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流女导演》半枝梅

3、困惑

　　他们四人与酒吧里那些结伴而行的男女并无二致，在“恰巧”碰到女伴的妹妹后，东道主许庭遇为人热情慷慨，当下便要请客再组一桌。闻此，两个男人眼中闪过一丝警惕，面显难色，推说时间已晚。
　　乔雪是“亲姐姐”，有参与和陪同妹妹的权利，她询问了一番，罗晓芒含糊答了几句，其他女生只是支支吾吾。见此情景，面试也就“改日再谈”，北科发行的两位负责人打了几句哈哈便离开了。
　　已是深夜，骆遥的微信信息一直没断，师兄问她与米瑞谈合作的结果，投资方催拍摄进度，助理报告置景部门的升降机送去维修了，主演的手机被偷了……
　　纵使她想搞清楚师妹们今晚面试的目的和过程，可一看时间也只能作罢。
　　罗晓芒到底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告诉骆遥这场酒局的内容，一番道谢以后，便与同学们一道打车离去，只在临走时深深地看了一眼骆遥，似是欲言又止。
　　音乐和人群的交谈汇聚成不辨声音的河流，从耳边潺潺而去，骆遥的视线随酒吧里变换的光影浮动。这群女学生青春尚好，对自己的外表和能力都非常自信，以至于认为自己一定是被上帝眷顾的那个，更有可能还在幻想自己是偶像剧言情书里的女主角，因为眼下的机缘，马上就要结识那个命运般的人，开启别人艳羡的人生。
　　殊不知命运没有免费的馈赠，所有的礼物都需用汗水交换。拥有美貌从来不是上天眷顾的象征，倒有可能叮嘱你付出与美貌相等的代价。
　　可惜她们的脸上只有美好的憧憬，并无对危险的警惕。骆遥自从业以来没少看过这样的表情，或许这场面试只是普通的面试，对一些想要入局的女孩子来说。
　　毕竟是麻烦了别人来帮忙，等几个女孩子都离开后，骆遥和乔雪向许庭遇郑重道谢，要不是他们，今晚不会这么顺利。
　　许庭遇穿着灰色格纹领子毛线衫，牛仔裤松松垮垮，明明刚满三十岁，看着比一旁穿着有型的沈仁清大了起码七八岁。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埋头创作，鲜少和女孩子单独交流，虽然此时也算不上单独，但仍有些局促。一摆手示意不用客气之后，便扭头看看沈仁清，希望他那追求者众的老弟帮忙圆场。
　　沈仁清接到老哥的视线，有点犯难。
　　他从小长得好看，为了避免过多的搭讪，对外是有点子高冷在身上的。做正事的时候不明显，像这种回应漂亮女孩子真诚道谢的活儿，他其实没有他老哥以为的那般擅长。
　　说这只是举手之劳，他们能帮上忙也很庆幸，又说很欣赏你们两个姑娘能有这般勇气去帮助别人，心里很敬佩……言语有时太苍白，他不愿将那些听起来不像真心话的真心话宣之于口，来破坏今晚的相识和默契。
　　更何况他观察仔细，早看出骆遥心里有事，眼神疲惫。她今晚和那个满脸油光的男人已经周旋太久，说太多场面话了，还是让她早点回家吧。
　　因此思索再三，只对乔雪说道：“你认识我哥，大家就算熟人了，要不加个微信，之后有什么互相帮得上的可以再联系。”
　　乔雪自然应允。沈仁清加上她的微信后，便转向骆遥，眼神示意。
　　骆遥懵了一瞬，乖乖拿出手机，让沈仁清扫码。
　　许庭遇是个老实人，虽不怎么说话，却做好了开车送她俩回去的准备。只是骆乔二人婉言谢绝了，因为实在不愿太麻烦他们，道别以后便依旧打车走了。
　　回公寓的出租车上，骆遥想了很多。
　　她刚入学那会儿，是个啥也不懂的书呆子，成天醉心于瑰丽的电影艺术，对电影史上那些天才的导演和经典的作品十分向往。她功课出众，加上自小学习绘画，有很高的审美敏感度，骨子里是个浪漫的理想主义者，毫不怀疑自己在未来不久就可以拍出许多富有深度的电影，名垂青史。
　　只是现实的打击来得更快更有力。
　　那是大二上学期，她被学院老师予以重任，为校元旦晚会编排一出舞台剧。另外一出舞台剧的导演是晚会的策划者之一，导演班大四的师兄，校风云人物伍义轩。
　　这是个十分光荣又难得的机会，她可以任意挑选不管是表演系还是音乐系，大一大二还是大三大四中，任何有兴趣参演的学生，组织团队，协调合作，掌控各个部门，激发团队的才华来实现自己的艺术风格。
　　毫不夸张地说，那段时间的她事事亲为，夙兴夜寐，真正像一个殚精竭虑的将军。可将军踌躇满志，将士却各有异心，她无法平衡，于是内乱迭出，军队还没到战场便四下溃散了。
　　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在困惑，继而自省，继而求索。也是在那段时间，不堪内心重压的她多次找赵明珠老师倾吐心事，寻求解惑。
　　赵明珠是业内知名的导演，年轻时作为演员红遍大江南北，转战幕后又获得了不少导演界的殊荣。是学院的特聘教授，专授导演实践课。
　　她五十多岁，保养得体，身形优雅，仍有风韵。是不少诸如骆遥之类的学生的偶像与标杆。虽然头衔丰富，对学生却从不摆架子，总是相当亲切地帮助他们解决困惑。
　　“你是我见过的最有韧劲的女孩子，和我们那一代相比，你不只有韧劲，还有很多的理论知识，这是你们有巨人肩膀可站的优势。但如果你太重理论而忽视实际，不与现实接轨，理论、艺术都只会害了你。”
　　“所有的决策安排不必和每个成员说，也不需要向他们解释，只要事情成功，所有人都没二话。”
　　“可是我不和他们说仔细，他们怎么能明白我的意思，把事情做好呢？”骆遥不是个好独断专行的人，她信奉平等、尊重。
　　“你说出来了，效果如何？不服你的人无论你怎么说都不会服从。你还没有体会吗？”
　　骆遥无言，她一直以为是自己说话做事的方式不对，可根本症结似乎不在这里。
　　“我演《永恒阳光》的时候，有一次拍摄时的布景做的不对，我和美术总监说了这个事，他没有理我，说我怎么可能懂这些。我又和另一个主演说了，他是个男的，并不比我资历深。他觉得我说的很重要，就也对美术总监说了这个事，你猜怎么着？”
　　“你没猜错。男主演一说，他岂止重视，是立马照做。”
　　“你看，别人不听你说话，可能是因为你不是这行，指出错误跌了别人面子，还有可能，只是因为你是个女的，没别的原因。”
　　“沟通是必需的，但不是对所有人。你的目光一定不能只在舞台的呈现效果上，台下每个人的表情，每个人的心思，你都要揣度。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等你多少能够看透人心，形成了自己的一套风格，做事就简单多了。在此之前，多和人打交道，积累人脉。”
　　那之后，赵明珠甚至特意带骆遥见些学院的重要领导，帮她混个脸熟。的确在之后的几次导演作品时，刷脸为她创造了许多便利。而那些老师和领导之所以单给她提供帮助，一半是因为她本人，另一半也是因为赵明珠。
　　“有人脉，做事会方便省力很多。”没人能拒绝这种便利，尤其是导演这一行。尽管天性自由散漫，骆遥也尽力将自己往老谋深算方向塑造。
　　时至今日，她虽没有明珠老师的干练，但琢磨人心的功夫的确见长。今晚酒桌上的那些女孩子，并非不知道会面临潜规则，但她们急于用青春换取名利，不惜一头扎进早编织好的欲望陷进里。
　　谁也拦不住扑火的飞蛾。
　　回到公寓，洗漱完毕已经凌晨一点了。骆遥正回复手机信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她对乔雪说道：“我喝的那杯茶竟然真的是茶，我那会儿早看到他的小动作了，他根本没安好心。”
　　乔雪也很不解，“服务员拿错的可能性也不大。”
　　骆遥脑海中浮现出沈仁清的脸，他之前在舞台上弹钢琴，他哥，是酒吧的股东。
　　一点模糊的联系行将成形，汹涌的困意却一股脑儿涌上来，自作主张地把它们遣散了。她打了个哈欠，对乔雪道了声晚安，便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