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逗号 ...
-
心中有事,沈和豫没再理沈是初,转而向跟在自己身后,隐于楼梯拐角的人道了声:“你跟我来。”
刚走半步,注意到自己儿子忽然松了口气的样子,他心中忍不住发笑---自己培养了十五年,怎么就培出这么个胆小玩意儿。
“你也跟我过来!”在经过沈是初身边时,沈和豫丢了句。
注射室门外有个凳子,专门给病人坐着扎针挂水的,注射室里有两名护士,正颇为娴熟地配着药水,二人见到沈和豫都停下手中的事情,打着招呼准备站起来。沈和豫摆摆手让她们继续忙,又把门口的武洋洋喊了进来,将刚刚写好的配方给她让她给男生配药挂水。
一切安排妥当后,沈和豫这才将注意力转向沈是初。
沈是初正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口的棒球帽——让他吓了好一跳的那位“背后灵”。
胸口的那块翡翠观音已经被他塞进了衣服里,只能看见挂在脖子间的那根蓝黑色的编织绳。
他上身穿着一件尺码宽松的黑色长袖,下面倒是很应季的烟灰色运动短裤,露出的小腿匀实而修长,膝盖上的红印变淡了些,脚上踩着一双款式十分简单的拖鞋。
棒球帽的帽檐依旧压得很低。
沈和豫有些不耐烦地将双手插在白大褂里,压着眉毛轻咳了声。
沈是初竟然恍若未闻,仍在目不转睛地关注着门外的男生。
男生一只手背上扎好了针,起身抬起另一只手准备取输液瓶,一旁的武洋洋扣着两瓶药水轻轻推了下男生的手臂,兀自取下输液瓶举着带他去找位置了。
沈和豫终于忍无可忍,出声道:“你看够了没有?”
沈是初顿了下,转过头:“爸。”
沈是初的眼睛像极了他妈妈,大而亮,又密又长的睫毛卷在其上,当整张脸没什么表情地注视着某样东西时,无端会生出些无辜和似有似无的嗔怪。
沈和豫感觉自己又没脾气了,语气有些无奈:“你来这儿有什么事?”
沈是初想了想,问道:“爸,那个男生伤的左胳膊吗?”
沈和豫打量了沈是初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刚刚洋洋姐没让他自己举输液瓶。”沈是初继续问,“他伤的怎么样,很严重吗?是不是缝针了?”
沈和豫忽然板起脸来,“沈是初,别人的事情少打听,管好自己。”
许是沈和豫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严厉,旁边地两个小护士都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
沈是初慢慢低下眸子,声音低低地,“可是今天在公交车上他给我让过座,不能算别人吧。”
虽然让得很被动。
沈和豫嗓子噎了下。
外面那个冷冷淡淡的男生怎么看也不像是会主动让座给同龄人的性格。
也不知道自家儿子当时柔弱成什么样子才会让他这般反常。
过了会儿,沈和豫叹了口气,不自觉地软了些调子,“那小孩儿就是伤口发炎了,没什么大事。你呢,什么事儿啊今天过来?”
沈是初半信半疑,但也没多说什么,抬起一条胳膊伸到沈和豫面前,幽幽道:“被狗咬了。”
沈和豫:“......”
打完狂犬疫苗后,沈是初用棉签按着针孔看他爸忙前忙后,他爸往哪儿走两步他就朝相同的方向走一步,跟屁虫似的,“老爹,明天就去军训了,打这个疫苗有影响吗?要不要请个假?”
沈和豫用脚指头都知道他儿子心里打得什么算盘,“没什么影响。”
沈是初不放弃,“我明天就要开始军训了,听说要去C市的国防基地,那后两针怎么办?要不还是请个假吧?”
沈是初被咬得不严重,除了这次还需要再打两针,两次都在军训期间。
沈和豫吸了口气压下快翻到头顶的白眼,回头:“我把药水带过去跟你打,行吗?。”
“啊,”沈是初有气无力地应了声,“那行。”接着无声地叹了口气。
沈和豫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本增广贤文,并着几张A4纸一起递给沈是初。
沈是初干咽了下,挣扎道:“可以不抄吗?”
沈和豫瞥了他一眼,“也行,交医药费,400块。”
“......”沈是初摸了下鼻子,接过增广贤文,“抄几张?”
“三张,你去那个小孩儿那抄,他发烧嗓子烧坏了,换水的时候你帮他喊一下护士。”
虽然沈和豫一口一个“那个小孩儿”,但棒球帽身高体长的,又看不见脸,沈是初觉得他一点“小孩儿”的样子都没有。
二楼的武洋洋好不容易闲开手,下楼找到沈是初,“小初,帮姐个忙呗。”
沈是初转悠完一楼没寻到棒球帽,刚准备上楼找,闻言看向武洋洋,“我还能帮到你忙?什么忙?”
武洋洋压了些声音,“刚刚那个男生,黑衣服戴个帽子的,你还记得吗?”
沈是初愣愣地“嗯”了声。
“你帮我去要个联系方式呗。”武洋洋摸了下脸,有点不好意思。
沈是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洋洋姐,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性,他还是个未成年。”
“什么?”武洋洋诧异,倏地瞪大眼睛,“未成年?”
沈是初郑重地点了点头,根据他15年来跟他爸朝夕相处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比‘沈是初性别男’这个命题还真。”
武洋洋被逗得笑了下,刚刚升起的尴尬消了不少,扶额道:“哎,什么事儿都,现在的小孩......算了,我先去忙了啊。”
棒球帽在二楼的最角落处,头贴着椅子的靠背微微歪着,像是睡着了。
沈是初走近坐在他旁边的空位上,在扶手处摆好A4纸,借着狭窄的木质扶手变变扭扭写了几个字,想了想还是起身将书和纸摊在座位上,从中抽出多余的一张A4纸垫在屁股底下坐着。
心无旁骛地抄了会儿书,忽然感觉脚踝处一阵痒意。沈是初探手挠了两下,却感觉越来越痒。低头一看,脚踝上赫然一个大蚊子包!
他转头看了看,刚刚还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蚊香此刻了无踪迹,眼睛转了半圈才在对面一个小毛孩脚下位置看到。
小毛孩大剌剌坐在输液椅上,两只小短腿在两盘蚊香上悠闲地晃着。
沈是初板起脸瞪了他会儿,企图这小孩儿能深刻反省,主动改过自新。
沈是初瞪得正起劲儿,小毛孩旁边一个纹着花胳膊的男人间有人盯着自家儿子,给了沈是初一个警告的眼神。
沈是初挺着腰和花臂对视了两秒,抿了下嘴唇,将脖子缩了回来。
呵,狐假虎威的小屁孩。
沈是初翻了翻口袋,可惜带的糖全吃完了。他又数了数剩余的白纸——刚好三张。
沈是初只好将屁股底下的白纸抽上来,掸了掸上面的灰尘然后压进增广贤文里。
另拿一张干净的A4纸,长方形的白纸几经翻转,一只惟妙惟肖的小青蛙便诞生了。
沈是初用这只折纸青蛙换回了一盘蚊香。
看着蚊香盘里飘出的细细白烟,沈是初心里升上一股安逸感。他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一瓶一段指节大小的花露水,蹲下身子往自己的脚踝上喷了喷,喷完了之后还准备好心地帮旁边的棒球帽喷两下。
突然,棒球帽的腿忽然往后退了下。
沈是初抬头,正好撞进棒球帽清明的眸子。
沈是初突然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追求者的武洋洋会主动要他的联系方式了。
好看分很多种,有第一眼一般,但越看越好看的五官周正型,有鼻子眼睛嘴巴都很一般,组合起来却独有韵味的歪打正着型,也有第一眼看起来挺好看,看久了也就那样儿的距离限定型......
沈是初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这个棒球帽应该被划分到哪个里面,不过沈是初条件反射似的想到了那块隐于布料下的翡翠。
他的目光微微下移,“你的翡翠观音和你很配啊。”
棒球帽静静地看着沈是初。
“哦,对不起,我忘了你不能说话了。”
“......”
棒球帽的表情看起来有那么一瞬的无语。
沈是初问道:“你带手机了吗?”
棒球帽小幅度地摇了下脑袋。
沈是初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解锁打开记事本递到棒球帽手上,“你要是想说什么打字就好了,密码是4个1。”
“对了,你还记得我吗?”
棒球帽瞥了他一眼,过了两秒低头在屏幕上敲了两下。
沈是初抻着脖子看了看。
——蛀牙
沈是初:“......”
沈是初忍了会儿,到底没忍住,“我骗你的,虽然偶尔会牙疼,但还没有到蛀的程度。”
沈是初理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指了指手上的小瓶子,“这里面是装的是驱蚊止痒的花露水,夏天哪哪都是蚊子,随身带一个特别方便。”
沈是初将小瓶子塞到棒球帽另一只手里,“这种瓶子市面上很难买到,我妈从外地带了几个回来,这个就送你了,撒谎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好吗?”
说完沈是初又伸着脖子去看手机。
屏幕上多了一个逗号。
沈是初没理解,抬头看向棒球帽,棒球帽正巧抬眼看了下输液瓶,和他错开了目光。
沈是初好心道:“你别担心,等要换水的时候我帮你叫护士。”
棒球帽的目光在沈是初脸上停了两秒,忽然看向了他的身后。
沈是初转头,是他老爹和一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一身常装,标准的国字脸,笑得随和。
沈是初撑着膝盖站起来。
他认识这个男人,在地方台的新闻联播上——南安鼎鼎有名的市公安局局长。
也在他家里见过,很多次。
赵晋鹏和他老妈那边沾着亲戚,他自己本身身体也不太好,经常有些小打小闹的毛病,基本上都来找沈和豫,几来几回,关系也就热络起来。
沈是初心下疑惑为什么他会突然过来这里,看他的眼神关注点,此行的目的应该是自己旁边的棒球帽。沈是初面上自若地喊了声“赵叔”,赵晋鹏含笑答应着,又无关痛痒地问候了两句,这才将目光有转回那个棒球帽,用着九分关切担忧带着半分的责怪的语气,“生病了怎么没跟叔叔说一声?”
棒球帽按灭了手机,清了清嗓子,哑声道:“不用麻烦的。”
沈是初实在是不解:赵晋鹏没对棒球帽暗哑的声音多做反应,看来是早就知道了,不过市局离这儿并不近,这棒球帽又没带手机,赵局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们门诊这里?
上头刚布置了任务,局里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处理,赵晋鹏不方便多呆,“待会儿小詹哥哥会过来陪你,等挂完水我再过来接你们去吃晚饭,好吧?”
棒球帽轻轻点了下头。
赵晋鹏又关照了几句,“行,那叔叔先走了,再见啊。”
棒球帽抬手摆了摆。
几乎是赵晋鹏刚离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便急匆匆三步并两步地跑来了。见男生有人照应了,沈和豫便让沈是初收拾收拾准备回家。
沈是初接过自己的手机和棒球帽简单道了个别,接着缓步走到沈和豫的办公室。
沈和豫正跟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测体温,看见沈是初随口问了句,“怎么了?”
沈是初说,“我手机没电了......我想打个电话给妈妈让她回家的时候帮我带本书。”
沈和豫不作他疑,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叮嘱说:“以后充好电再出门。”
......
沈是初在一天之中第三次坐上了61路公交车。因为心不在焉,他竟然坐过了站。下车后踱到对面的站台边,想着刚刚碰到的事遇见的人,兀自失神了会儿,终于还是拨通了沈和豫的手机。
“爸。”沈是初低低地喊了声。
“手机不是没电了吗?”
“骗你的。”
“......”
沈是初重复了声,“老沈。”
沈和豫听出了他语气的变化,顿了顿,直觉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怎么了?”
沈是初轻飘飘道:“我刚刚看见你的通话记录了。”
“......”
“那个男生没带手机,听赵局长的意思他也没有提前说,所以赵局之所以会突然出现......是因为你。可是爸,你一向不多管闲事的,更不会做出让病人主动联系家长这回事,除非......”沈是初的声音轻了轻,“除非你透过伤口看出了别的什么,很严重的----”
沈和豫声音一沉,打断道,“沈是初。”
沈是初对他爸警告的态度置若罔闻,继续道:“一开始我还只是怀疑,直到看见通话记录上的......打给赵叔的电话,恰好是你们在三楼小隔间单独相处的那段时间......我想了很久,爸,他胳膊上的伤是不是——”
“是家暴,”沈和豫再一次打断了沈是初,“这不是你玩的那些益智游戏,你别自作聪明地去推理了,他们家这件事市局关注调解了很久,上面很重视,所以我帮他报完警后局长直接来了。”
“既然市局关注调解了很久,都惊动了局长,那么家暴应该是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并且造成的伤害足够严重,可是为什么那个男生脸上,脖子,腿部一点受过伤的痕迹都没有?”沈是初语气镇定,略带不满,“你在说谎。”
沈和豫无奈的喊了声:“小初。”
沈是初抬眼扫了圈周围,压着声线直接丢出了一个炸弹,“是枪伤,这样的伤口一看便知,所以你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报警”了对吗?”
原本沈是初还只是猜测,毕竟这些事情离他的生活太远,沈是初想想也觉得不太可能。但是此刻他爸的沉默恰恰印证了这个猜想。“看赵局那样的态度,那个男生应该是他要悉心保护的对象......老爸,他是不是像电影里的那种,各个黑暗势力得不到就毁灭的天才黑客之类?酷!”
沈和豫气笑了。
沈是初突然沉着调子喊了声:“沈是初。”
“嗯?好吧,最后一句是我瞎扯的。”沈是初老实道。
“......”
沈和豫这回沉默了很久才道:“你要保密。”
沈是初顿了下,随即道:“当然。”
手机那头突然嘈杂又渐渐安静下来,沈和豫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吸了一口气缓缓道,“那个男生叫白京平,和你一样的岁数,是个准高一生,他的妈妈是一名缉毒警,一个月前......职业暴露了,他的其他亲人在这之后......相继出事。b市那边的警察为了保护他的安全才决定把他送到我们这里来的。”
......
这下轮到沈是初沉默了。
沈是初忽然想到了记事本上的那个逗号,在提到小瓶子是徐女士替他准备的后突然出现。
那个时候,白京平又在想什么,会不会也在想自己妈妈。
好半晌,沈是初轻声道,“他好可怜。”
沈和豫沉默了片刻,随后温声说:“世界那么大,每天发生那么多事情,总会有一些是让人难过的。”
又过了一会儿,沈是初吸了下鼻子,“老爹,谢谢你愿意相信我,告诉我这些。”
“就算我不告诉你你也会自己想办法弄清楚的,不是吗。”
沈是初没否认,想了会儿说,“你刚刚说他和我一样的年纪,也是个准高中生......”
“老爸,我想帮帮他。”
罕见的,沈和豫这次没提醒他不要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