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班车》王克权

6、第二章

　　第二章

　　跨世纪那年，从旧世纪进入一个新世纪。从沉闷的城市进入一座活跃的城市，千篇一律的建筑，别开生面起来。
　　克全一家三口从住了很多年的小平房，搬到两个楼层的大房子。楼上楼下，东一间西一间，还真的有点不太习惯。
　　房子大了，相互之间说话嗓门大了，相互之间寻找时需要叫喊，有时在阳台里，楼下楼上叫喊声听不到。更听不到隔壁邻居锅碗瓢盆声响，听不到大街小巷的叫卖声，原来街坊邻居熟悉的脸不知都去了哪里。
　　房子空荡荡的，心情随之空落落的。
　　克全接来父母住过一段日子，热闹过一阵子，日子一久又恢复以往的平淡，恢复以往的平静。
　　父母住的是老式里弄，二楼上的一间小房子。南面一扇小木窗，西面一排大木窗。如果不是被前面的房屋挡住，可以天天看夕阳，日日看日落。
　　家里的兄弟姐妹早就搬走，都有了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老房子里只剩下父母，一对老俩口。
　　老房子的老模样，从克全小的时候，一直保留到现在。一个实木双人写字台，一个雕花五斗橱的老家具，每次开写字台抽屉，开五斗橱门，都会发出“咯吱”“咯吱”响声。
　　其它家具都是克全换新房，换家具时，送给父母用过的家具。
　　老式里弄房屋是公用卫生间，楼下是公用厨房间，楼梯又暗又窄又陡。母亲中年时得的风湿性关节炎，久疾难愈，长年以来腿脚变形走路不利索。到了年迈龙钟，上下楼梯只能扶着把手慢慢挪动。给生活起居带来的不方便，带来的痛苦，母亲从不吭声。样样家务都是自己动手，不轻易叫人帮忙。
　　来到克全家的那段日子，住在底层，不需要上下楼梯，不需要亲自动手做家务，可是住久了反而觉得不自在。克全夫妻上班，女儿住校，把空荡荡的，静悄悄的房间留给他们，他们闲着没事可做，更不习惯了。
　　出门找个邻居，找个说说话的人都没有，买个东西要走老远老远。每天在小区里逛一逛、散散步，几天下来不再觉得新鲜。
　　不久，他们怀念起那小小的老房子，小小的环境，走路时地板发出互相挤压“吱吱”的响声，打开家具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这“吱吱”“咯吱”点点滴滴的声音，好像在和他们对话，换成点点滴滴爱的语言，换成点点滴滴爱的温馨。
　　他们怀念和他们朝夕相处的老房子、老家具，他们习惯老房子里的老味道，老房子里的老情怀。他们习惯隔壁邻居锅碗瓢盆的声音，习惯街头巷尾的叫卖声，习惯邻居三三两两坐在门口嘎山湖，习惯晚上路灯下；打牌的打牌、走棋的走棋，互不相让的争辩声。
　　他们习惯三街六巷晨风微微，小吃早点香气扑鼻而来。习惯大街小巷晚风徐徐，传来优雅的钢琴声，优美的歌唱声。
　　一个多月以后，他们想起什么，找个借口要回家看看，拿些什么过来。又过一段时间，他们又想起什么，又找个借口又回老房子一次，再拿些什么过来。有时想不出什么，提出要回去看看有没有外面来信，会不会有人往门缝里塞纸条。
　　其实他们想不出什么，是想念起隔壁小摊，山东人的高庄馒头，想念起他们朝夕相处的老房子、老味道、老邻居、老弄堂、老商店。
　　他们忘不了老房子，离不开老房子，他们每当想念起，去一趟也好、看一眼也好、隔壁邻居聊几句也好。。
　　在克全家住久了，母亲憋不住时，借题发挥撩出一句“老房子怎么可以撂下呢！”再住久一点，又借题发挥撩出一句“金窝银窝没有自家草窝好啊！”
　　克全以为母亲嫌这里冷清，是寂寞的关系话里有话。每到休息日换一下环境，带上二老周边闹市逛逛，周边近郊逛逛，远处小镇逛逛。看看小桥流水，看看大江河流。
　　父母议论起：年轻时来过这里，想想以前穷乡僻壤，看看现在通都大邑，万家灯火，景色怡人，沧海桑田，真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其实克全带二老出去逛逛，找找餐厅换换新颖口味，找找地方换换新鲜空气，看看新的环境罢了。
　　父母察觉到这样增添克全的麻烦，增加了包袱，心里过意不去，更觉得不自在，觉得不能做孩子的负担。
　　虽然老房子上下楼梯不方便，但是他们这把年纪，毕竟还能活动活动，毕竟老房子是他们的二人世界。
　　在克全家大多数时间里，同样只有他们二人，在自己老房子里也是他们二人，毕竟对自己老房子有感情，对自己老房子熟悉，在自己老房子里自在，在老房子的二人世界自在。
　　他们不想要特别照顾，不想做孩子的负担。就想守着这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曾离开过的老房子，金窝银窝不想挪开自己的老窝。
　　他们年纪轻轻就从北方山东，来到南方上海城市，到年老乡音没改，习俗没改，性格没改。他们传统的理念没改，饮食的习惯没改，倔强的脾气一点没改。
　　在一次闲谈中，二老实在憋不住把话说白了：老人住在老地方，住在熟悉的环境会长寿，住在不熟悉、不习惯的地方只会折寿。老人在熟悉和习惯的地方走动自如，有隔壁邻居，有就近商店，老人动动脑、动动身子骨是锻炼，不动不动长时间就动不了了。
　　克全一听完全明白，老人有老人的世界，老人有老人的活法，不能强求别的不习惯的活法。不需要再用什么语言来相劝，只能妥协商量商量。
　　老房子在夏季特别闷热，西晒太阳直射房内，烤的房内像烘箱。挂上厚厚的窗帘布遮阳，也无济于事。
　　克全家冬季比较冷，夏季比较凉快，夏季比父母家的老房子要舒适的多。克全提出希望父母每年夏季来到这里换换环境、度度夏。
　　这样正中二老的心意，二老欣然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