
“今夜戌时老地方相会,有东西送给你。”
落款是“纪”。
“什么时候放的……白日里没空,倒有空送信,鬼知道怎么混进来的。”沈如琤唔了一声,倒是对对方能进来不奇怪,毕竟纪长庚就是神出鬼没的,她自言自语,“还非得用纸写,土死了。”
她说完观察字条一会,又笑起来:“字好丑。”
一边出去找珍珠,说晚一些想去看星斗,让对方叫护卫一起,顺便备件厚些的袍子。
珍珠皱眉:“小姐!山里寒峭,又下过雨,夜里出去若染了风寒怎么办?”她与沈如琤熟悉后,知道对方只有脾气看着坏,才敢这么说话。
“我多穿些,再带个汤婆子。”沈如琤放软声音,“过几天就要离开了,而且下过雨天空干净。”
珍珠叹气,任劳任怨去安排了。
等用过饭食,沈如琤到空地那边去了,地上湿润,她一只手抱着汤婆子,一只手小心地提着裙子。
往常都是纪长庚等她,这倒是第一次她等对方。
也不知道要送什么东西。
天色早全然黑了,这边又偏僻,本来就没什么人,只有她手中灯笼亮着,稍微吹风,就灯影树影摇晃,还有簌簌声。
沈如琤抿唇,忽然喊:“珍珠!”
“郡主,怎么了?”不远处珍珠的声音响起。
沈如琤稍微放了心,松了口气,一边心里恼怒地抱怨纪长庚混账玩意让她这么等,一边解释:“我看错了,刚刚以为有虫子。”
她无聊地提着灯对着那棵杏树,在上面用手指写字,忽然听见脚步声和踩断枝丫的声音,身边多了一个人的影子,她看着树干抿唇笑起来,嘴里却气哼哼地埋怨:“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我下次不来……”
沈如琤话未说完,终于觉得不对。
纪长庚有这么矮吗……而且,靠近之后对方身上一股浓重的酒味和呕吐物的味道。
她还没来得及转头,就被人死死捂着嘴从后面抱住了,灯笼踉跄间掉落到泥地里,火光骤然灭了。
那手又汗又脏,让她一瞬间差点吐出来。
“唔!不许……”
她闷闷发出几个音,挣扎着,却被捂得快要窒息,脸色涨红,对方完全没有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在耳边,让她恶心得想哭。
就在沈如琤以为自己快要被捂死的时候,对方稍微松开了指缝,她顾不上嫌弃那味道,大口大口呼吸起来。
“混账!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若……”沈如琤恢复了些力气,哑着嗓子骂,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大名鼎鼎的泉宁郡主。”对方语调阴沉。
“承安侯府的嫡女,太子的亲亲表妹么……若不是你这个贱人!我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对方就是明明白白冲着她来的。
沈如琤又茫然又委屈,她哪里有做什么事情!
对方似乎对她的沉默不满,狠狠掐住她手臂细嫩的肉,沈如琤闷闷痛叫起来。
那人就疯疯癫癫笑起来,去闻她后颈的香味。
声音很熟悉,是谁……
沈如琤在疼痛中迷迷糊糊想,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就听见对方又说话了。
“那个混账太子……竟然能因为看你一眼就要我一无所有!”
对方扯她头发,逼得沈如琤仰头哭泣才喘口气继续道,“我丢了官职,还被岳父责骂赶走,就因为你这个臭婊|子勾引我……你总得赔我点什么吧?”
沈如琤娇生惯养,半点不耐痛,上辈子也没这么被人掐过,哭得快喘不过气,艰难地分辨他的话。
官职、岳父……最近还与她和太子有交集……
她想起来了,这个声音是那个姓文的司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