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光》卡一

1、第 1 章

　　“喂，快到了！”大嗓门儿的司机嚷嚷着。
　　江景明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扫了眼四周，发现还有几分钟。
　　可能是才下过雨，地面湿滑，一路上都在堵车。平日一个小时多一点的车程，今天活活走了两个半小时。
　　最可恨的是，路上并不是完全堵死，而是启动了马上踩刹车，踩完刹车又接油门。出租车司机的叫骂声，刺耳的喇叭声，不绝于耳。
　　整个脑子都震荡成一团糊糊了。头痛得要死。
　　他有气无力地把头抵在车窗上，盯着眼前的玻璃上未干的几滴雨珠。
　　“哐！”江景明吃痛地捂住了头。
　　抱歉啊小兄弟，刚过了个减速带，速度有点快了。”司机又扯着嗓子说。
　　虽然司机的声音里听不出一点抱歉的语气，江景明还是原谅他了。
　　要怪就怪自己运气不好。他郁闷地揉着脑袋，想着。
　　江景明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从车里钻出来时，整个人有点懵。
　　所以……我现在是去哪里？
　　“家”吧。
　　他原地站了一会儿，吹了会儿冷风，才终于缓过来，脑子不情不愿地运转起来，得出来这个看似显而易见的答案。
　　可能是家里房子有点多，自己又太久没回来的缘故，四下环顾确定了位置，一边回忆一边慢慢地往家那边走去。
　　三九路还是老样子。破旧的楼房中间艰难地挤出一条公路来，两车道的，两侧还停满了三轮车皮卡车小货车一类。至于摩托车自行车小电驴，全被迫摆到凹凸不平窄的可怜的人行道上去了。
　　这样一来，除了周边小货车和私家车，但凡脑子正常点的司机都不会走这条拥挤不堪的道。
　　前面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妈拎着一颗大白菜，大摇大摆走在路中央，对一辆小三轮的喇叭声置若罔闻。
　　江景明没忍住提醒了一句。
　　下一秒，这位大妈就转过头，鼓起眼睛瞪着他：“关你屁事。”
　　江景明愣了愣，强压怒火，快步走了。
　　是啊，这是去市中心住太久了吗？连这片儿什么素质都忘了。
　　·
　　嗯……应该是这里吧。
　　拐进一条小巷子，里面别有洞天的藏着一块面积挺大的空地。四周围着几栋老旧得早就看不出颜色的居民楼。
　　江景明上下打量着唯一一栋外部突兀地装了电梯的老楼，感慨地想起了当初老妈——谢琴女士装的电梯刚完工时街坊邻居羡慕的目光。
　　但当他发现自己家掏钱装的单元门是锁着的，而自己又没带手机时，终于忍不住一脚踹到箱子上。
　　然后狠狠骂了一句脏话。
　　借电话？”楼下小超市的老板娘是个更年期的中年妇女，像是没听懂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是。”江景明不得不耐着性子再解释一遍，“我忘记带手机和钥匙了，但我家楼下单元门锁上了。”
　　老板娘瘪着嘴没说话，法令纹跟大货车碾出的车辙似的，目光戒备又凶狠，江景明怀疑她下一秒就会吼一句“你小子是不是来偷钱的”。
　　他只好从兜里掏出校卡，往柜台上一拍，一字一顿地说：“这是我校卡谢谢，我真的还在读书。”
　　“行。”江景明咬牙道，掏出五块钱，更响地拍在桌上。
　　“什么毛病啊你，”老板娘不满地嚷嚷，“懂不懂礼貌？”
　　“你就懂了是吧？”江景明实在忍无可忍，冲她吼道。
　　“哟，你小子可以啊！”老板娘表面上还在冷嘲热讽，却没再多说什么，估计是怕他一怒之下捅她一刀。
　　江景明烦躁地抹了把脸，问：“电话在哪儿？”
　　老板娘从柜台下面搬上来一台座机。虽然是暗红色，但已经蒙上了一层灰色，起码十五年了。江景明家里就有这么一台老古董。
　　江景明拨号的时候，老板娘还在喋喋不休些弄坏了要赔之类的话。
　　电话嘟了很久才通。
　　“喂，妈。楼下门锁着的，下来接我一下。”江景明语速飞快，因为在老板娘咄咄逼人的目光里打电话真的是折磨。
　　谢琴女士愣了一瞬，说：“今晚有事，你先转转吧，大概十点半回来。”
　　江景明看了眼表，才九点半。江景明再一次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走上了街头。
　　他终于知道什么叫无处可去了。没有手机，没法回家，没有钱。
　　他有点后悔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去打个长途出租，这样就可以留点钱去找个地儿玩两个小时。
　　但他想想又觉得确实是没别的选择了，因为他养尊处优没在汽车站坐过大巴车，真要坐的话可能等到老妈回家都还没买到票。
　　只好漫无目的地瞎转。
　　烦。怎么什么都不顺。
　　心里转来转去就这么一句话。
　　也不奇怪。他虽然小时候住在这里，但他的课余时间被兴趣班占得满满当当，完全没时间和这里的一群小孩子满世界疯跑。即使出去散步也都是直接开车去几公里外的那个公园，要不就是走路去离这里几百米不到的江边。所以他好像真的从来没在这里转过。
　　他家那边充其量是这片儿地方的边缘，也不算太破败。这里就完全到处是昏暗的小巷子了。
　　一想到可能有人会见色起意从拐角处冲出来对他做点什么，所有的心烦意乱似乎都淡了些。
　　江景明，你看，太帅了也不好吧，散个步都得担心有人劫色。
　　·
　　拐出这条小巷子，视野一下就开阔了不少。四面都是破旧的步行楼，围出了中间一片水泥地，边角上还像模像样地立了几样健身器材。
　　劫色的没有，小混混倒有几个。
　　路灯早就坏了，昏暗的光线，外人绝对不知道的小空地，再有那么几个社会闲杂人等，路过还是挺不安全的。
　　一二三四。四个。江景明习惯性地扫一眼就知道了人数，决定绕过去。
　　倒不是怕打架，现在主要是对这片儿地形不熟，一挑四的话，不太敢轻易动手。
　　但当他看清那几个小混混在干什么的时候，再迈不开步子。
　　小猫细微的呜咽和小混混们的嬉笑声混杂在一起，被无限放大、放大，在这个逼兀的空间里凝成沉甸甸的石头，坠在江景明的心上。
　　他们似乎是掐着小猫的脖子在虐待它。
　　找死呢这是。正愁没地儿发泄。
　　他把行李箱和书包扔到拐角处看不到的地方，很拽地走了过去。
　　·
　　“干嘛呢你们！”江景明冷着脸问。
　　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长开，带着少年特有的青涩，却并不显得单薄，该有的都有。一米八的身高让他看向这帮乌合之众的眼神有着居高临下的挑衅意味。
　　虽然江景明单看成绩没什么好挑剔的，但他实际上长期和一帮狐朋狗友混在一起。装腔作势只能算是必修课。
　　江景明薄薄的白色短袖下隐约可见紧绷的肌肉，虽然很瘦，但整个人看上去干练结实。那四个小混混明显有所忌惮，转过了身。
　　这下江景明看清楚了，他们就是在虐待小动物。
　　至于小猫那双满是惊恐和绝望的大眼睛，应该有一部分是脑补出来的。
　　“谁啊你？管得着吗？”为首的一个戴着大金链子的胖子反问。
　　江景明清楚这是变相地让对方自报家门。他不是个人物，只得假装自己是“不好惹”而并非“不敢报名号的小毛孩”。
　　“老子就管了，怎么着呗？”气场全开。
　　一个穿着乞丐装的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哟，你丫的还在喝奶吧，反倒管起你爷爷来了？”
　　另一个黄毛会意，把小猫狠狠地扔在了地上，留着杀马特长毛的小混混顺势踢了一脚。
　　江景明瞬间就炸了，不管不顾地冲上去一拳砸在了长毛鼻子上。
　　力道太足，以至于长毛第二脚还没能踢成，就被迫后退了几步。
　　长毛下意识抹了一把鼻子，只见一手的鼻血。
　　“妈的！”长毛大吼了一声，“上啊！”
　　小混混们愣了一秒，大概是鲜少遇上这种没骂几句就开打，下手还贼狠的，疑心真是别处来的角色。但他们掂量了一下人数上的巨大差距后，一拥而上。
　　江景明看准了冲在最前面的乞丐装，抬腿作势要踹。乞丐装有所防备，准备接住这当胸一腿再利用惯性把对手摔地上，却不想江景明根本就是虚晃一枪，嗖嗖带风的一记直拳直接冲他鼻子去了。
　　这位乞丐装的鼻子顽强地挺住了，没流血。江景明就又补了一拳，硬生生叫它流血。
　　于是四个小混混里就有两个鼻血喷涌，然而江景明毫发无损。
　　四个小混混的目光明显凶狠起来。
　　其实江景明也没想太多，纯粹是平时砸人鼻子砸惯了，见这群人斗志大增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有点装逼的嫌疑。
　　江景明一时没太招架得住四人的围攻，肚子上脸上重重地挨了几下，剧痛随之而来。
　　而大金链子可能是由于过于肥胖，一时没跟上同伙们群殴江景明的节奏，空出了半个身位。
　　江景明抓住空当，反手一个肘击，奋力挣脱了牵制，又狠狠踢在大金链子的脚踝上，强行挤出一个身位，冲出几米。
　　但他扫了一眼旁边的地上，小猫还趴在地上没缓过来。而小混混们暂时没追上来，纷纷开始掏家伙。
　　抱着猫跑不快，搞不好被追上了会一起被揍。还不如自己一个人扛着。
　　喵啊喵，快点跑路吧！我这边撑不了多久了！他的在心里仰天长啸。
　　江景明咬牙又冲了上去。
　　黄毛拎着木棒，又恰巧站在边缘，自然是江景明的首要目标。
　　他一个左勾拳，被黄毛格挡开了。江景明余光瞥见另外三人又围上来想故伎重演，就没敢恋战，闪身退开。
　　果不其然，一个指虎擦着他的腰堪堪而过，他几乎可以感受到冰凉的尖端带起的寒风。
　　“来真的啊！我可是手无寸铁的好学生！”江景明喘着气问。
　　对面森森地笑了，虽然看上去仅仅只是猥琐完全没有任何威慑力。
　　“来啊你，不挺行的吗。”黄毛上下掂着手里的木棒。
　　江景明不以为意地笑笑：“谁说我怂了？老子是在陈述事实！”
　　他肌肉紧绷，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一个箭步冲到黄毛面前紧跟一个飞踢，正中长毛的手。
　　黄毛痛呼一声，却难得有本事的没松开握着木棒的手。
　　“还挺能扛。”江景明冷笑一声，生生顶住了反应过来的其他小混混乱七糟八的进攻，捏住黄毛的手腕反方向一拧。
　　黄毛立刻鬼哭狼嚎起来。就在黄毛终于恋恋不舍地撒手的一瞬间，一直没什么用的大金链子突然往江景明身上狠狠一撞。
　　这身肥肉还真不是白长的。江景明被迫后退了几步，勉强稳住了身形，仿佛是被一辆重型坦克撞了一样。
　　他略一思忖，对方的人数优势还是太明显，挂彩是必然结果，倒不如玩一波极限输出，即使是两败俱伤，他也有绝对的自信败得没这群小混混惨。
　　江景明的眼睛微微眯起，射出两道像某种猛兽一样的冰冷光芒。这群欺软怕硬的小混混一时不敢动弹。
　　·
　　就是现在！
　　他飞扑上去，腰上被钝刀样的物体狠狠划了一下，火辣辣的。与此同时，大金链子被他接连几拳砸蒙了。又是当胸一踹，大金链子向后摔到了地上。
　　紧接着，他躲开钳制，生生受了都不知哪个方向来的胡乱的拳打脚踢，尽力稳住底盘，伺机而动。
　　虽然是会受不少伤，输出也不会太强，但总比被掀翻到地上按着打以至于满地打滚地躲闪，好上了太多。
　　要不是今天就他一个，他或许可以让这群小混混体验一下四脚朝天被痛打的快感。
　　江景明揪到乞丐装挥拳太慢的弱点，格挡，抓握，反拧，乞丐装的手腕发出了不堪重负的脆响，又有一个小混混鬼哭狼嚎着退到后面去了。
　　长毛手上戴着的指虎闪着凛冽的寒光，狠狠往江景明脸上招呼。他向后一仰，冰凉的金属擦着鼻尖过去了，接着往长毛脚踝一脚扫去，长毛差点没跪下磕一个结结实实的响头。
　　这时，黄毛似乎决心来记狠的，趁着江景明还没回过身来，高高举起木棒往江景明的头上砸。
　　操！
　　江景明大吼一声，直接接住了木棒，一手反拧一手握住黄毛手腕。
　　“刚才没给你拧脱臼是你的福气。”江景明咬牙道。
　　就僵持了几秒的工夫，他感到自己身上起码又多了五处划伤和淤青。
　　好在木棒顺利到手。江景明用力推开黄毛，在对方失去平衡的一瞬狠狠踹在了他肚子上，又用力撞开两人，再次突了出去。
　　兴许是因为江景明拿到了木棒，其他人没敢轻易上前，双方再次对峙。
　　江景明其实很无语这几个小混混，战斗力弱配合差就算了，居然还怂。要是这种时候再一拥而上，耗也能把他耗死。
　　自己这才被围住没多久，浑身上下就散架了一样疼，甚至都说不上来是具体哪里在疼了，估计伤处还挺多。
　　腰上背上黏黏的，还热乎乎的，应该是在流血。不过对面两个一脸鼻血，两个还坐地上，江景明倍感欣慰，虽然觉得自己外观上也好不了太多。
　　好久没打得这么窝囊了。江景明深深地吸了口气，准备继续。
　　然后他看见大金链子抬脚，往地上小小的一团狠狠踩去。
　　江景明这才猛然想起猫是在他们那边！
　　·
　　一切都像慢动作。
　　江景明还来不及冲过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刻的到来。
　　漫长得没有边际。
　　像他此刻的懊悔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