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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探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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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天气,正是冷的时候,象队排着整齐的队伍前行,口鼻哈出团团白雾在光洁的象牙前蒸腾,水汽氤氲,如露珠般挂在飒沓流星烟栗色的长毛上。
项北辰伸手,轻轻拂去那些闪亮的水珠。
飒沓流星轻轻眨眼,乌黑的眼珠亮晶晶,似乎是在道谢。
鹿一鸣仰着脑袋,满眼羡慕地望着这头身形巨大的长毛象。
这一个月来,鹿一鸣日夜都跟这庞然大物同行,现在看到它,仍觉得震撼无比,那堪比小丘陵的身躯,还有盘踞在长鼻子两侧弧度优美的巨大象牙,无不令他心驰神往,恨不能立刻掉头回北蘅,也去麓山下寻头一模一样的来当坐骑。
他低头看自己胯/下的牡鹿,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跟其他牡鹿比起来,将军的一对鹿角如树冠般散开,算得上威风凛凛,但是走在长毛象身边,身高却只及人家的一半儿,有点不够看。
他喃喃道:“飒沓流星,飒沓流星,北辰哥,我觉得这名字文邹邹的,跟这大家伙不配啊,不如跟我的换换,将军这个名字更适合它……”
象背上盘腿坐着个年轻人,身子随着长毛象的走动轻轻摇晃。
他眯眼看前方,不理会鹿一鸣的说话,却问:“前面那片,灰蒙蒙的,是晏都的城墙吗?”
项北辰坐的高,自然看的远,鹿一鸣的视线却被前方层层叠叠的树林挡住,伸长脖子望了半天,什么影子也没看到。
他有些负气地摸出自己的弓箭。
浑厚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从这里还看不到晏都的城墙,那片影子应该是桑榆山,咱们今晚就在山脚下扎营,明日再进城。”
项北辰长长地哦一声,回头看说话那人:“二叔,为什么要等明天?”
北茫王鹿九成看他一眼:“怎么?着急了?这么想去凑热闹?”
项北辰双腿一蹬,轻轻转个身,稳稳落下。
他趴在象背上,双手垫着下巴,看着鹿九成:“晏都好玩儿吗?真像他们说的那么热闹吗?”
鹿九成身后,大象们扇动着耳朵,慢悠悠地走着。
项北辰看看那些普通的象,又瞧瞧自己身下的飒沓流星,对比之下,唇角不由地扬起来。
鹿九成张张口,还没发出声音,就被一声斥责打断:“小子,你是去玩儿的吗?另外,你坐好!看看你那是什么样子?马上就要到地方了,你可规矩着些,别闯祸!听见没有?”
项北辰看着自己吹胡子瞪眼睛的爹,瞬间坐直身体,举起双手,一脸无辜:“阿爹,你还不知道我,最不爱闯祸的……”
话没说完,就听见弓弦声响,接着是羽箭破空声,鹿一鸣兴奋地大叫:“中了!”
项北辰余光看过去,轻轻摇头,说:“没可能,小毛头。”
这句话声音不高,但还是被鹿一鸣听见了,他脸憋的通红:“肯定中了!不信去看看!”
“看看就看看!”项北辰从飒沓流星身上滑下来。
两个小子一起钻进树林里,项万钧在他们身后喊:“别惹事!”
俩人胡乱答应着,脚下不停,直往树林深处钻。
两位老子坐在各自的马背上,互相看一眼,眼神里都带着十分的无可奈何,项万钧叹道:“还是姑娘省心啊!”
鹿九成看跟在身侧的马车,车帘子拉的严丝合缝儿,里面不时传出阵阵铃铛儿般的笑声,不由地摇头道:“不见得,你说,这一天天的,她俩怎么那么多悄悄话好说?”
顿了顿,又满脸不解地问,“都在聊什么呢?”
项万钧没被胡子遮住的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谁知道呢……”
说音刚落,车帘掀开,清丽的脸探出来:“阿爹,说我坏话呢?”紧接着一张娇俏可喜的脸也透过窗缝向外看:“大伯,被我和南锦姐姐抓住了吧?”
鹿九成立刻斥道:“呦呦,怎么跟大伯说话哪?没规矩!你看看南锦,多稳重!你们这一个两个,野惯了的,到了晏都,可要收敛一点儿,不然……”
不然什么,他没接着说,因为鹿呦呦见势不妙,恐怕又引出老爹的长篇大论,吐吐舌头,迅速缩回车厢里,只剩南锦稳稳抛过来两个果子:“二叔,阿爹,渴了吧?吃个果子润润喉咙。咦?北辰一鸣他俩呢?”
项北辰和鹿一鸣踩着枯枝败叶在林间穿梭,远远看见一只毛色漆黑的渡鸦胸口插着羽箭,掉落在树下。
“哈哈!”鹿一鸣眼睛一亮,“中了!”
“不对,”项北辰皱眉,“你那一箭的劲力是够了,但是准头还差了些,没道理啊!”
他的目光在树下转一圈,随即定在某处。
树干上粘着原本不属于那里的泥土,还很湿润,应该是刚粘上去不久。
他全身立刻警戒起来,向前走两步,假装查看渡鸦,挡在鹿一鸣身前。
这么凑近一看,才察觉那渡鸦下半/身羽毛凌乱,明显有被人抓过的痕迹,而鹿一鸣和自己都没有碰过它的身体。
鹿一鸣乐呵呵地提起渡鸦的翅膀,嘴里嚷嚷:“正好!拿回去给晚餐加点儿料……”
话没说完,冷不防项北辰突然出手,一把拽出渡鸦胸口的羽箭,反手向树上射去。
他本以为,这一下出手,藏在树上的人该忍不住动起来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一箭射过去,竟如石沉大海,既没有听见任何声响,也没有人从树上扑下来。
他这么一番动作,鹿一鸣也察觉出不对来,伸手握住腰间刀柄:“有情况?”
项北辰推开他探出来的脑袋,像豹子似的,身上的肌肉突然发力,拔出腰间的阔刀,踏上树干,身体凌空而起,向某处砍去。
枝干交错间,一只染血的羽箭向着他的面门直射过来!
项北辰挥刀横劈,羽箭被砍为两段。
藏在树上的人再也呆不住了,身子一拧,向反方向逃去!
项北辰冷笑:“想跑?没那么容易!”
阔刀如影随形,粘在那人身后。
那人身穿灰衣,头戴斗笠,下面坠着长长的黑纱,把头脸挡的严严实实,见跑不掉,他回过身来,跟项北辰过了几招。
手下倒是不弱,不过力量差点儿。
项北辰心里想着,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阔刀舞成光影,刀刀不离那人的身体方寸之间。
那人空手挡几招,知道自己单凭肉掌无法取胜,闪过一记横劈后,突然揉身向前,扑到项北辰身前,双掌交错间,手中已多出一把黑黢黢的小剑。
“亮家伙了,”项北辰说,手下不停,刀光闪闪,“不过没用,我劝你识相点,少做无谓的挣扎,快点束手就擒!”
那人没说话,不过项北辰却听见他鼻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冷哼,似是嘲笑。
“我不想伤你,”项北辰被那满含不屑意味的哼声给刺激了,“不过,我也提醒你,本侯爷一向都没什么耐心。”
回答他的是那人越发狠戾的动作,项北辰目光一沉,刀法变换,陡然凌厉起来。
那人自知力量不及他,并不和他硬碰,一边和他缠斗,一边找机会溜走。
项北辰看穿他的心思,说:“休想!”
不久前远程射中一只渡鸦,内心对自己箭术水平有了新认识的鹿一鸣拉满弓弦,将箭尖对准缠斗在一起的两人,蓄势待发。
项北辰无意间瞥见鹿一鸣和那闪着寒光的箭尖,心中大叫:“不好!瞎凑什么热闹!这不添乱吗?”
还没等他出声阻止,白羽箭已然离弦,嗖地向他们这边飞来。
那人瞅准机会,小黑剑猛地刺向项北辰的胸口,项北辰侧身闪过,身后传来鹿一鸣凄厉的叫声:“北辰哥!小心!”
伴随着他的话音,项北辰只觉得肩头一阵钻心的疼痛,他不由地骂道:“鹿一鸣你个臭小子,准头不行,劲儿倒是挺大的啊!嘶!”
微微侧头,果然瞥见染血的白羽正在自己肩头颤动。
鹿一鸣带着哭腔在后面嚷嚷:“北,北辰哥,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可别放在心上……”
项北辰肩膀疼痛,眼见那人已经借机纵出,正往树林里钻,心中急怒交加,阔刀脱手,携风带势,向那人贯去!
他还是手下留情了,避过他的要害,那人听着身后的风声,知道这一下被击中了那是非同小可,急急侧身,在千钧一发之际堪堪避过。
阔刀寒光闪烁,擦着他的身体飞出,呯地钉进前面的树干,那树身猛地震了震,几截枯枝掉落下来。
那人避过这一下,脚步不停,闪身钻进旁边的树丛中。
项北辰正要追过去,突然呜喵一声,一只花猫从树上扑下来,正好挡在他身前。
项北辰顿了顿,然而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那人已经完完全全消失在树林里了。
项北辰扶着受伤的肩膀,恨恨地看向他逃走的方向。
这花猫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鹿一鸣蹿到他跟前,踮着脚尖,伸头看他的伤,箭簇穿透狼皮坎肩,大半都扎进肉里,殷红的血正顺着伤口汩汩外流。
鹿一鸣颤声说:“北辰哥,你……怎样?”
项北辰白他一眼:“你觉得呢?”
“挺,挺疼的吧?”
“你说呢?”项北辰大步走上前,看着嵌入树中的阔刀。
银白的刃口上,染着抹血色,一颗殷红的血珠坠在下面,要落不落。
“受伤了啊?”项北辰看见血迹,心情好了些,伸手去拔刀,手伸到一半,突然转个弯,小心翼翼地从刀刃上取下样东西。
鹿一鸣睁大眼睛,看着那东西,满脸迷茫:“这是什么?细细长长的,是衣服上的线吗?不对啊,他明明穿的是灰衣服,这线怎么是金色的?”
项北辰捏着那东西看一会儿,若有所思,掏出自己的帕子,把那东西放进去,包好后又揣回怀里,转过身对鹿一鸣说:“你的帕子拿过来。”
“干什么?”鹿一鸣嘴上问着,把帕子掏给他,项北辰一咬牙,伸手拔出白羽箭,接过帕子直接按在伤口上。
鹿一鸣瞪大眼睛,心痛地瞅着那被血染红的帕子,小声呜呜:“那是我娘绣的,她不太会做女红,半年才绣好一条,我自己都舍不得用……”
项北辰白他一眼:“两个选择,第一,瞒天过海,快点把伤处理好,回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免得麻烦啰嗦;第二,实话实说,告诉你爹你射了我一箭,放走了坏人,你自己选。”
鹿一鸣闻言,立刻喊:“哥!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哥了,一条手帕够用不,要不要我把外套脱给你?”
“免了。”项北辰坐在石头上,脱掉坎肩,扎住伤口,擦拭血迹。
鹿一鸣蹲在他身边,看他动作,憋了几次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哥,你怎么知道树上有人?”
项北辰幽幽叹口气,想起鹿一鸣毕竟只是个十二岁的小毛头,自己足足比他大了六岁,承他叫一声哥,就耐心解释说:“那树干上有湿泥,是刚沾上去的。另外,还有那只渡鸦,身上羽毛蓬乱,很明显被人抓过。我猜当时是你的箭飞来,本来目标应该是渡鸦的,但准头却偏了,正对着蹲在树上的人,那人反应也算迅速,伸手抓住渡鸦,迎上箭簇,为自己挡下一箭,再把渡鸦抛到树下,引开来人,这本是个一箭双雕,不暴露自己的好计策,不巧……”
鹿一鸣这回颇有眼力见儿,立刻接上:“不巧遇见了哥,就好比遇到了命中的魔星,把他克的死死的,最后还被我哥打伤了,哥,你真行!不过,这人跟着咱们干什么?”
项北辰冷哼:“探子呗!这一路上,来来回回的,不知道有多少拨人跟着咱们探来探去!哎,我说,一鸣,你可长点心吧!不然到了晏都,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鹿一鸣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望着黑影幢幢的树林,背上没来由地起了股寒意,他往项北辰那边挪挪,讨好地说:“北辰哥,我不怕,有你罩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