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千里》咖啡加奶不加糖

11、第十一章 焚画

　　第十一章 焚画

　　凤家祖坟在山内，除了清明和年节时分，就只有几个老家人看着。一个管事带着凤晓宸上山，交待了几句后，便同意让他一个人待一会。站在汉白玉筑成的台阶上，望着眼前的墓碑，那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让凤晓宸的眼睛有些酸涩。

　　他的童年便是在爹亲的冷淡中度过，爹亲从没有抱过他，甚至都没有向他笑过。究竟是为什么离开爹亲，他也不清楚，只记得那一天的雨很大，房间内的两个人吵得很凶。他光着脚站在门外，听到爹亲似乎说了些什么。很快，他就被父皇带上了马车。

　　当车帘落下的那一刻，他小小的心灵里，忽然有一种从此再见不到爹亲的感觉。他挣扎出了乳母的怀抱，朝爹亲伸出手，不想离开他。

　　但那个人脸上依旧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甚至，还有些释然。

　　爹亲是恨他的，还是有几分疼爱，年幼时的他不明白，也没有机会再去问。现在，他依旧也不明白。而他父皇既是深爱着爹亲，不顾满朝的骂声，也要将爹亲留在身边，那么，又为何不肯与他葬在一处。只是让他将那件东西带给爹亲。

　　凤家的人不曾与他细说，可是从那排场气度，多少也能明白昔年凤家之主的荣光。但是，看着他们一个躺在这里，一个躺在皇陵，生死不得相聚，再富贵，也依旧是如此的孤单。

　　凤晓宸叹口气，从袖里掏出了那副卷轴。他离开皇宫前答应过父皇，会替他将欠下的东西还给爹亲。现在，总算是能够了结一桩心事。

　　日影西斜，将他的影子渐渐拉长，没有人在，没有人会看见。泪水，终于能肆无忌惮地流下。晚了七年，或许，还不太晚。

　　九泉下，父皇是不是还能遇上爹亲呢？亦或像是爹亲说的那样，奈何桥下的曼珠沙华，花叶永不相见。

　　他心中酸涩更甚，拿着扇子拔弄了两下火堆，好让这画轴烧的更快些，更早些，到爹亲的手里。一阵春风过，画轴的灰烬飞起。而极奇特的是，原地却留下了四五张深红色的碎屑，火融不化，风过不离。凤晓宸也顾不得烫，把碎屑拿在手里，只是粗粗扫了一眼，眸色便凝重起来。

　　走下山，领他上山的管事依旧候在原处，极恭敬的打了个千：“家主，大主事在等着您。”

　　凤晓宸低声道了句辛苦。他虽是入了宗，但对于那个家主的名头，却还是很不适应。

　　正堂内，凤大先生端坐在主位上，看着一个帐本，见他进来，放下了帐册，点了点头，又转头吩咐侍站着的四仔：“上盏茶来。”又对凤晓宸说道：“且喝口茶，静静心。”

　　凤晓宸怔了怔，这才想起自己的眼眶还有些红。他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心里果然觉得暖了许多，才轻笑着道：“让大先生见笑了。”

　　“不妨的。”

　　凤大先生眼神有些柔和地看着他，越瞧，便越是觉得像。不光是长相，这气质也像，但他毕竟是凤家的大主事，不能因此自己的一己私心，便将上千族人的命脉，交到一个还不熟悉的孩子手里。

　　他略略沉吟了一下，道：“我们凤家的规矩，在接手家业前还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当年，小三在成为家主前，也进习了很多年。”

　　凤晓宸抬头，望进凤大先生那带着些许冷淡的眸里：“我这次来，也是有事情想与主事说。这个家主，晓宸才疏学浅，怕是任不了。”他顿了顿，又道：“我只为家父留下的画轴而来，又蒙各位主事的眷顾，可以拜过爹亲墓地，如今心事已了，自当归去。”

　　他的通缉告示还在大街小巷里张贴着，而那些杀手亦是无孔不入。无论是为了他的身份，还是他手里的东西，李长恩都不会放过他，必将他除之而后快。

　　这里的村庄是如此和平着，他又何必因为一个家主的名头，将灾祸带来这里。

　　凤大先生似乎也没想到，凤晓宸第一个想说的便是这个。他有些怔住了，因着小三的关系，他还准备着给那孩子的机会，却不料那孩子先拒绝了，拒绝地很是彻底。

　　他眉目间的倔强，甚至他那一刻的想法，都颇有他爹亲昔日的风采。凤大先生目光更是柔和，“你是小三的孩子，而且我们都答应了你的父亲，自是有这个责任照顾你，护你周全，你只管安心住下便是。”

　　“谢谢凤大先生的好意，可是，我还有些事情待办。”

　　他站起身，朝凤大先生深深一礼：“只是有件私事，尚想请凤大先生费心了。”

　　凤大先生摇头，并不受礼：“只管说，什么事？”

　　“有两个随我同来的人还住在客店里。若是可能，还请大先生费心，待我办完了事，自会来接他们。”

　　他本就不想带长笑和沉沉同来青州。定州府叶县的事情一了，他本想将这二人托付给那几个人，但或许就是缘分吧，他们与他格外亲厚，不愿留在定州。

　　长笑虽然沉默寡言，却是固执倔强到底的性子。沉沉虽比他还小上两岁，但这女孩子的古灵精怪让他太难招架，竟然悄悄跟着他上路。到后来，就连让他们在客店里等着，也是费了他一番功夫。

　　而此去南疆，危险重重，他怎么都不能带上他们，只能让他们在客店留宿一段了。那里恰是凤家的产业，若是他出了事回不来，那么，凤大先生看在过去的一点情面上，也会照顾他们的。

　　“既是如此，那我也就先不留你了。”

　　凤大先生送他到门口，送他上了车，想了想，又诚恳地嘱咐了一句：“不管去哪里，办什么事，最重要的，是人要平安。”

　　凤晓宸看着老人，因为长年的操劳，比实际年龄还老了许多，鬓边的银发在风中微动。他的鼻子莫名一酸：“是的，凤大……伯……”

　　马车行的很平稳，他合着眼，头靠在车壁上，有些昏昏欲睡。逃出皇宫那一路，虽然追杀不断，但他还有个方向，有个目标。可是，现在……他坐在爹亲的墓前想了许久，又问了些问题，却还只是个模糊的轮廓。

　　车帘被微风吹动，春光一片美好，扛着锄头的农夫三三两两的归来，带着乐天知命的笑容，他静静地看着，又想起了长笑和沉沉，小小年纪，都是家破人亡，心里的念头渐渐清晰起来。为了不让更多的人得丧亲之痛，不会如他们一般失怙，他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呢？

　　那日在叶县，月白袍子的白无思和他说过一些话，砍了他一记手刀的神医慕清华也邀他入盟，他没有立刻答应。如今，他若是能在南疆找到那些东西，是不是也要在这乱世之中拉起一面旗帜呢？

　　后园密室里，八位主事难得齐聚一堂，见凤大先生进来，都点了点头。凤四问道：“走了？”

　　凤大先生点了点头，转述完了凤晓宸的话。几位脸色各异，有人面露了一丝欣赏，而有些人，则是脸色难看。凤七更是冷冷地哼了一声，“欲擒故纵，跟他那个父亲一个样。”

　　“老七，孩子总是无辜的，没必要如此。”凤大先生知道当年凤七与凤三感情最好，而那人又是凤七介绍与他认识。后来发生的事，却是让凤七这一生再难释怀。凤大先生拍了拍他的肩，又看了一眼其他几位：“大家手里事多，好不容易能聚在一处，总要拿出个说法章程来，要怎么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凤八哈哈一笑：“怎么处理？既然他都已经上了位，让他学着做起来好了。我喜欢那孩子，看着聪明，又像三哥。”

　　说到凤三的时候，大家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笑容。那人虽已逝去多年，可是，那许多美好的回忆，却不是能轻易磨灭的。

　　“看人不是一朝一夕，而且，怎么样就能看到人心呢？”凤七冷冷道，“他是那个人的孩子，便够了。凤家不欢迎他。”

　　凤大先生替他倒了一盏茶，清淡的茶香缓缓飘散，声音亦有些苍老：“小七，那不是你的错。你自苦了这些年，够了，放下吧。”

　　“大哥，难道你就真的能放下了，不光是为了三哥，便是为着凤家也要三思。如今李长恩势大，我们凤家这些产业，真要为他一个外人拼死么？”

　　“他不是外人。”凤大先生淡淡道，“我相信他，他是个好孩子。”

　　毕竟是大主事，话话里带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若是当真那么一天，他拿凤家上下成全他自己，我会亲开宗祠逐他出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