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光》卡一

6、第 6 章

　　又走了半天，江景明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绕出去？”
　　莫宁冷冷道：“不是你在前面带路吗。”
　　“……你居然敢信我一个路痴？”江景明难以置信。
　　“你敢带也是很勇敢的。”莫宁回敬道。
　　嘴上虽欠，莫宁还是加快速度走了几步，换到了江景明前面。七拐八拐就顺利钻出了小巷子。
　　“你以前经常来这片儿？”江景明问。
　　莫宁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基本没来过吧。那孙子约架关我什么事。”
　　前校霸表示很懂：“那你就算是和校外人员打出名而非校园霸凌的非常规型校霸？”
　　莫宁停下脚步，皱眉盯了他两秒：“你们学神，是不是都不会说人话？”
　　“……那你不打同学只打小混混。”
　　“嗯。”
　　最后，江景明附上了真诚的赞美：“你找路的能力真强。”
　　能不强吗。莫宁在心里笑了一下。不只是路，就连日常物品特别是小物件的摆放，都得牢牢记在心上。
　　沉默了一会儿。
　　“喂，要不，我请你吃个饭？算你帮我的那份。”江景明说。
　　莫宁：“我帮你什么了？”
　　得，还真是平时记忆力超强，选择性遗忘自己做的好事。他只好掰着手指头，数给他看：“上次帮我打小混混，帮我找路，这次帮我毒奶，帮我找路。”
　　“救香巧不是救你，别矫情。帮你找路是怕你万一走哪里失踪了我是头号嫌疑人。这次找路是你死皮赖脸跟在我后面，没帮你。”莫宁一问一答，一口气说完都不带个磕绊，“以及虽然我不知道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帮你毒奶了那个孙子一波的，但那是因为我自己看不惯他。”
　　江景明凉凉道：“就说你吃不吃吧。”
　　“不吃，谢了。”莫宁硬邦邦地说。和别人一起吃的话，装着累。
　　·
　　不过不管莫宁想不想，他最终还是没能逃过被江景明请吃饭的命运。
　　江景明大概是零花钱多得花不完，估分估出来的准省一也能当他请全班吃饭的理由，并顺手在烧烤店订了座位。
　　莫宁威胁沈辰，敢叫自己去就打断他的腿。无奈校霸对朋友向来是温柔得很，区区几招根本打击不了沈辰一腔热情，最后被生拉硬拽了去。
　　他到的时候，两张桌子同时安静了下来。
　　十六七岁的男生站在店门口的逆光处，看不清面部轮廓，走姿随意但不过分散漫，两条穿着带杠黑色运动裤的长腿叫人挪不开眼，是刻意敛起了锋芒后骨子里自带的张扬。
　　——当然，任谁仅凭一个身影就能秒杀一众小女生，肯定都和低调二字注定无缘。
　　江景明默默收回了盯着他看的目光，拿出了请客的自觉，起身迎接。
　　虽然莫宁眼神不好看不到坐着的一帮人毕恭毕敬的表情，但这种诡异的寂静明显是在说明下一秒可能就会有哪个不识相的站起来大吼一句“大哥好”。
　　太傻逼了，不想丢脸。
　　“你们随意。”莫宁微微点了点头，无视了还站着的江景明，自行坐到了角落里，还掏出了手机和耳机。
　　与世无争。但也是退休社会老大的那种与世无争。
　　“莫哥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沈辰小声道歉，紧张得要命。
　　莫宁冷冷地剜了他一眼，说：“才知道？不许坐我旁边，滚蛋。”
　　其余同学在诚惶诚恐生怕大哥一掀桌子就干架的同时，一边吃瓜吃得不亦乐乎。
　　“……老板每样再来二十串！”还被晾在那里的江景明已经是个成熟的大孩子了，学会了自己打破尴尬。
　　校霸威风那也是暂时的。几番聊天下来，大家几乎都快忘记角落里坐了这么一个校霸了。
　　莫宁安静地听歌，坐在哪里都似乎并不影响他自己的世界。烧烤店里满是腻人的油烟和粗俗的劝酒，他却周身不染凡尘，连带着方才的校霸气场也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他一直都是这么一个安静的文艺少年，几乎要雾一样隐没在空气里了。
　　江景明的目光几次都有意无意地扫过来。无他，这少年静下来的样子实在是漂亮至极。
　　沈辰终于发现了有个人在看他哥，结果只关注到了他哥的面前空空如也，基本上什么都没吃。
　　“哥，你不吃吗？”沈辰说着捞了串不知道什么肉，殷勤地递过去。
　　莫宁带着一点梦游的人被惊醒后的愠怒，阴沉着脸准备骂人。无奈烧烤闻着确实很香，就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接过三两口就吃完了：“嗯，味道还不错。”
　　江景明明明上一秒还在和旁边的人聊天，下一秒就耳朵长在莫宁身上似的，轻飘飘地来了一句：“这是牛鞭，怎么样，好吃吗？”
　　“……”莫宁的竹签应声而断。
　　这人怎么这么记仇。
　　只有沈辰还在执着地问：“牛鞭？什么是牛鞭？”
　　少数还没醉的几个则瑟瑟发抖，生怕自己在刚才得意忘形的时候说了什么不好的话，顺带着就给校霸揍了。
　　不知是哪个胆大的先上来拍了个五彩斑斓五颜六色流光溢彩的彩虹屁：“咱们校霸老牛逼了。”
　　“喝多了吧。”莫宁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句，“我是挺牛逼的，但你知道我牛逼在哪儿？”
　　“知道啊，怎么不知道！”曹若羽虽然是女生，喝起啤酒来也毫不含糊，桌子一拍就站了起来，要不然田心成在一旁拉着她还真能站到桌子上去。
　　曹若羽大概是嫌田心成拉拉拽拽的麻烦，一甩袖子，洪亮地说：“我们校霸，一等一的好！”
　　“好！”
　　“那是！”
　　酒壮人胆，有好些同学在附和。
　　曹若羽清了清嗓子，接着说：“当时有个社会小混混天天跟着我，就是咱校霸把他打服的！”
　　莫宁不忍直视，提醒道：“那只是顺便。”
　　沈辰没喝多少，不过他胆子本来就肥，迅速接上话题：“我们校霸确实好！我认他当大哥，不是因为他打过我，而是因为他护着我，不让别人平白无故叫我跑腿。”
　　莫宁直接一巴掌招呼了过去：“没打你所以你皮痒痒了是吧？嗯？”
　　沈辰鬼哭狼嚎着坐下了。
　　这群醉鬼从天上聊到地下，话题很快就又扯远了，终于结束了这个“我们校霸有多好”这个奇怪的话题。
　　莫宁拧开一瓶冰水，喝了一口。凉凉的水汽萦绕在他修长的手指边，最后在瓶身上凝成水滴。
　　江景明忍笑道：“同桌，原来你这么好。怎么当上校霸的？”
　　“同桌你不也挺好？是个好人。”莫宁连个笑都懒得给，声音还带着刚喝了冰水的凉意。
　　看来这位名叫莫宁的校霸当真不赖，在职期间行侠仗义勤勤恳恳，获得了同学们的一致好评。
　　·
　　最后走的时候，江景明面前几瓶啤酒全空了，那双深沉的眸却依旧清亮，只是微微带上了几分朦胧，并没有太多醉意。
　　“田心成，我记得你也住校，麻烦把曹若羽带回去一下。”
　　“诶诶诶班长大人请留步，我叫了车待会儿你们一起走。”
　　沈辰兢兢业业，把一群醉鬼安排得妥妥贴贴，仿佛他才是请客的那个。
　　“谢了啊。”江景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说：“这点都说谢，多大点事。这不是看你人都认不全吗？”
　　江景明摇摇手指，故作高深：“现在都记得差不多了。”
　　还好莫宁在埋头玩手机，不然真得被这副中二的样子当场尴尬死。
　　不过沈辰同为中二病晚期患者，竖起了大拇指：“哥牛逼，莫哥直到现在都认不全。”
　　江景明手里还拿着个空酒瓶。他指腹缓缓抚过侧面的标识，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他不是校霸吗？怎么对自己的子民这么不上心？”
　　莫宁这时恰好摘下耳机，猝不及防听了一耳朵。他挑了挑眉。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沈辰的受惊吓程度不亚于在窗外撞见班主任的人头，结结巴巴地解释道，“莫哥他……他也就是脾气差不搭理人……威望还是很高的！”
　　随后就慌慌忙忙滚了。
　　莫宁这才不慌不忙地开口：“今天提过多少次了？就这么想篡位？”
　　江景明想了想，说：“要不是看在贵校等级制度森严，我也不会对这个位置产生如此浓厚的兴趣。”
　　换句话说，这里傻逼多，校霸跟个黑/老大一样，整得他都想享受一下一呼百应的感觉了。
　　“我也觉得这位置特别配你这种傻逼。”莫宁说。
　　这句话之后，是长久的沉默。本来班上的同学都走了，沈辰也已经受到指示麻利滚了，这里就剩了他们两个人，面对一桌子的空盘子。
　　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莫宁忍不住琢磨。但他不能先起身，先走就输了——
　　操！
　　他这才突然发现，自己是什么时候也被这傻逼同化了，怎么这么幼稚。
　　……好像从今天和他斗嘴就开始了。
　　空中缓缓飞过一只乌鸦，身后拖着长长一串大黑点。
　　嘎，嘎，嘎。
　　没等那只脑补出来的乌鸦叫第四声，烧烤店的老板就打破了沉默：“小伙子还吃不吃哦？不吃我收了哈。”
　　江景明如获大赦，抓住外套往肩上一甩，大步跨了出去：“走！”
　　莫宁很想说，你哪来的自信觉得我会跟你走。
　　“刚刚怎么不走？”莫宁淡淡地问。
　　江景明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恍然大悟：“你是在等我一起走对不对？”
　　“……”莫宁连那两个字都懒得骂了。
　　“正好，我刚刚在看能不能叫个车，我们可以一起走。”江景明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又重重地补了一句，“校霸。”
　　莫宁五味杂陈，他这个真正的大少爷都没娇气成这样，眼前这位怕不是仙女下凡，于是叹气道：“这么两步路都叫车？”
　　“我来的时候以为很远就叫了车，所以我找不到回去的路。”江景明理直气壮。
　　莫宁掏出自己的手机，戳了几下，然后拍到江景明脸上——
　　地图，步行导航。
　　“你是不是不知道可以步行导航？还有VR实景供你辨识？”莫宁鄙夷地说，“好好学着吧，学神。”
　　·
　　路灯投下了影影绰绰的黑影，万物都带上了橘色的毛边。莫宁眯着眼睛，走得更小心。
　　刚喝了不少酒的江景明没耍酒疯，顶多是有点兴奋：“诶，校霸，你是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吗？对这里这么熟。”
　　换成之前的脾气，莫宁肯定一句“关你屁事”就堵回去了。话到了嘴边转了一圈，出口却成了：“不是。”
　　江景明哦了一声，很有教养地没追问，而是说起了自己：“我反正是刚来的。”
　　莫宁看出来了，酒精对这货也不是完全没作用的。校园墙上满天都是他校草转学的光辉事迹，全世界都知道他是外地来的了，至于提这一嘴吗？
　　然而江景明的下一句有点出乎意料：“但我也住了很久了。”
　　“什么意思？”莫宁皱了皱眉。
　　“啊。”江景明想了想，说，“字面意思。之前住了很久，最近才回来。”
　　莫宁笑了：“早这么说不就好了，怪文艺的。”
　　“我们学文科的，难道不就是文艺少年？”江景明抬杠。
　　“滚，谁要跟你一起文艺啊。”莫宁说。
　　·
　　江景明拐进了附近一幢老楼，墙体都已经斑驳了，显得外面装的一台新电梯格格不入。
　　“明天见啊，同桌，我今天心情因为你就特好。”江景明转身夸张地挥手。
　　莫宁没忘了保持高冷：“嗯，所以打你骂你，你就会开心。”
　　虽然莫宁自己不关心别人穿什么用什么，但身为鞋狗的沈辰今天已经在他耳边嚎了一百次“江景明的鞋超级贵他家绝对有钱”。
　　有钱人是不会住这种破破烂烂的小楼的。估计这里是他小时候住的地方吧，所以回来了也住这儿，还顺手给这破破烂烂的小楼加了台高大上的电梯。
　　那他小时候——也这么自来熟也这么骚吗？
　　莫宁摸了摸脸，强行绷住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