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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生道大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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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界有神界的筹谋,人间有人间的纷争,转瞬间是三年又三年。
外面的风雨声太山里听不到,老的只剩一把骨头的盘古大限已经将至,在竹林里望向身形矫健的祺凰。
“算是不负所托了。”他喃喃自语,声音轻不可闻。
待祺凰收剑回身,就看见那白发老者向他招手。
“祺凰,你来,我同你讲几句话。”
祺凰像是有什么预感似的上前,盘古大约,大约也是大限将至了。
“舅舅吩咐,祺凰听着。”这山中寂寞,盘古依着与应龙的交情要祺凰叫他一声舅舅。
“你如今功法、阵法已经大成,灵力也精进有成,这一场表面上的安稳也该到头了,等我归去后,你也该出去了。”老人抬手覆在祺凰发顶。
“我仍旧不放心你。”不等祺凰说话,盘古再度开口,“你生来为器,再有如何的刻苦也始终不敌烛九阴,他又天地所育的龙身,身上承袭你母亲本体的血脉。”
看着渐渐阴沉的天色,雷声闷闷的。
“他身上的神力我们来不及参透,你只能靠自己。”盘古这会睁开眼来,目光却坚定如炬,“你还差最后一样东西。”
祺凰心里咯噔一声。
“你在地宫找到的那密卷被扯去了一页,你坚称未曾见过,即便是你那朝思暮想的小神仙也信了,可是那一页,真是有人捷足先登吗?”
“……”没有回应,祺凰只是单膝跪于地上,不肯开口。
“烛九阴是天选之子,他要真是使出全身解数,晦明风雨也可控制,那是神力,是天地之力,祺凰,我知你心疼你母亲,可是,别一意孤行,好孩子,她有她的使命。”
座上的老人垂下眼,样子慈祥,看着低头不语的祺凰,看见他肩膀不受控制的抖动。
“舅舅,上神,盘古上神,当真没有别的解法了吗?”祺凰终于开口。
“烛龙凶悍,真龙之身谁可挡,唯有以凝聚应龙神力的龙角为器,以神力战胜神力,才能真正了解这一场纷乱。”
“可是龙角不是玩笑,母亲若是真的祭出神力,”此刻的祺凰不止是心怀六合的四殿下,亦是一个母亲的儿子罢了,“我见过伏羲上神了,若她也成了那样,我如何配为人子啊?”
“你心疼应龙,那当初女娲又如何能面对伏羲之变,祺凰,你是神界四殿下,是天帝死后的继位者,人神两界百万人口和应龙的牺牲,这就是你出山后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啊。”
雨滴开始往下落,秋雨打在身上已经冰凉,苍老的神脸上有沟壑,雨水滑下像是有泪。
玄衣男子长跪不肯起身,长久的沉默后终于抬头:“舅舅,祺凰先送您回屋,这雨像是要下好久。”声音清冷坚定,面上的神色无悲亦无喜。
那张脸,属于神界四殿下,是一把业火震慑四方,长剑出鞘六合共震的四殿下祺凰,是天帝亲言的“利器”。
盘古看着那张脸,黑眸沉郁又坚定,终于长舒一口气。
屋里的火盆已经生起,盘古不要声响,祺凰早就回屋去了,老人望着墙上长斧,是天地初生时候就伴着他一同生成,往后分隔混沌天地,铸就人神两界,陪着他一世威名。
到头来,纷乱一场,他们八神亲手铸就的繁华陷于混乱。
老矣老矣,还要一群小后生来处理这些烂摊子。
盘古感受着如同初生时候一样的静谧,静待着如期而至的归去,回头望向祺凰屋子的方向。
罢了,自己承他一声“舅舅”,问应龙要一角以为兵器的事他也还做得了。
自太山幽深处一枚龙鳞爆开。
又过了一刻,一斧足以劈天地的神,伴着大雨陨落。
这雨是天地的祭奠,又是乱局的开篇。
爆开的龙鳞连同遥远的九天,理事正殿上,应龙才说着话,忽而胸口一震。
“阿娘,怎么了?”西女问起来。
“无事,故人有些托付,阿凰也就快回来了。”应龙迅速调整自己的表情,若无其事地答应着。
“祺凰回来那可就太好了,近来北境存放魂魄的结界异动不止。”句芒喜道。
“神界的准备算是充分,只是人间怎么样了?听闻蚩尤还是不安分。”正往殿中走的蓐秋边走边问,九年的政务磨炼,身着靛色长袍的蓐秋瘦了些,竟颇有些人间戏折里权臣的文绉绉来。
“蚩尤不是个粗笨的,北离上月来信,他将中然和黄勇旧部几乎都收买铲除了,又战功赫赫,八十一族和早先的流民推崇,反倒势头正盛。”西女应声,习惯性的往边上挪了挪身子,分出地方让蓐秋坐下。
“人间可以从长计议,只是神界实在是拖不得了,再拖下去北境不知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烛九阴的龙身吸纳天地日月之光,时间愈久,对他反而有利。”长久不作声的女魃开口。
善战的女神不多见,要真在神界推一个出来,女魃当之无愧,常年不卸的薄甲与满面的肃杀之气是多年征讨杀伐才能磨砺出的。
“此事确实不宜久等,待过些时候祺凰一来我们便主动出击,句芒,是时候叫北离也回来了。”
应龙望了望四周面目坚定的孩子们,话音都变得铿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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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境堂庭山,北离随意炼制了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傀儡侧放在床榻上,自己往原先见着后炎的那处洞穴中走去。
山顶幽深,他请女娲出手炼制了结界,连那“黑鸦长老”也没觉察到端倪,小小一方布满迷榖的天地,他的野心全在其中。
早六年前,他还在几个小盒中憋憋屈屈塞着些魂魄,但是迁徙而来的流民体弱,南方的蛇鼠瘴虫折腾上几回,连同长久积攒的伤病一发,亡人就有三四十万。
乱葬岗里横七竖八的僵直躯体也曾鲜活,北离就是那时候发了狠,没日没夜的收集魂魄,一个结界一个结界的搭建,不要命的耗费灵力保全这些亡魂。
甚至没有再去太山看看祺凰,一个晚上他也不敢疏漏,飘散了的魂魄可就真的回不来了。
那样的疯魔连后炎也看呆了,叫来了句芒和女娲一齐帮着北离。
这是生道的大业。
他钻研了三年又三年,竟然做出了些门道来,魂魄不是像水汽似的可以随意收拾,傀儡炼制给了他启发,如今结界里的魂魄有一大半甚至可以保留生前的记忆,在适宜的结界里自发的行动。
这也是当初见着后炎时候得来的启发,既然木苗各有特性,或喜湿,或喜热,那魂魄也一样,结界做的合适,游魂自然不易消亡。
细细筛查了一遍,这半年间衰弱了的只有三百魂魄,北离运生气将这些魂魄滋养一遍后,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宫铃一摇,将魂魄凝于宫铃之中。
走出这一满是迷榖的幽暗洞天,北离将宫铃设了个结界挂在那只俯首而来的狌狌身上。
九月正是桂香之际,北离松松困乏的筋骨,仰头看着密叶中盛放的星星点点。
祺凰就是在这送了自己那只迷榖发簪。
那人,那时的眼神分明是意乱情迷,若不是刑天突然出事,他当时会说什么,又会做什么呢?
长久的思念是小溪聚流,不留神便成了汪洋大海,只要到了故地,念想便止不住的往外冒。
夜深人静,蚩尤不会无故叨扰,绿如也不会来打搅。
北离在一片桂香里摩挲着挂在颈上的玉戒,想着那张温柔又清润的脸庞。
直到身边结界突然一动!
“谁?”北离闪身,袖中短剑滑出。
可惜短剑还没在手里拿稳,就被一只温热的手给攥紧,那人蛇一样滑溜的贴上来,覆在在耳边,声音活像个登徒子。
“小北离,早告诉你了,生道不善战,遇着危险打不是上策,跑才是。”
“!”
北离这会儿什么反应都没有了,直觉的耳朵和脑中嗡嗡响了几声,然后心里的一根弦绷不住的断开。
是祺凰,这样的声音,这样的气息,这样温暖的怀抱。
北离不敢开口,这场景像是一场迷梦,所谓忧思成疾,他也是大夫,唯恐此刻真假已成梦幻,怕自己开了口,戳破了一场好梦。
桂香里有情人相拥,谁也不敢开口,九年相思不需多言,一个满是荷叶清香的怀抱就够让离人好梦了。
“适才看你摩挲玉戒,分明是思君郎的样子,这会儿怎么不肯说话?”感觉到手背上滴下来的热泪,祺凰心疼得不得了,赶紧放轻松口气哄着人。
怀里的白衣青年不肯说话,像是有些害臊,把头低下来不让祺凰看见,望着祺凰紧抱着自己的手劲瘦修长,隐隐可见血管脉络。
北离咬咬牙像是发狠,飞快的捧起那只手,毫不犹豫的下口一咬,正在虎口处,疼的身后的祺凰直呲牙。
“北离,好北离,小荷叶,乖,乖,不哭,不哭。”那一口咬得深,也疼在祺凰心上,热泪滴在齿痕上,烫的他心里酸楚。
北离还是不肯看他,只是转身抵在他肩头,声音比起几年前成熟了一些,但带着哭腔,低低的:“你也咬我一口吧,我才能踏实。”
话音毕,一时白润修长的手递上来,几乎要擦上祺凰的唇了。
小小的荷叶,在俗世摸爬滚打九年,日日面对权利中心的诡谲,他以为自己可以在这九年里脱胎换骨,真正的成熟,和祺凰比肩。
到头来,还是会哭,心里的那个小北离被祺凰护的好好的,也只有见着他才会欢欣雀跃的跑出来。
只有见着他,才会觉得这样不真实,甚至要遵循着婴孩的本能深深的咬住那个人,才能感觉到他的真实存在。
北离感觉到指尖被人轻轻一吻,然后紧紧攥住。
祺凰搂紧他,靠在北离耳边:“咬你这样的嫩荷叶我舍不得,北离,我还有别的法子,那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