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流女导演》半枝梅

5、师兄

　　听了骆遥一番略显幼稚的言论，伍义轩神色丝毫不动。他把骆遥的脑袋轻轻从摄影机前推开一点，将手机聊天界面伸给她看。同时低声说道：“她经纪人的意思是，现在章倩背后有人，还是博维的股东，就是她也得跟章倩说好话。而且你知道，给这个项目投钱的是总制片的合伙人，那人就是章倩的关系。”
　　骆遥反问：“所以呢？”
　　“所以这部剧虽然是我们自己筹划的，但因为拿的都是他们的钱，实际局面是，我们只是拿自己的心血为别人打工。这个剧本，你，还有我，之所以被选上，都只是为了帮助他们赚到钱以及顺便捧红这个女的而已。”顿了顿又说：“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一部剧，一部电影，真的没你想的那么神圣，这只是工业品，而你我都是为资本逐利的工具人。等什么时候我们自己有钱了，才能真正做自己的东西。在此之前，甲方用来捧红女主的剧本，你把女主写死，那他们还有用你的必要吗？”
　　“神圣，那位沾上来的一开始这剧就被玷污了，为了赶拍摄进度我没把她痴呆的表演镜头都给剪掉已经很不错了……我不知道这样的坚持有什么意义。如果动机不纯，那作品还有她本来的价值吗？”
　　“小遥，你看我动机纯吗？我学了四年导演，也幻想毕业之后在导演界闯出点名声，可现在我在做制片。制片是为作品的完成保驾护航，可整个航行是由导演和编剧设计和打造的。我的编剧能力不如你，但导演、摄影和剪辑什么的，不比你差。我做制片是为了什么呢，为了钱。”
　　“有钱了，我也会想去拍一部自己的作品，可想要在这行里生存下来不容易，我只能先学着做制片，累死累活，和各类人打交道，积累人脉，积攒点钱。所以啊，我们做自己要做的事情，动机不一定纯，有用就行。”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休息室走廊传来了躁动，接着，穿得花枝招展的章倩被七八个助理簇拥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拍摄场地走过来。
　　伍义轩迎上前去，表情虽没怎么变，声音却一改低沉，热情洋溢起来。
　　“大家可都等你好久了，倩倩，今天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章倩却没顺坡下驴，反而双手抱胸，用娇滴滴的嗓音对伍义轩说：“伍大哥，你没听我助理说吗？我的手机被偷了，也不知道是谁，偷了我的手机，真是可耻，气的我昨天晚上一晚上都没睡好，我手机那么重要呢，你知道里面存了多少大导演的电话吗，现在为了拍这么一部小剧被人偷走了手机，我损失可大了，你说我能不难受吗？还怎么拍戏呀……”
　　她还要絮絮叨叨个没完，骆遥却听不下去了，一喊摄影师：“金大哥，金大哥，来试一下镜头，准备开拍了啊。”
　　伍义轩趁势安慰章倩道：“倩倩，你看都快开拍了，赶紧去准备妆发吧。等这场戏拍完，小江也差不多买手机回来了，早点拍完早点下班是不是？”
　　章倩狠睨了骆遥一眼，一跺脚扭头往化妆室走去。身后跟着的一众端茶递水的助理也随之离去。
　　“你何必这么明显呢？刚跟你说的一句也没听进！”伍义轩真想敲开骆遥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是哪根筋喜欢和局势作对。
　　“行行行，我按你说的做，待会儿拍摄的时候一定跪下来求她认真演。”这种时候骆遥一般都忘了保持对师兄的敬重，就像平常和乔雪说话时一样无拘无束，率性自然。
　　伍义轩其实很喜欢这样的骆遥，显得两人之间没有什么距离，很亲近。他无奈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想敲一下她的脑袋，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下手，只能给骆导一个面子，暂且不提。
　　……
　　接下来的拍摄还是老样子，骆遥一脸公事公办地指导章倩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每句话的语调。而章倩在总也不达标的情况下，削尖的脸拉的更长，活像头涂脂抹粉的白面驴。
　　镜头里不止有章倩一人，骆遥盯着监视器里整个画面的调度，没有把章倩越来越僵硬的表情当回事。
　　在她又要喊“再来一条”之前，伍义轩走过来拍了下她的肩膀，并递给她一个“懂事点”的眼神。骆遥心里叹口气，只得妥协。
　　她勉强摆出一个笑脸，对章倩说道：“比刚才那两条好多了，要不休息一下再拍一条？”
　　章倩的脸已经快要挂不住了，她本来就不耐烦情感细腻的戏，听骆遥一遍遍跟她说注意这个注意那个，她只想抄起个椅子砸她脸上。奈何站在镜头前，不得已只能死死撑着笑容。
　　眼下骆遥一喊停，她总算有了机会，立马走出灯光绕过镜头，直直朝骆遥冲过来。
　　当然，在骆遥身前一米远处刹住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传出去女星殴打女导演这事，即便她公关团队再强，也不好洗白。何况她觉得，骆遥看着也不像是纯没背景的。
　　骆遥从监视器前抬起头来，见章倩气势汹汹，半分不为所动。
　　比起章倩用几个人类普通表情就能完美概括的演技，骆遥的表演要生动的多。见章倩瞪着自己不说话，骆遥状似懵地看着她，接着眼神疑惑询问，再然后一脸茅塞顿开地侧身让出监视器，对章倩说：“你是要看监视器吗？”
　　章倩：“……”**的！
　　众人：“……”骆导牛批！
　　伍义轩：“……”哈哈哈。
　　一场无声的狂笑弥漫在整个摄影棚里，以至于接下来每个人差不多都以人逢喜事精神爽的面貌快乐地工作。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到了晚上八点半。在一再放低对女一号的表演要求后，两个几分钟的片段终于“顺利”拍完。
　　章倩一下戏，捧着衣服鞋子和暖饮的助理们就立马上前把她围住，接着众星捧月般将她搀进了化妆室，没一会儿就上了房车匆忙离开了。
　　几位主演陆续向制片和导演道别。骆遥和伍义轩留下来帮助道具组做善后以及明天拍摄的准备工作。
　　两人忙到十点才和最后一拨场地部门的同事一起下班，伍义轩照常开车顺路送骆遥一程。
　　车开到半路，伍义轩突然蹦出来一句：“小遥，其实你做演员也挺不错的。”
　　骆遥：“因为我凭演技气死了女一号？”
　　伍义轩：“你拍戏受重重限制，不一定施展的开。但你长得漂亮，也会演戏，当演员的话，一定会红。”
　　骆遥：“那多可惜，明明可以靠才华，却偏要靠颜值。”
　　伍义轩：“……凑不要脸。”
　　骆遥：“哈哈哈，你是说和你一样曲线救国吗？做演员是在遇见角色，而编剧可以创造角色，导演可以让角色活出来。作为演员其实没多少选择权，绝大部分时间只能按导演的要求去演，能自己创造的东西太少，我认为是这样。”
　　“你这话有点偏颇，好像演戏的过程就不需要创造性一样。一个角色不光要写好、导好，更要演得好。就像章倩演这个女主，戏要是砸在她没演好上，还能怪你吗？”
　　“当然怪我了，是我没有指导好她演戏啊。是我还不够厉害啊。”骆遥的观念里，演员的表现几乎都由导演负责。
　　“你又错了，章倩根本就不是个演员，她就不是奔着演戏来的，她和她的公司，只是在用角色把她捧成明星而已。你就算是詹姆斯·卡梅隆也没法把她指导成半个凯特。”
　　骆遥沉默了一会儿，深夜的街道车流依旧不息，每个人都在赶往自己的归处，可她不知道内心的安宁该要怎么去追寻。
　　她当然也知道演员的重要性，演员和角色相互成就，无疑演绎的本身就是艺术创作的过程。演员是达成赋予角色鲜活生命的任务中，最重要的一环，也是最直观的体现。可她一直以来刻意忽略演员的重要性，无非是想要给自己施加更多的要求和更严的标准罢了。
　　因为她是个小导演，她没有任何后台，除了一腔热血和理想，她什么也没有，资金、人脉、经验、阅历……这些导演不可或缺的资本，她暂时不能具备。所以，她只能从自己身上下手，写剧本、拍摄、剪辑……少依赖他人一分，她就必须多学一分。她往自己身上揽一分，也就可以少指望他人一分。
　　师兄不会知道她的这些隐秘而要强的心思，从她跨入这个行业开始，那些轻视和歧视就压在她的心头成为她一定要博出头的执念，这执念深沉而顽固，将她圈在理想的牢笼里，轻易不能挣脱。
　　可伍义轩又开口了，给了骆遥一记重击：“你觉得导演拥有话语权，可以实现自己的艺术风格和想法，可话语权这个东西，真的是职位给的是人给的吗？是钱给的！章倩这种人是你想不选就能不选的吗？投资缩减，镜头删减，也不是你能决定的。小导演小制片多的是，整个顺山影视城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不要觉得只是起步难，往后更难。”
　　“师兄”骆遥深吸口气，神色更加认真和凝重，望着车前方的道路，轻轻出声：“你说的我都考虑过，可我总觉得，因为处境难就放弃，是不应该的，我都没有拼尽全力去尝试，就被困难吓退了，那我以后做什么事能成功呢？
　　我知道当下的环境复杂，我甚至很多时候都觉得，根本没有我站的位置，我绞尽脑汁几个月连轴转，也根本没法和那些有资源的人比……可我迷茫以后还是想再坚持一会儿，等我被打趴下了，爬都爬不起来了，再考虑放不放弃。”
　　“你真的是，”伍义轩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顿了顿感慨道：“就是骆遥。我以为这些天的焦头烂额会打击到你，没想到只打击到了我。”
　　谁说没有打击到呢，只是再难也还想再坚持一下罢了，不坚持又能怎么样？放弃……有时候更需要勇气。骆遥想。
　　伍义轩叹了口气，又道：“你这样很好，很坚强，但就是，太辛苦了，你又是个女孩子……”
　　“停，快别说这话，女孩子怎么了，女孩子也一样，我就是要让别人知道，女孩子什么都行！一点儿也不输给男性。”
　　伍义轩：“……”行吧，太好强了这姑娘。
　　不知不觉车已经开到了小区门口，这个话题再争也没有意义。骆遥把围巾系上，准备拿包下车。
　　伍义轩看着骆遥单薄的身体，人虽然瘦，但很精神，看起来既纤弱又蕴藏着无穷的力量，真是奇怪。
　　他轻轻地又补上一句：“小遥，建议你演戏不是质疑你的导演能力，你只是有多种选择，并且无论做什么都一定会成功。”
　　骆遥下车的动作顿了顿，回头关上车门，看着伍义轩，脸上绽放出又大又明媚的笑容，一点头，握拳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十分帅气。
　　在伍义轩眼里，她这一笑，整个冬夜都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