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凰》绸效

12、惊蜇

　　许浩那一夜没有睡，我觉得他应该是怕我继续揍他，或者说是偷袭他。具体原因无考，但他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一夜，连指尖伸起的袅袅青烟也仿佛停顿了一般。他看着那副画，如此认真。
　　我想说，他醒着的确是明智的，否则我真的很难说会不会掐死他。
　　我问他，“你为什么不和我联系。”
　　他回答我，“我害怕和你们联系后，被家里知道。”
　　多好，不是用你，而是用你们。我从来不是他的唯一，甚至不是最重要的朋友。我应该早就明白这个才对。可惜我就是那么执迷不悟，从开始到现在，只为追逐他的身影。我放弃了所有，我从不要求他有所回应，我心甘情愿。
　　我只好微笑。
　　他慢慢地说，“其实我也很想你。”
　　我笑不下去了，这个褪去男孩青涩的家伙轻易就能让我欲哭无泪。这个人，每次都是这样，一句话就可以将你上上下下的抛玩，其实我知道，那个想字只是亲密的朋友之间的那种想，我也知道，许浩是那种认准了就是一辈子的人。
　　有时候，我真的是很讨厌他这一点。
　　如果他不是这样，我也许还有机会。
　　到了早上，他儿子依旧是托给了那位阿婆照顾，我与许浩坐上公车，记忆好像回到了从前，我与他是同一间学校，同进同出，摇摇晃晃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你家小孩叫什么名字？”我突然问他。
　　“平晋。”他笑着，然后说，“我让他姓李。”
　　我愣住，许家大家大业，但是本家例来单传，在那个守旧的仿佛清代遗孤般地家族里，许浩这种举动就是重磅炸弹。
　　“你是认真的？！”
　　“好了，下车吧。”许浩不答我，只是拉我下车。
　　长时间的坐车让我身体僵硬，看到这郊外的森林，觉得顿时心神好了一些。
　　一幢白色建筑在山林之间隐约可见，融合在青山绿水之间。这里空气很好，举目便可以看到很远，仿佛是天际的尽头。
　　他带着我走进那幢建筑，上书的楷书标着五个字，智荣疗养院。
　　许浩一直走在我前面，不曾停步，不曾回应我疑问的目光，那道走廊在这种沉默的气氛中终于走完，我在房间的那窄小的窗口里看到了不敢让我相信的人。
　　有人说，天才与疯子只有一线之隔。可是在现实放到你面前时，你仍旧会觉得震撼。一个已近形消立骸的女子就蹲在墙角，她曾经美丽无敌，如今只是槁枯的莲。
　　“三个月之前突然发病，应该是遗传。”
　　许浩淡淡道，“我们的情况刚刚好转一点。原本我以为就那样，我会和她过一辈子，现在看来是不行了。不过我还是想让她过的好一点。”
　　我微微皱眉，这里的环境很好，看的出来是高级疗养院，但我不认为许浩现在能支付的起药医费，他当年跑了后许家立即封锁了他所有的经济来源，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做有什么高薪金的工作？就算已经过了两三年，但是现在他还拖着个小孩。
　　许浩冲我笑了笑，“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什么？”
　　“帮我照顾李平晋吧。”
　　我不解地望着他，许浩耸耸肩，“你也看到了潇玲的样子，爷爷是不会认李平晋的。”
　　“你要回许家！”他那么辛苦才跑出来，现在又要回去？！这算什么！
　　“我想让她活的舒服，既使这样，也要有尊严的活下去。”他的手指在窗户上勾着她的轮廓，他们在学校的时候也这样，只是那个时候，李潇铃会心有灵犀般，仰头朝他笑着。
　　此情此景不再出现。
　　“我只能回去……不管怎么样……”
　　许浩的眼睛眯起来，“你说生活是不是很公平，你只能留住一个你最爱的人，而不是二者皆有。”
　　他的声音很淡，很渺茫，好像一瞬间看透了很多事情。
　　我却无能为力。
　　我不喜欢他这样，好像被抽走了某样东西，可是我真的……无能为力。
　　陈凰根本就没有注意我回来了，他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竟然垂着头坐在窗户边擦玻璃，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不过看到我手里抱着的那个，他差点从窗户上掉下去，我眼疾手快，否则他真的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李平晋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小家伙很明显对陈凰的绿眼睛感兴趣，伸手去抓，陈凰被他拉着脸颊的两边，然后他笑了，从我手里接过小孩，任他不停在脸上东摸一下西抓一把。
　　“这么快就生了一个。”陈凰取笑我，“看不出来你还真够天赋异禀的。”
　　我举双手求饶，“拜托，放过我吧。”谁叫有个人就是我的死穴，我怎么也摆脱不了呢。
　　我自己都觉得荒唐，但是我还只能这么做。
　　陈凰笑嘻嘻的捏着李平晋的鼻子，小破孩被抓着一愣一愣，他抱着小孩走进房间里，“张季南，看你儿子可爱吧。”
　　我站在门外听着里面乒哩乓啷了一阵。
　　陈凰抱着李平晋走了出来，随手给带上门，我看着他，他与张季南之间真的没有什么了吗？
　　“叫什么名字？”陈凰逗小孩，李平晋已经说话说的利索了，软言软语的说道：“李平晋。”
　　“真不错。肚子饿不饿？”
　　“饿。”
　　他推了我一把，示意我去做饭，“顺便把我们的饭都给做了吧。”
　　我又被陈凰给剥削了，不过望着李平晋小朋友表示饥肠辘辘的眼神，我只好灰溜溜地去准备粮食，倒是张季南好像如梦初醒的大吼道，“陈凰，你哪弄来的小孩？”
　　陈凰也不理张季南，陪我下来，然后把小家伙摆在桌子上面，正好和他面对面的平视，他摸着小家伙的头发，小家伙则挣扎在睡觉的边缘，上半身摇摇欲坠，我盯着这软软的小孩发呆。
　　“唉……你真是个小疯子。”
　　陈凰突然说道，“或者说是小傻子？”
　　是吗？也许吧。
　　李平晋空降到我的生活里，小家伙并不好带，那种白天里呈现出的温驯良善在晚上就一扫而空，每个人都被他哇哇哭叫的声音吵醒，家里他的玩具被当作了杀人凶器，漫天飞舞，不让他丢他就哭，让他丢我就倒霉。
　　我没有办法，陈凰也没有办法，只能看着那小孩，自己都欲哭无泪。
　　小孩身旁离不了人，我没办法再出去找工作，陈凰没时间，指望不了张季南，即便是这样，我也在好几次在回神之后，从窗台上面把那精力过盛的小破孩给拽下来。
　　除开这一切，还有一个大问题摆在了我的面前，就是吃饭。
　　只有男性的世界里，最常见的是方便面，而我只记得小孩子应该吃鸡蛋之类的，在强行喂了李平晋三天的鸡蛋后，他不乐意了，吃饭的时候就不知道躲哪，我就只能楼上楼下的跑，好几次是从柜子顶上把他给抱下来的。
　　天啊，他到底是怎么上去的，我仰视着那一人多高的柜子，心里暗叹着。
　　陈凰在一次回家的时候，实在忍受不了小破孩凄惨哭声，第二天就给我带了一本幼儿食谱回来。
　　当我正对着食谱不知道第几次试验鸡茸豆腐的时候，这么多天来，张季南第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当时在正往楼上攀爬探险的小破孩什么都没说，默默地的又冲下来，躲到了我的身后。
　　小破孩真有眼色，连他都看的出来张季那天真的被阿翊修理到很惨。
　　张季南瞥了我们两个人，自己从冰箱拿着橙汁喝了口，突然问我，“今天几号？”
　　“我已经过晕了，自己去查台历。”
　　张季南瞪了我一眼，自己在日历牌上看了看，就什么都没说的坐了下来，他的脸色已经很差，几乎是烟不离手，我把窗户打开，他只是淡淡的看了我一眼，把烟给摁灭了。
　　小破孩的适应能力很强，不过是一会的功夫便已经不大怕他，反而是走过去玩起他的绷带，轻轻的戳着，我想把他抱过来，张季南却没生气，只是看着小家伙，俯身捏了他一把。
　　“挺可爱的。”
　　“……”我怀疑这几天睡在隔壁房间里的不是他，否则一定不会这么说李平晋。
　　张季南轻轻一笑，“原先我姐的小孩也是这样，习惯就好了。”他还有姐姐？我对于他的过去一无所知，这个人在我的印象中只是淡化成一个物品般的存在。他伸手指了指我的背后，我慌忙的转过身去看小破孩的午餐，结果依旧是那么的惨不忍睹，我叹了口气，抓了李平晋过来，“你就认了吧。”
　　小破孩扭扭捏捏的不干，又满世界的疯跑，在跑到张季南身旁的时候被他一手给抄了起来，张季南眉头却紧皱了起来，恐怕是牵动了伤口。
　　“抓着他别动。”我指挥道。
　　张季南把李平晋抱在怀里，我终于安安心心完完整整的把小破孩给喂饱了一次，其实我做的饭味道还可以，就是形状差了点，我这样安慰自己，然后拍了一把小破孩让他自个儿坐到一边玩玩具去了。
　　我长叹了口气，真累。
　　“你的伤口还好吗？”终于有时间顾得上张季南了，他正看着玩着的小孩，点点头，过了一会儿，他抬眼看着时间，起身套上衣服准备出门。
　　我拦住他问：“你这样还出门？”
　　他冲我笑了笑，“替我给陈凰说一声，我去把事情解决掉。”
　　“你要说自己告诉他。”
　　我突然之间涌进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来，他今天很反常，拉开的窗帘让耀眼的阳光一览无遗宣泄在了地上，几乎让人的眼睛流泪，站在阳光下的张季南轮廓模糊，像是溶化在那里。
　　他笑着，“今天是惊蜇，楚照阳的祭日，他会回的很晚。”

　　掉……掉收藏了……眼泪花花地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