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鲛人的由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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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灯如豆。
凌打开厢房的门，蹑手蹑脚地钻了进去。
“来了？”不料房中那人耳力极好，说话时带着几分未语先笑。
那女子坐于梳妆台前，看着大约桃李年华，房中温暖的火盏光给她月白色的云纹纱裙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微光。她梳着坠马髻，长长的青丝曳在裙后。髻上置着一只坠子，坠上的和田玉随着她的动作起伏，那玉温润，衬她肤色如雪。
“我看着那些人族如今都兴用梨花来做点心，我也学着去做了些许——你尝尝？”叫做江荇的鲛人浅笑，用手捻起一块送至凌的嘴边。
凌囫囵吞下。点心甜，松松软软。但此刻他吃什么都是味同嚼蜡。
“好吃吗？”江荇用手擦了擦他嘴下的点心沫，笑道：“怎么像个小狗一样地吃东西。”
“姐姐做的自然是好吃的。”凌不好意思地挤出个笑，但正因太局促而显得僵硬。
烛光下，江荇的侧脸朦胧至极，柔和的光勾勒出她高挺的鼻和饱满的唇，若不是因为她有着鲛人一族特有的耳鳍，她和人族女子几乎一模一样。
她好像在笑，但好像又在悲哀，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如蝴蝶展翅;大而长的柳叶眼发出荧荧绿光，是春日破土而出的第一抹绿色，那样鲜活灵动。但她却总是带着些忧郁的气质，你从来都无法了解她的玲珑心，尽管她笑意妍妍。
“凌。”她开口。
凌像是被她戳中心事般地慌乱抬头，凝视着对面的姐姐
“你还小啊，有些事，便让哥哥姐姐承担好了。你别想那么多。”江荇垂下头，但依然那样恬静安宁。
“可是……”凌皱着眉，欲言又止。
江荇缓缓闭上眼睛，喃喃道：
“伊始，神明死去落入水中化为人首鱼尾之物，这才有了我们鲛人一族。”
“我们鲛人，定居南海，至今早已有上千年的历史”，江荇在烛下低吟，光影破碎成她的面具，“虽王朝更迭，沧海桑田，但鲛人一族都在南海过着世外桃源的生活。”
凌默默地垂下头，目光如晦。
“海语者曾预言过我们鲛人一族的命运，殊不知是我们低估了人族的贪心。”江荇黯然失魂，那抹绿色郁郁寡欢。她走上前去，轻轻用手抚过凌右眼下镶的那颗珍珠：
“凌，我们的眼泪会变成珍珠，即使和夜明珠也能相提并论;我们的手会织鲛绡，遇水而不湿。鲛人一族个个都是能歌善舞的好儿女，但也是最易受人欺辱的神物。”
“人族从吟游诗人口中听说过我们，从神话传说中了解我们，再从南海渔民的眼里见过我们。对于渔民，我们是海里的神灵，我们给予他们珍珠宝石，帮苦难的人预测海上风暴;但对于大荒帝国国主，我们是砧板上的鱼肉，我们是任人采颉的无名野花。”
江荇的碧色眼眸水汽氤氲，好像倒映着一条永不穷尽的河流。凌望着她，只觉得这样的她自己从未见过，面前的姐姐像是一个从未相识的人。
他的姐姐，从来温柔要强；这是第一次看到她这般的失魂落魄。
“若是如此，倒还能勉强忍受。人族中的大祭司术法高深，倒是将我们的一袭鱼尾变成和人族双腿的模样。但这等术法需要用我们鲛人半辈子的寿命作为代价！”
凌低低惊呼出声，“姐姐怎么会知道的？你和其他族人提起过吗？”
江荇几乎是怜悯地、温柔地、滴水不漏地说出残忍的句子：“我曾经是跟着海语者修习过一段时间，知道世间万物的生灭自有原因和代价，说到底，我们鲛人族这般‘迁徙’，还不是拜他们人族所赐。”
但我们鲛人一族至多活到古稀，若是一半寿命换了双腿……凌想，那也只能勉强活到而立之年了。
而立之年。
但他如今被困又谈何而立？
凌突然像是被无形的恐惧掐住脖子，让他半点都不能喘息，不能动弹。
我会不会……
一直在这里，
直到老死……
他和族人来到这里已经一月有余。最初，他和族人们都被禁军强迫着压至陆地，装在一个铁质的大牢车里，鱼尾几乎拖在沙里。有些前辈受了伤，血迹顺着牢车的铁管一直流到海滩，长长的一道鲜红，可怖又可悲。
凌和族人们不一样，他还没到行成年礼的年纪，从来没上过陆。他只知道这片海是他的家，海之上的陆地是人的家。
摸着锈迹斑驳的铁管，是他从未触碰到的奇怪触感，是一种寒到骨子里的冷。
“看来我们鲛人一族，如今倒是变成了阶下囚了啊……”鲛人前辈靠着冰冷的铁柱，目光空洞地喃喃道。
谁能高枕不思乡？
鲛人前辈低吟，唱着凄神寒骨的歌谣，没有一个鲛人听后不会哭泣。
鲛人的泪水滚落一地，洁白无瑕的珍珠落入尘灰之中成了低贱的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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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曾陷入了超长时间的昏迷。
由于长时间未接触到水，他们的鱼尾在押送路上时便早已皲裂干枯。他们在陆地上本就难以呼吸，如今离开了水，更是只有一口气来吊着——他们被强制喂下续命的药丸，毒辣的阳光对他们来说更是毒中之王。
凌在昏迷之中想起了那片海早已被同族的鲜血给染成了赤红色，就连空气之中都有几分血腥的味道。
千尺深渊，百层枯骨。
在夜晚，必定也会从深渊下隐约传来鲛人的挽歌。
但他们葬在故乡，而剩下的族人在他国生不如死。
江荇摇摇头，对上凌一双慌乱的紫色眸子，伸手便习惯性地摸摸他的头。她不高大，也不强壮;但既是姐姐，也像是母亲。
她几乎把自己所有的爱和柔情都向这个同族弟弟倾注，凌姑且都算是她一手带大的。当年的小鲛人，可惜现在还没能完全长大。
鲛人一族的繁衍方式和人族并不相同，当年殁于水中的神灵在这片灵气充沛的水域里获得了新生，祂通过海里的泡沫创造出了第一只鲛人，海中祭司——海语者，这只鲛人获得了祂赐予的三分之一的神力，以延续鲛人一族的千年荣光。
祂就这样依靠自己的神力来通过泡沫制造出一只只鲛人后代，默默守护着这片海域，像当年的女娲一样。在祂寂灭之后，神性尚存，海语者会带领鲛人族全族上下跪拜祂的冢，并举行一年一度的祭祀，鲛人一族新的生命将会产生于海底……
鲛人一族没有父母，每只鲛人都是兄弟姐妹。大鲛人总是要照顾小鲛人的习俗早已成了自然。
但这一点在江荇身上总能体会得淋漓尽致。
“我们会想办法的。”江荇轻轻唤了一声，再抬头依然还是往日不变的温柔笑颜，她总是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般。
“我，还有秦槿，还有鲛人族的大家都会想办法的。”
“我们是神的后代，神赐予鲛人一族生生不息。我们绝对不会在这个囚笼里面苟延残喘，任凭人族的欺辱。”
凌抿了抿唇，“我也想为大家做些什么。”
江荇莞尔，梨涡浅浅:“你一个没办成年礼的小鲛人能做什么呢？在这个青楼里先保护自己再说吧。”
“也不过是弹点曲子什么的事。若是下次有不怀好意的人族男子来点你，你就让我来！”凌带了点怒意，想起了刚刚在厢房外听到的哭泣声就来气。
江荇静静地看了他，叹息道：“姐姐有你这个心就行了。你做事还是不能太莽撞，这里不比故乡。”
“若是你不吃的话，就帮我拿给秦槿尝尝吧。秦槿一向喜欢吃甜的。”江荇望了望桌上的糕点，脸上不禁浮出一丝苦笑。
“那我先去了，姐姐早些休息。”凌深深地望了望江荇，端起碟子，又轻手轻脚地钻了出去，也没忘了带上门。
江荇看着他的背影，笑容渐渐消失，只剩下了惆怅。
“还以为给他做了点糕点他就会欣喜一点呢……”
“倒没想到我和他都伤感了起来……”
她扶额，脸上是深深的疲倦和化不开的愁意。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鲛人的由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