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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转、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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曜德二十一年三月初三
丞相府后花园中琴声悠扬。只听那琴声先是欢欣雀跃,让人不禁想起童年耍闹的时光。琴声继而柔和,仿佛少女对月低诉心事。再而平缓,当中似又掺杂些思念,如行云流水,竟有些隐士出尘的味道。结尾平和中带着几个清亮的泛音,好像有些许快乐的味道。
天瑜弹完一曲,喃喃地说:“琴,然哥哥要回来了,你想他没?”
带着笑意,天瑜抱琴回房,拿出孟然寄来的一封封信,又从头细细再读一遍。
“……草原可大了,草原上的月亮可圆了,还有狼呢,小鱼儿肯定喜欢……”
“……笨鱼儿竟然说我写信没文采!还不是怕你的笨脑袋瓜看不懂……”
“……小鱼儿没喝过马奶酒吧,我猜你肯定喜欢,给你寄了一袋呢,可别多喝……”
“……行军不辛苦,一大伙人围在一起喝酒吃肉,还跳舞呢……”
“……小鱼儿,你怎么老是叫我小然子呢,跟叫太监似的,叫我然哥哥好不好……”
……
最后一封信上写着:“小鱼儿,我回来了。”
天瑜又低声叫了声“然哥哥”,刚好小蛮进屋,笑道:“小姐,我打听清楚了,后天就进城了!”
“真的?这么快!小蛮,我们赶紧去买些东西,衣裳、胭脂……还有什么?哎呀,小蛮姐姐,您赶紧呀!”
“呵呵小姐,买什么新衣裳啊,家里还多着呢!哦!我知道了,这话怎么说来着,女为悦己者容,对吧?”
“死小蛮……”天瑜竟然没再反驳,嘴角上扬怎么压都压不住,心里就想着“他回来了”。
夜色降临,天瑜还兴奋得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树,我好像也很开心。”
“哦?为什么?”
“我不知道……好像是因为瑜儿很开心。”
“哦?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她很开心是她的事,你为什么开心?而且是很开心?”
“你不开心吗?”
“不,我也开心,但是没有很开心,我一直都挺开心的。”
“你真是没感情!”
“哦?你有感情?”
“我有!树,我想变成人!”
“琴,你是魂,不是人。”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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曜德二十三年三月初三
“……然哥哥,你一定要在我及笄礼前赶回来。你十六岁上战场,到现在才回来一次,那一次也就呆了两个月就走了。然哥哥,瑜儿自己写了个曲子,你回来弹给你听……”
孟然把信纸重新折好放进信封内,贴身放好。和四年前一样,躺在山丘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眯眼看月亮上的小鱼儿。现在的小鱼儿却和四年前大不一样,没有再叫他小然子,只是安静看着他,眼里似乎在说,快回来吧。
孟然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很轻又很重地自言自语:“瑜儿,等我回去娶你!”
“爹……”
“是私事?”孟将军打断孟然的话。
“是私事。爹,这一仗,一个月能结束了吧?”
“嗯,不出意外的话。怎么了?”
“我想,我想这次结束了回京娶瑜儿!”
“哦,好啊。”
“嗯?”
“还有别的事?”
“没了。谢谢爹!”孟然对着孟将军行了一礼,退出帐外。
帐内,传言中极为凶神恶煞,也确确实实非常严肃的孟将军竟然笑了,低声说了句“傻孩子”,坐下提笔写道:“如儿……”
“小姐小姐!”
“咋咋呼呼什么,小蛮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我看将军府的小六子不错……”
“小姐您就先别关心我了,关心自己要紧!”
“哎哟不脸红了唉,我怎么了?”
“将军府来提亲了!”
天瑜呼啦一下站起身:“你说什么?”
“我刚刚偷听到的,说小将军马上就要回来了,回来就要娶您。”
“树,然儿要回来了。”
“嗯,瑜儿很开心,你也很开心吗?”
“嗯,不……我不知道……我也开心,但是不是很开心……”
“我说过,你是魂,不是人,不会懂人的感情的。”
“可是我好像嫉妒了。”
“……”
“树,你不是说嫉妒也是一种感情吗?”
“琴……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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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孟然没有回来,那场仗没想象的这么快结束。瑜儿没有一点点不开心:“四年都等下来了,还差一个月两个月吗?你说对吧琴?”
琴已经很几天没和瑜儿说话了,瑜儿也没在意,毕竟这是琴,不是人。
瑜儿及笄礼过了,孟然没有回来。瑜儿开始担心了:“然哥哥不是说这场仗不难打吗,怎么这么久呢?琴,你说为什么呀?”
琴还是没有回应,心里却在想着:“如果然儿回来了,瑜儿还会和我说话吗?”
一年过去了,孟然没有回来,孟然的信……也没有到。
天瑜反而没有之前急躁了,天天只是弹琴,或者抱着琴发呆。
“小姐!”小蛮跑进屋,“我听说,孟将军战……”小蛮还是依旧嘴巴跑得比脑子快。
“孟将军怎么了?”天瑜看上去还是很镇静,其实心里那根弦已经绷紧了。
小蛮默默在心里打自己巴掌,但又在天瑜的眼神下不得不说:“街上人人都在传,说孟将军,战死沙场……”
“只是传闻,当不得真的。”天瑜依旧装得很镇定,只是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她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了。
“对对,传闻当不得真的。孟将军长命百岁,不会出事的。”小蛮看着天瑜紧握的手,暗暗叹了口气,宽慰道。
天瑜沉默了一阵,小蛮都要退出去了,她忽然开口了:“传闻……有没有提到然哥哥?”
“没有。”小蛮照实回答。
天瑜稍微宽了宽心:“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是。”小蛮退出屋。
琴声再次响起,虽然天瑜不说,但小蛮知道、琴知道,丞相府上上下下都知道,小姐那是在以琴慰己,大家都心疼,可又无计可施。
“爹。”
“瑜儿?进来坐。有事?”上官丞相没有一点惊讶。
“爹,孟将军……和孟然,可有什么消息?”
“瑜儿,爹知道你一向懂事,这事爹不能说。”
“爹,他们……可安好?”天瑜倔强地看着上官丞相的眼睛。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上官丞相这时候却自觉输给了自己的女儿:“瑜儿……”
“爹,好,还是不好?”
“……不好”上官丞相无奈。
“打胜仗了吗?”
“胜了。”丞相又败在女儿的坚持下,只好简短地回答。
“那然哥哥什么时候回?”天瑜毫不犹豫打断了丞相的话。
“他们……在路上了。”
“谢谢爹。”天瑜福了一福,看上去神色自若,“女儿告退。”
“唉。”天瑜走远后,丞相呼出了一口气,“幸好瑜儿的性子随她娘。只是苦了她了。”
合
孟将军和孟然二十天后回来了,皇上亲自出城相迎,天瑜却仍在府内弹琴,心里只是在反复一个念头:“他不好”。她不敢去接孟然,不敢知道他不好到什么程度,不敢……
小蛮不见踪影,天瑜知道她偷跑出去打听消息了。
小蛮没有回来,却来了小六子,请天瑜到将军府。天瑜没有问小六子详情,不敢问,也不愿从小六子口中知道。
没有白色的东西,天瑜呼了一口气。将军府内格外安静,下人在孟然房中进进出出,却没有一点声音。天瑜只觉得安静的发慌,心跳声也格外的响。
转进屏风,孟然就这么躺在床上,虽然知道他还活着,天瑜还是感觉不到丝毫他活着的痕迹。天瑜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甚至脸上一点神色都没有,没有悲哀,没有眼泪。过了许久,她说:“这不是然哥哥。”然后转身出了房间。
大家都当她悲伤过度,下人们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将军夫人却不在房内,现在府内也就她知道怎么安慰天瑜了。
“将军……”天瑜对着小六子说。
“将军情况和少爷差不多。”小六子声音沙哑,像是哭过。
“和如姨说,那不是然哥哥,然哥哥不在这里。”说完就径自走了。
“瑜小姐,那是少爷啊。”小六子对着天瑜的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
“琴,然哥哥不见了。那个人不是然哥哥。你要是看到一定也看得出来。他们都不知道。你说然哥哥去哪里了呢?”
“……瑜儿”
“琴,要怎么样才能把然哥哥找回来呢?”
“……瑜儿”琴很想问天瑜,是孟然重要还是它重要,可惜天瑜听不懂。其实琴清楚答案,只
是……
“树……”
“决定了?”
“嗯。”
“琴……”
“就明天吧……树,谢谢你。”
“唉。”
第二天早上,天瑜心不在焉的拨着琴弦。
“小姐,小姐!”
“嗯?”天瑜淡淡的回答,小蛮想逗自己开心吧,只是怎么开心的起来。
“然少爷醒啦!”小蛮从来不叫孟然少爷,现在居然也称呼起少爷来。
天瑜一震,却没说话,只是浑身僵住。
小蛮见状拉起天瑜的手就往外跑。
天瑜踏进房门的一瞬间还躺在床上的孟然就心有灵犀般抬头看着屏风转角处,天瑜出现时孟然眼
睛瞬间就亮了,一眨不眨盯着天瑜的脸。天瑜一辈子都忘不了这天这个人的这个眼神,仿佛全世界除了她一个人什么都不存在。
两个人对视许久,天瑜始终没有问出口“你是谁”,“孟然”始终没有开口。
孟将军病逝和孟小将军醒转却半身瘫痪的消息一夜传遍大街小巷。
天瑜端着托盘进屋,托盘上摆着药碗。“孟然”对着小六子紧紧眨下眼睛。小六子扶着他的肩膀让他坐靠在床头。
天瑜一勺一勺给他喂药。“孟然”只是看着天瑜,眼神含蓄而又温暖,似乎还有些担心。
小六子退出门去。天瑜擦擦他的嘴角,也看着他,彼此无言却又胜过千言万语。
天瑜在将军府内住下了,丞相没有阻止,将军夫人还沉浸在将军去世的悲痛中无心多问,“孟然”……从醒过来开始就没说过一句话。
外面的流言蜚语一句也没传进天瑜的耳朵,她只是每日照顾“孟然”,剩下的时间弹琴。她也几乎不再说话,不和“孟然”说,不和琴说。下人们只以为是瑜小姐怕少爷因为不能说话心里别扭所以也不说话陪着。
而事实呢,天瑜不知道和这个“孟然”说些什么,她的琴,自从“孟然”醒转之后似乎也变了,变得没有温度了。天瑜不知道为什么身边的一个个都不一样了,但有一个念头比其它任何想法都强烈,她要守在“孟然”身边,也许有一天,他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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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天瑜房内仍然烛影晃动,她只是呆坐着。
房外,一个模糊的身影躲在树后,看着纱窗上映出的影子,满眼的不忍。
“琴。”他的背后凭空多出来一个“人”。
“树,你来了。”
“你很虚弱。”
“没什么大碍。我找你有事。”
树没有问什么事,只是看着琴,然后皱起眉头。
“我要他回来。”
“……你要知道……”
“我知道……我想他回来。”他的声音很低,不知道是对树说,还是对自己说。
“……我尽量。”树无奈答应,“琴……”只是唤了一声,又接不上话,于是一阵微风过后,树走了。
半夜,天瑜忽然惊醒,烛火没熄,她特意留着的。觉得眼前模糊,手轻揉双眼,竟发现满是泪水。她坐起身,忽然心痛的难以附加。
“然哥哥?不会出事的不会出事的……”反复说着不会出事,天瑜跳下床就像孟然的房间跑去。
孟然房间的灯也亮着,天瑜说怕他半夜醒来害怕,下人们虽然心里想着少爷是上过战场杀过敌连阎王府也绕过一圈的人怎么会怕黑,但也还是每晚点着一盏灯。
天瑜一手捧着还是痛得厉害的胸口,一手推开房门。绕过屏风的一刹那,眼泪又不可遏止的滴落,天瑜睁大眼睛,恍惚中她看到了然哥哥,听到一句“小鱼儿”,然后就晕倒了。
那一年,孟然二十一岁,天瑜十五岁,琴,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