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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逢乱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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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旧的幌子在微风中轻轻地晃动,精瘦的黄牛拉着板车驶过尘土飞扬的街道,这里是大周中部的凉州河遥县,曾经这里商户如云,层楼叠榭,如今只有零星几个店铺开着,城门附近的茶肆里,坐着寥寥几个闲谈的茶客。
一瘦高个男子端着灰扑扑的茶杯说道:“喂,你听说了没?那位又在到处找游方道士了。”
边上一戴着洗的发白的绿帽子的大个张了张嘴,惊道:“乖乖,始皇废了老大劲才把儒家扶正,这位又是做什么?”
瘦高个摆了摆手,眯起眼神秘兮兮地说:“谁知道呢,你听说了吗,最近好多地方都闹妖怪。”
坐他对面,一胖胖的男人咬了一口手中的大白面饼,不屑一顾道:“要我说,根本没什么妖,都是人自己吓自己。”
“嗐,这可不一定,我婆娘说她太婆就见过!”瘦高个呷了口茶,边上的绿帽子也瞪大了双眼。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始皇之后谁他娘的见过?你见过?”胖男人白眼一翻,“我看现在的道士,都是坑蒙拐骗的!上回老张头说林子里闹鬼,镇上那个骗吃骗喝的臭道士一大早就跑走了!”
“说的也是,不说这个了,你们听说了没……”
瘦高个换了个话头,几人又凑在一起津津有味地聊了起来。
他们身后,坐着一个穿着鸦青色劲装的少女,一头乌发用同色的发带高高束起,英挺的五官加上刻意涂黑的眉毛让她看起来有几分少年郎的味道,她紧握着拳头,和边上的白胡子老头轻声说:“要不是我们四处收妖,这些人哪还有命在这儿说话?”
老头摸了摸同样花白的胡须,笑了起来,弯起的眼角布满了细密的皱纹:“嗨呀,小宁子,听听就好了!”
被叫小宁子的人哧了一声:“要我说,就该让他们见见那些邪物,好知道现在是个什么破世道!”
白胡子笑着摇了摇头,端起破口的陶杯,刚喝了口茶,店小二便端着菜盘上来了:“客官,面来咯!”
只见三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摆在了桌上,姜宁提起箸子正准备饱餐一顿,却发现这面虽冒着热气,却清汤寡水,汤内不见一点油星,倒是飘了几根野菜,她沉声问道:“我们五百文买的三碗阳春面,就这德行,肉呢?”
那店小二“哎呦”了一声,靠上了门柱,斜了姜宁一眼:“客官,现在五百文只能吃到这种面了,哪都缺粮食,再过几天五百文也吃不到了。”
白胡子老头掏出三个铜板放在桌上,温声道:“小二,前个月不是还好好的吗,最近是怎么了?”
小二收了铜板,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哎呀,客官有所不知,听说下头的白家庄出事了,两月间失踪了几十个壮丁,报官也查不出来,说是有妖怪,咱们河遥县一直都是从白家庄那运粮食来的,现在白家庄人人自危,都跑光啦,你看最近都没有铺子做生意了,有点钱的都跑上头青峡镇了。”
“你们镇里出这样的事情,县老爷都不管吗?”姜宁沉声追问道。
“嘘,县老爷前阵子刚被杀头,咱们这儿现在是三不管。”店小二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继而撇了撇嘴。
“杀头?妈呀,好怕怕。”姜宁对面坐了个体型高大的布衣男子,身长九尺,即便坐着也与那正直壮年的店小二一般高,胸口的布料更是被他的腱子肉撑得鼓鼓囊囊,看起来颇具威严,但眼神却痴痴的,脸上正露出惊恐的表情。
店小二不禁在心里琢磨,不会是个傻子吧,长得倒是英武不凡。
白胡子老头谢过了小二,三人便各自提碗吃面,姜宁觉得嘴里没味儿,吃了两口便忍不住问道:“师父,这县老爷死了,我们收服赤鸟的赏金该问谁要?”
“只能去州府碰碰运气了。”北谷子摇了摇头,叹息生逢乱世的不易,“看河遥县这般,天下大乱只在旦夕之间,也不知道妖星何时现世。”
“要我说,就是这皇帝老儿德不配位。”姜宁咂巴了一下嘴巴,往面里头放了点自带的辣子,“我们在这辛辛苦苦收妖,他倒好,为了个长生不老药,到处宰人。”
平民百姓或许不知道,但是身为为数不到的道士,姜宁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乾文帝为了长生不老劳民伤财,近年来各地藩王蠢蠢欲动,都等着各自为王了。
她对面,元祈呼噜噜吃的正香,仿佛这不是一碗面条,而是什么山珍海味,姜宁不禁十分羡慕,师兄不管吃什么都能这么开心,再看看自己略略动了两筷的面,她将碗推了过去:“师兄,我这碗也给你吃吧。”
元祈抬起头,嘿嘿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师妹,真好。”
北谷子也没什么胃口,放下了筷子和姜宁说道:“吃完这顿,咱们去白家庄看看吧。”
“我就知道师父你会这么说,其实师父,世道都这样了,你不觉得咱们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阻止妖星现世吗?”姜宁嘟着嘴,不知道她们师徒三人这样努力是为了什么。
“小宁子,我们不仅是为了阻止妖星为祸世间,更重要的,是帮你师兄找到解药。”北谷子看着元祈吃饱了傻乐的样子,摸了摸他的头,“走吧。”
师徒三人粗粗收拾了一下便离开了茶肆,徒留烟尘中的一抹背影。
白家庄位于凉州西南部,与黔州毗陵,它边上的官道属于黔凉之间的必经之路,四周群山环伺,走去白家庄并不算难,不知不觉师徒三人已在路上走了半日,姜宁敲了敲发僵的脖子,望着前方层层叠叠的山峦发呆。
两百多年前,北朝始皇聚集了当时的所有大能,欲将西王母等上古妖族一网打尽,本来人与妖属于互不相干,你不犯我我不犯你,始皇一声令下,各大道派死的死伤的伤,西王母被封印在鬼方之前以毕生修为下了一道谶语:“术士反,妖星现,人世灭。”
始皇本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百的态度,转眼又把自己雇来的道士一股脑儿全杀了,下令举国上下弃道奉儒,当时可谓是人心惶惶,毕竟谁家没放个元始天尊像什么的呢,这信仰岂是说改就改的,奈何君主发话,平民遭殃,家家户户花钱买的心里安慰都被砸了个稀巴烂。
但是这西王母也没说妖星现是哪一天,于是始皇后过了两百年,连续四位继任的皇帝看天下太平,好像没啥事,就把这个谶语抛之脑后了,民间的禁令也宽泛了很多,零零散散有些小道士出来卖卖平安符也都见怪不怪了。
再到如今的乾武帝把持朝政之后,这妖怪才真正开始活动起来,朝廷终于想起了这句谶语,可是没人知道妖星是什么,道家的藏书都被始皇帝烧光了,也许有当时逃过一劫的道门后人有孤本,也都不知道在哪。
不过,毕竟西王母说的是术士,那是旁门左道,正经道家人都是道士,也是抠着这个字眼,再加上乾武帝怕死,苟延残喘的道士们才得以继续留存。
北谷子的师尊玄天真人就属于运气好的,两百多年前,当时正年轻的玄天真人在北疆研习术法,听闻北朝的始皇帝做了这样天怒人怨的事情,便留在了北疆,收了不少徒弟,并告诫他们要以救助天下苍生为己任,以防谶语中的“人世灭”。
姜宁便是这徒子徒孙中的一员,自小她就在道观里长大,师父说她是故人的遗孤,生父生母皆被妖怪所食,他赶到时只有姜宁被父母埋在了米缸里,躲过了一劫,北谷子将她拿出来的时候,她的脸已经被憋成了青紫色。
在这样一个乱世长成一个武艺高强的女道士,她也算对得起父母的在天之灵吧。
也不知道她的生身父母,有没有投胎转世,要是没转世,现在世道不好,地府或许也揭不开锅,下次清明她一定多烧点纸钱。
姜宁正自我安慰着,陡然闻到一股浓烈的妖气从不远处传来。
她顿感不对,姜宁拔出腰间的软剑,警惕地紧盯着前方。
前头浓雾缭绕,肉眼根本看不清楚,山岚拂过,两边的槐树沙沙作响,更添了一丝诡异的气息。
姜宁和元祈跟着北谷子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突然一双穿着布鞋的大脚出现在了姜宁眼前,她抬起头,入目是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吊死在他们身侧的槐树上,尸体就在姜宁的上方,已经发青的长舌吐在他黑灰的嘴唇外边,突兀的眼球瞪着下方,仿佛在诉说自己的怨恨。
这具尸体显然已经吊死一段时间了,尸斑爬满了他的手臂。
北谷子点燃手中刚画好的黄符,口里喃喃了一会儿,浓雾逐渐散去,师徒三人这才发现,村里密密麻麻吊满了黑色的尸体,每个人都瞪着灰白的眼睛,直勾勾地凝视着他们。
风吹过,参差不齐的尸体一同摇晃起来,仿佛一口巨大的编钟,演奏着幽冥的乐曲。
姜宁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皱着眉说道:“这也太古怪了,这哪里是闹妖,这简直是活见鬼了!”
“乖乖,长舌头。”元祈喃喃道。
“看来这次的妖比那赤鸟还不一般呐。”北谷子摸了摸胡须,环顾四周,“这么大的怨气,不知道会养出个什么样的妖怪来。”
三人缓步在这诡异的村落中,姜宁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三人推门进入门扉半开的土屋,里头结满了蛛网,桌上腐烂的饭菜发出淡淡的恶臭,她恍然大悟:“师父,外面挂着这么多尸体,为什么一点臭味也没有?”
北谷子似乎也发现了这点,他沉吟一番,走出了屋子,仔细看了看挂在树梢上的尸体:“原来如此,这些全是被吸干精气的干尸。”
姜宁和元祈也凑过来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除了村子门口挂的那具尸体,里头的全都是皮包骨的人架子,她忍不住皱起了脸:“太狠心了,我们走过这么多村子,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恶毒的死法。”
“恐怕没那么简单。”北谷子也拧起了眉头,“这应当是一种祭祀仪式,附近也许还有别的村子遭殃了。”
两人正忧心忡忡地思索,不远处,四处晃悠的元祈突然惊呼:“人!有人!”
姜宁和北谷子立马赶了过去,只见村子尽头的河流里,一个女子正趴在河床上,长发和水面的树枝缠绕在一起,半张雪白的面庞浮在岸边,双目紧闭,配上她那身随着水波荡漾的红衣显得诡异非常。
在北谷子和姜宁的授意下,元祈一把将女子从河水中拉了出来,姜宁上前探了探女子的鼻息,转头说到:“还活着。”
北谷子掏出救心丹给她服下,姜宁又按了按女子的胸口,半柱香的功夫,女子吐出几口浊水,不住地咳嗽起来,她睁开双眼,先是愣了一会儿继而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抓着地面开始后退:“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
姜宁急忙按住了她乱动的身子,摇晃了两下:“姑娘别怕,我们从河里把你拉出来的,想问问姑娘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红衣女人似乎是懵了,她乌黑的瞳仁呆滞地凝视着前方,姜宁往她额头贴了个清心符,这才缓过来点,她看着眼前的三个人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