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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人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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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是初在出卧底任务的前一个晚上思考了很久,究竟要不要带上白京平的这部手机。
高中时期,沈是初在低谷,瓶颈,倦怠绝望时,这部手机曾经给予他无法言说的巨大力量。也是自从那一次以后,沈是初就没再打开过那部手机,因为光光那段内容就已经支撑他到大学二年级。
可是,不要想也能知道,真正开始任务——踏进那块深不见底的沼泽,之后,将要面对多大的困境与折磨,彷徨与痛苦。
沈是初最后还是没忍住带上了那部手机,可却在出境后的第一天,发生了令他最最畏惧的事情。
直到现在他还清楚地记得当时耳边远远近近的声音,甚至能一个音节也不落地翻译复述出来。
和白京平相处的那段短暂而珍贵的时光中,经常看见他带着耳机,耳机里那些被沈是初称为“催眠曲”的音频,与这些远远近近的声音如出一辙。
沈是初和几个不知身份,不同年龄的男人被他们推踹进一片无名之地的大片沼泽,除了衣领里那块被紧紧珍藏的翡翠观音,所有所有的私人物品都被泥潭吞噬而去。
很难形容他当时的感受,只是那部手机没进沼泽的那一刻,沈是初恨不得自己同它一起沉下去。
周身时坠入无底深渊一样的冰冷,潮湿厚重的空气砸在他扬起呼吸的脸上,异乡的人语声伴随着劲风,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他脆弱单薄的耳膜。
我实在实在不该将这部手机带过来的。沈是初望着缓慢飘来的墨色云层,视线忽然有些恍惚。
天空飘起了小雨,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大,站着的那些人嬉笑咒骂着转回遮雨之地。豆大的雨珠劈里啪啦地打在沼泽地上,溅起的泥土点子沾满了沈是初的脖颈与脸颊,蹦劲他湿润发红的眼眶中,他死命绷着有些青涩的面孔,忍着巨浪涨潮般的泪意。
而那仅仅才是个开始。
“小初......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儿,我在......”白京平半跪在地上,紧紧搂着软在地上,微微颤抖着的沈是初。
又过了一会儿,怀中的人眼神逐渐聚焦,茫然中带着点苦恼地皱了皱眉,抬头看向白京平,愣愣道:“我刚刚......是不是犯病了?抱歉,我不记得了,我想不起来了。”
白京平把他环在怀里,一下又一下地低头吻他的额角:“不愉快的回忆,不记得正好,我们沈是初只要记好的。”
他紧紧拉着沈是初的手指:“你看,我抓住你了。”
白京平抓着沈是初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认真地说:“我不会再放手了,来,我把你拉上来......我抓住了,我永远都不会放手的。”
像清风,途经一片漫无边际的,阳光下的花海,裹挟着香气飘过来,沁润着沈是初的双颊和眼眸。
泪水倏地滚滚落下,被白京平一下又一下的吻着。
沈是初情绪稳定下来时,白京平又去重新煮了碗面,不咸不淡,味道正好,不过沈是初并没能吃多少。
好久好久没有这么放肆的哭过了,沈是初哭泪了,也久违地产生了些许困意。
这一觉,沈是初睡到了第二天天亮,但基本上每隔半小时就会惊醒一次,有时甚至不超过十分钟,最长也不过一个小时。
但他每次猝然睁眼时,入眼的便是白京平沉静好看的眸子。白京平一直将他搂在怀里,紧紧贴着,亲吻他的眼睛,轻拍他的后背,像哄小孩睡觉般地不住低语重复:“不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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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春雨一场暖,一场夏雨一场热,接连了好久的艳阳天终于飘起了雨。
沈是初裹着一个薄毯,抱着膝盖坐在落地窗边的懒人沙发上,安静地看着窗外的细雨,眸光时浅时深。
过了片刻,白京平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条,放在沙发旁边的小桌上,又到茶几上找到空调遥控器将温度调低了几度,说:“这几天让程博尔睡我房间,我在这里陪你住,行吗?”
沈是初想了想,笑起来:“他心里肯定乐死了。”
白京平闻言也笑了两声,端着自己的那碗面条走过来,在沈是初身旁坐下。
沈是初吸溜了口面条,色香味俱全,他砸吧了一下嘴,缓缓道:“感觉有些不真实......”
沈是初看向白京平,轻轻笑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画面。”
“现在可以想了,”白京平说,“什么都可以想。”
沈是初沉默着咽下一口香软的面条,似乎真的开始想起来。
过了片刻,他眨了眨眼睛,微微提着嘴角:“......你说,什么都可以想么?”
白京平顿了下,俄顷轻轻挑了下眉,眼角带着些许笑意地问:“你刚刚在想什么?”
沈是初的脸立刻做贼心虚似的红了,忙着否认:“没,没什么。”
白京平笑起来:“你知道你和以前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吗?”
沈是初听他这么问,那只半残废的手下意识瑟缩了下,然而表面装作淡定地问:“什么啊?”
白京平腾出一只手,按住了沈是初那只伤痕累累的手,温柔地用手掌包裹住,旁若无事地用他的指腹轻轻地蹭着沈是初手指上的皮肤,说:“脸皮变薄了。”
沈是初的手指被很舒服地蹭着,心脏也被这只手捻揉着,似乎就将软成水了,提着嘴角问:“我以前脸皮很厚吗?”
白京平想了想,说“脸皮薄的人大概不会在公交车上主动开口跟人要位置吧?”
沈是初愣了下,“噗”一声笑了。
这一句话,将二人拉回年少初遇的那段时光,两个人都禁不住细细地品尝起他们的回忆来。
他们也没再说话,听着盛夏的一场突如其来的小雨,安安静静地坐在落地窗前吃着清汤面,时不时地相视一笑。
又过了好一会儿,沈是初突然开口说:“感觉,少了点什么,这碗面。”
白京平抬眼,看向沈是初,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一如以前那般柔软:“忘了放虾皮了。”
沈是初愣了愣,又过了好一阵儿,缓慢道:“我想,下一次我会提醒你放虾皮的。”
白京平的手指顺着沈是初脸上的轮廓向下,停在他的脸颊处,用指腹轻轻压了压,柔声说:“不着急,慢慢来。”
沈是初抿了抿嘴唇,其实他也担心,担心自己还是接受不了而让白京平失望。他用脸颊蹭了蹭白京平的手指,站起来:“你做饭辛苦了,我去洗碗。”
白京平和他一起站起来,沈是初伸手把他按下去,又把落地窗的窗帘全拉下去,借着从布料间透出的光,沈是初找到电视遥控器递给白京平:“你找个电影,等下我们一起看。”
沈是初洗好碗后,用带着清新香味的洗手液反复将手指洗了几遍,擦干水后回到客厅时,白京平正懒懒地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稍微直起些身子为沈是初腾出自己怀里的地方,朝他抬了抬手臂。
沈是初忽然感觉心里酸酸甜甜的,他不是不知道自己昨晚醒了多少次,白京平大概都没怎么休息,本来就是因为过度疲劳刚出的院,就是铁打的身体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沈是初小跑过去,就着白京平打开的手臂钻到了他的怀里。
“刚刚挑了个科幻电影,之前上映的时候听同事说挺不错的,你看看有没有兴趣?”白京平把身旁的遥控器递给沈是初。
沈是初没接,只是往白京平的怀里钻了钻,嘟嘟囔囔道:“喜欢,挺感兴趣的,就看这个。”
白京平轻笑了下,按下遥控器上的播放键。
“对了,你这些天都没有去上班,”沈是初抓起白京平揽在他肩上的手,玩似的轻轻捏了捏,说,“你们老板,应该叫院长吧?他们不会有意见吗?”
“不会。”白京平淡淡道。
“真的假的?”沈是初笑着问。
“嗯,”白京平耐心地回道,“我辞职了。”
“辞职?”沈是初有些惊讶,“怎么突然辞职了......和我有关吗?”
白京平用指腹在沈是初脖颈间微微凸起的疤痕上轻轻摩挲着,沈是初感觉有些痒,但又很舒服。
“沈是初?”白京平轻轻喊了声。
“嗯?”
“你还记不记得,以前答应过我,要带我去吃东南街的章鱼小丸子?”
沈是初愣了下,伸手环住白京平的脖子,反把他揽进自己的怀里:“......当然记得。”
白京平顺从地埋进沈是初的胸口里,闭上眼睛用脸颊蹭了两下,“看完电影我们就去好吗?”
他的声音轻轻的,困极了了样子,仿佛下一秒就会睡着。
沈是初伸手在他的后肩上哄睡似的拍着:“好,你先睡吧,等电影看完,我喊你起来,然后我们去吃章鱼小丸子。”
等白京平稍稍睡熟些的时候,沈是初悄无声息地起来,在客厅点了一只程博尔为他准备的安神香,随后自己收拾了下,带着手机出门了。
东南街离这儿不远,循着记忆中的路线,不消多少时间和工夫,沈是初就看见了标着《东南街》三个大字的牌匾。
和记忆中的如出一辙。
傍晚的霞光给他镀了一层格外好看的颜色,沈是初抬着的眼睛眯了眯。
抬脚开始往里走,很久很久之前,这一条街的每个商铺他都混的很熟,从刚学会走路的年纪开始一路走着,甜甜的小嘴遇人就叫,爷爷奶奶喊个不停,往往走到他奶奶家时,手上都要抱一堆好吃的好玩的。
而现在,站在路口入眼望去,竟一个稍微眼熟些的面孔都寻不到。
距离上一次回来,也有一两年了。现在想来,他自己实在是不孝顺得很,仗着家人宠爱的无条件的信任,竟然想就这样扯着谎,从此消失。
正是太阳落山的时间,游客最多,路上很挤。沈是初几乎是被人流推着往前走的,路上,他敏感地注意到身旁隔着几个人的女生正举着相机朝他照相,沈是初的毛孔条件反射一炸,紧接着又缓缓放了下来。
沈是初朝着镜头很轻地眨了下眼睛,嘴角展开一个浅浅的笑来,随后消失在人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