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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 ...

  •   13.

      银近几日总觉得没来由地心慌。

      思来想去,是她总觉得哥哥身上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从前他的眼睛里燃烧着可以称为“斗志”的事物,他总是为了获得老师的认可而拼命,宁愿夜晚只睡几个小时也要把任务完成。

      但现在……但现在不是这样的。

      有什么在熄灭,不仅仅是那份斗志与执着,有什么东西在芥川龙之介身上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但他却拒绝告诉银,只是一直说着“在下没事,别担心”。

      她还记得哥哥中了异能……他真的没事吗?

      今天她也很早买了菜回到家里,看见窗边站着的芥川龙之介悄悄松了口气。太好了,哥哥安然无恙。她说不出那种不安的感觉,哥哥也不愿意告诉她,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确认对方的安危。

      但不行。她那隐隐约约的焦虑没有结束。果然还是请太宰先生来一次吧,就当是让他来探病。用餐结束后银这样向芥川龙之介提议道,眉眼间是真诚的担忧和恳求。

      芥川龙之介的嘴唇忽然颤抖,在那一瞬间银甚至看到了他挣扎的神色——但那下一秒就消失无踪。他用平静的声音说:“太宰先生还有自己的事要忙,在下不愿叨扰他。”

      “这样啊……”银有些失落。但这也是芥川龙之介的日常——他总是喜欢逞强,尤其是在自己的前上司和老师面前。

      银释然地微微摇头,说着:“那我先收拾一下碗筷。”就准备向厨房走去,芥川龙之介却忽然叫住了她。

      她回过头。她的哥哥脸上是浅淡的,可以称得上温柔的笑容。

      “银,谢谢你。祝你今晚做个好梦。”

      那一瞬间银像是被什么东西攫住了心脏,她想要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她哥哥的手,仿佛对方要去的不是自己的房间,而是深渊一样的地狱。

      但她最后只是愣了一下,回应道:“你也是,哥哥。”

      她眼睁睁地看着她哥哥点点头,转身将房间门合上了。

      她回了厨房,心神不宁地洗刷好碗筷,回到自己的房间仰躺在床上。

      那只是一句道谢而已。她安慰自己,希望自己繁杂的心绪平静下来。

      可为什么,哥哥的那句道谢——

      听起来那么像一场告别。

      14.

      芥川龙之介翻出纸和笔,打算认认真真写一份遗书。

      他名下的钱财和房屋,自然都是要给银的。樋口一叶或许会日后会提上来顶他的位置,但现在还欠缺打磨,还有其他的部下们,他拜托中原前辈打点照顾。

      至于太宰先生……

      他顿住了笔,忽然不知道该给他的前上司写些什么。

      虽然拒绝了银的提议,但果然还是,想再打个电话给他。

      他想要感谢太宰先生。如果不是对方,他或许那一日就要死在那里了吧,更罔论他的确从太宰先生那里学到了许多。起码为着这份教导自己、让自己存活至今的恩情,他要向对方说一声谢谢。

      他按下熟悉的数字,电话响起来,是一阵寻常的、带有机械噪声的铃音。芥川龙之介安静地等候着,最终等来的是一串忙音和空洞循环的机械女声。

      太宰治没有接听。

      芥川龙之介忽然松了口气。若是真接了,他怀疑自己有没有勇气将那声道谢说出口——又或许太宰先生会在插科打诨之中,匆忙又一次挂掉他的电话。相较之下,只是没有接听,真是太好了。

      但其实……

      他放下手机,望向窗外已变得漆黑深沉的夜,像是望见一片迷茫而不知前路的黑雾。耳边的齿轮咔哒地响,像倒计时的钟声。

      但其实……太宰先生,早就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了。

      他熟悉的那个太宰先生,早就换上一身沙色风衣,褪去了从前冰冷的模样,迈入被阳光眷顾的那一边。就连初来时满目绝望的泉镜花,也朝那个他所不熟悉的世界前进了。

      就仿佛,他们向前方的道路望去,那里还有一整片鸟语花香在等候他们。

      可是为什么,他凝望向未来,所看到的只有一片黑夜似的,恍惚的不安呢。

      他拉开床头的柜子,巴比妥和阿司匹林并肩放在一起。从前他伤势复发伴有高烧时,都是用这两种药物配合着镇痛解热,它们几乎成为他必备在床头的药品。

      而今,他取出巴比妥,将阿司匹林遗落在柜子里,像是把他自己也遗落在这个夜晚。

      他夜间总是睡不安稳,每一夜真正入眠的时间只有不到四个小时,但今天不一样了,他能睡一个很长、很长的觉,再也没有什么能惊醒他了。

      芥川龙之介拆开包装,红舌将白色的药片一粒一粒卷入口中,再仰头饮着水咽下。厚重的困倦和晕眩开始席卷他的神经,他坐回床边,卸去一切力气躺倒下来。

      他开始做一场下坠至地狱的梦。

      15.

      “太宰先生?太宰先生!”

      醉酒的迷糊中,有人正尝试摇醒他。太宰治努力睁开惺忪的眼,坐起身子,晃了晃自己还没酒醒的脑袋。

      “是敦君啊……怎么了?别打扰我醉死过去啊——”

      “太宰先生又在说这样的话了,”中岛敦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个,刚才醉过去了没听见,太宰先生的电话响了,但我刚送完乱步先生回来就挂了,没接上呢。太宰先生看看要不要拨回去?”

      今天是谷崎润一郎的生日,侦探社决定开一场生日派对,成年人们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喝了一回酒,就连向来严谨的国木田独步和稳重的社长都喝得有些多,可想而知这一晚他们玩得有多过分。

      太宰治缓了缓神,露出一个微笑来:“我去天台醒醒酒,敦君把电话给我吧。”

      他从中岛敦手里接过了电话,向天台走去。按亮屏幕,跳进眼睛里的是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但他知道给他打电话的人是谁。

      芥川……吗。

      说起来,他想起前一阵子中原中也发过来的消息,说是芥川龙之介中了敌人的异能,效果是能够放大人心底的欲望。他还以为他当天就会接到这串号码的来电,未必是请他解除异能——芥川龙之介有多喜欢逞强他是知道的,他想象那通来电或许只是为了与他聊上那么两句。

      结果今天才来啊……而且还有些不凑巧,恰好是为谷崎润一郎庆生而喝醉的时候。

      他最终放下了电话。没有工作与计划作借口,他没办法按下回拨键——正如他一直以来都没办法直面那份热烈的执着。

      酒精让太宰治的大脑发着热,仲夏的夜风没办法驱走这种混沌的炎热感。太宰治抬起手蹭了蹭太阳穴旁的皮肤,果不其然是汗津津的触觉。他倚靠在天台的玻璃门旁,能隐约看见自己酒醉而微红的脸。

      忽然间,一阵彻骨的冷意透入他的脊髓,周身的血液像是结了冰,大脑却没有因此变得清醒,反而昏昏沉沉,将欲睡去。

      太宰治倏忽感觉到自己正在坠落,眼前却不是高速运转的楼房,而是一片幽深的漆黑。

      温度在逐渐下降,冷意渗透进四肢百骸,呼吸也渐渐地麻木下去。他坠落,坠落,知道自己要坠往的深渊是地狱。

      他没有感到恐惧,没有感到抗拒,地狱是他的归宿,他只是回到了他应在的地方。

      得不到认可是当然的,坠落至地狱是当然的。不论如何,他终于死了。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与欣喜。

      聆听着齿轮的声音,他错觉般看见手术刀光面,上面折射出芥川龙之介漆黑空洞的眼睛。

      “太宰先生!”

      他被一声呼唤和大力的摇晃唤回现实。眼前的漆黑散去,天台风景和中岛敦担忧的表情同时撞进视线里。

      “敦君……?”

      “太好了!您没事!”中岛敦后怕地抚着胸膛,“刚才吓死我了,太宰先生脸色看起来好糟糕,连呼吸都停止了!您别告诉我您想尝试憋气而死这种自杀方法啊……”

      太宰治脸上的红早已因短暂的窒息褪去——不如说他的脸色已经变得很苍白。在中岛敦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他从口袋里取出电话,按下回拨键。

      你还没有得到我的认可啊,芥川君。

      可直至音乐结束也没有人接听。

      他根据记忆再按下另一串号码,将电话拨给了芥川银。

      16.

      银失眠了。

      心底的不安一直使她无法入睡。她抓了抓头发,不明白为什么心情如此焦躁。

      直到她接到太宰治的来电。

      “银,”对面是太宰治气息不太稳的声音,“去看看芥川龙之介。”

      她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峰。

      不加思考地,她冲出房间,敲响了芥川龙之介的房门。里面没有传来任何回应,她扭动门把手,发觉房门被上了锁。

      情急之下,她抽出自己藏在客厅沙发下的小太刀,暴力破坏了哥哥的门锁。连“打扰了”也顾不得说,她推开坏掉的门,看见她的哥哥安宁地躺在床上。

      他那么安静,像坠入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只是神情看起来却又有着苦痛。

      芥川银伸出手去,颤抖地,伸向她哥哥的侧颈,那么小心翼翼,像是害怕打碎什么珍贵的东西。

      她的哥哥早就已经失去了脉搏。

      17.

      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女孩的啜泣声,太宰治明白了一切。

      他竭尽全力,才终于把电话挂断。

      “太宰先生,我好像听见了芥川的名字……他发生了什么吗?”中岛敦小心地询问道。

      “他自杀了。明天……我们也许会参加他的葬礼。”

      中岛敦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事实上,亲口将这一事实说出的太宰治,比中岛敦更没有实感。

      他倚靠在玻璃门上,仰望着今夜无月的夜空,突兀地苦笑,笑声却带着难以言说的悲哀。

      他想起幼时那场坠落的梦,想起他寻求自杀的起源,想起那一个幽深漆黑的夜晚,他透过那双纯黑的眼看见的灵魂。

      那苍白的灵魂——深重若长夜的死欲。

      是了,是了。他才想起来。他怎么忘记了,他怎么能忘记呢——

      “为了得到太宰先生的认可”这句话,从一开始就是谎言。

      太宰治立在深渊的边缘,还握着那段纤细的丝线。他向下望去,蜘蛛之丝的主人却已自己解开了系在手腕上的结。

      18.

      芥川龙之介是服用过量巴比妥自杀的。

      太宰治在葬礼上知道这一事实时,表情变得有些恍惚。

      和他想象的所有方式都不一样。自然不是他所熟悉的入水——他知道芥川龙之介讨厌水,但也不是上吊——虽然想象对方上吊也很不可思议。

      服用安眠药自杀的人,原来也死于窒息。

      “太宰先生,”葬礼上中岛敦悄声地问,声音唤回了太宰治的心神,“您对芥川的死是怎么看的?”

      “……很可惜,”他如此回答,维持着听起来依旧平静的声音,“我原本还期待他能成为横滨最强大的异能者的。”

      中岛敦望着太宰治的神情,垂下眼。

      他装作自己没有看见太宰治藏在白色花束下颤抖的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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