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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 8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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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还远不止如此——这种眼神中,她仿佛是个无恶不作、祸乱人间的妖怪!
他是来杀她的。谈容这样意识到了,便大惊失色,仓皇后退一步。随即她理解了,原来那一双双眼睛里包含着的不仅仅是愤怒,是戾气,还有……杀气。
他们都希望她死。
随之而来从心底涌上无力以及,并非恐惧,而是悲伤。凄入肝脾。
旁人也就罢了,为何,为何连师父也……
世上对她最好的,绝不可能置她于不顾的一人,眼下,也是真的要亲手了结她性命吗?
——因她是妖?
所以就不要她了吗?
所以,就要亲手送她上路吗?
这样的猜想,和眼前的事实都可怖。谈容连连后退几步,周围人却似乎是以她为中心围成的圈,她退缩了几步,这圈子便跟着她移动了多少距离,始终不见变化,也变化不了那一副副嘴脸。他们依旧狰狞,不接近,也不远离。
聒噪,烦人。
无声的呐喊还在继续,都在让她——去死,去死,去死……
他们都在让她去死。宛若魔障。
她终被默声指责与难以接受的现实绊倒在地,抬头就看见他到了眼前。
高高在上,盛气凌人。
“不要……”她哀求道。
至少不可以是他,也不能够是他。
但他却无视了她的哀求,没有悲悯,没有怜惜,也不会有心慈手软,就在她眼中,映着这把剑,无情刺穿了胸膛。
将谈容所有希冀、乞求、不敢置信都一并以胸前绽开的红莲送葬。
长剑自胸前入,穿透了心脏,从背后出的感觉无比鲜明——鲜明到,她似乎都听见了当剑身擦着血肉过,在感知中放慢无数倍划过肌理,斩断白骨,刺破仍跳动着的心脏时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
那是比直面死亡还要令人恐惧的声音。比死亡可怖。
可说到底,最令人心痛的,难以接受的,还是握着这把剑来杀她的人的冷漠。
在生命离她远去之前,支撑她整个世界的信念首当其冲面临崩塌。
但似乎来不及让它崩塌——一眨眼,眼前场景一变,不知怎的,躺在地上的人成了他,而她居高临下,成了那个手里握剑的人!
长剑依旧,穿过了剑下人的胸膛。
看清眼前景象,谈容一下松了手,仓皇失措扑到他身旁去,“师父!师父……”
她能听到从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在发抖,全身都在发抖,而身上像是迎来寒冬,只这一刻就散尽了所有温度。这是真真切切的害怕,与片刻之前又是截然不同。
他怎么能死?!!即便片刻之前被刺中的,仿佛板上钉钉的该死之人还是她——
这时候她却已经想着不要他死了。
闻岓面上一片惨白,仿佛被胸前流出的血液带走了所有该停留在脸上的血色。
他闭眸死……不,晕倒在她怀中。
谈容抱住他,无论怎么呼唤也得不到一声回应。不是冷,也不是热,她根本感受不到一点自他身上传来的温度,而她扣住的他的一只手,如龙爪般,露出不似常人的满是鳞片的肌肤。
本该是触及便让人心生怖意的触感,却在此时无法掀起波澜。
她只觉得迷茫,和伤心。
“去死!”
这是第一声爆发,在耳边炸开,仿佛要穿透她的整颗脑子。
随即,所有声音都争先恐后钻进耳朵,它们此起彼伏,如被狂风掀起的浪涛,一茬接一茬,一头高过一头,远不见有停歇。
“妖怪!去死!去死!去死!!!”他们都在这样说。
一声叠着一声,便拍地她漂浮在海上不起眼的一叶扁舟摇晃到好似随时要翻倒,可她还是抱紧了怀里这个,只是存在在此处都能支撑著她不至于被掀翻过去的人……还能叫做是人吧。
谈容还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似的,只是这么呆愣愣地,承接着一阵阵不留喘息、毫不留情拍打在她身上的惊涛骇浪。
组成海浪的尽是一副嘴脸,攒动着,叫嚣着,逐渐将包围圈缩小着靠近过来了。
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吗?他做了吗?不可饶恕吗?足令世间人都唾弃,义愤填膺,恨不得置他们于死地吗?
不懂……她不懂……当她是妖时,当她是被唾弃的那一方,她觉得痛苦;眼下她不是妖了,也依旧痛苦,因为躺在怀里的是……
于喧闹之中,谈容愈发将那只甚至都不能被称作是“手”的手扣地紧。
明明感受不到任何温度,却好像依旧能够清晰看见他在眼前熠熠生辉。可这样的错觉也随时间流逝,随众人叫嚣声更甚,逐渐飘渺了……他像是,要离她越来越远了,渐渐的,要到她追不上的地方去了。
怎么会呢?
怎么会呢——
脑中突然崩断了一根弦。
霎时一片空白。
啊啊啊啊——
“啊!”
紧闭的一双眼睛霎时瞪得老大,于打坐中清醒的一瞬,谈容无差别放开灵力扫了周身。
登时,四周有如疾风扫过,也如遭轰炸,裂了一室碎石。毫不夸张,若不是此处安安静静,四周仅有冰冷石壁,少不得又得给她干碎多少东西。
急促的喘息紧跟而来。
是因为累?还是后怕?
她满脸惊恐,仿若劫后余生,后知后觉收回失去了主人管束而在封闭的空间里猖獗放肆的灵力。
是梦,幻觉。她想。都是假的。
但即便这么想着,也还是控制不住狂跳的心,惊魂未定,眨了几下眼,睫毛跟随不自觉颤动的瞳孔也微微扇动着,安静不下来——更别提修炼。
谈容捂住了心口,这儿根本不停她的话,用疯狂的跳动诠释何谓心有余悸。闻岓在她怀里淌着血闭上眼睛的一幕给予的冲击感依旧鲜明,除了害怕,还是害怕。
——又来了。
为何又是这幻觉?谈容头疼似的,脸上五官都要皱一块儿去。
自回山以来,隔三差五,每逢静心投入修行,这幻觉便如附骨之疽,阴魂不散缠上来,令她根本无法冷静。
不是她成了妖,就是师父成了妖。总之,这幻觉似乎就是不想让她好过。确实,哪一边她都不好过。
难道,是原本以为不足轻重的人口中说的一句话成了种子?
那种,听过了就该算了的话,也能成为一颗种子吗?但事实好像正是如此——这颗种子不仅不见颓势,反倒,跟随时光渐逝,茁壮成长了起来。
一双手毫无征兆出现,突然抓住她手腕。
谈容很少有被这样吓到的时候。准确说来,是很少有被悄无声息接近的时候,尤其是这惊魂不定的时候,自是被狠狠吓了一跳。
并非她大意,而是来者修为远高于她。
“又做噩梦了?”识沂说,神情不似有异,抓她手腕好像也只是单纯要探她脉象。
只不过……前提是得忽略了他这几乎将她整个人环进怀里的,着实过分亲昵的举动……如果不是她脑子里塞着事儿,又给这一吓吓愣了,这时候他应该已经被拍开了。
谁让她这时候脑子转不太过来呢?
谈容从近距离看这张脸所带来的不容忽视的震撼中清醒过来后,先是松了口气。也是了,师父从不在她闭关时来,其他也没谁了——除了这么个将她金丹当成自家,来如自如,无人可挡的。
“无妨。”谈容挣脱开了他的手,不咸不淡把人推开。
这段时间在尽量克制不要带偏见的相处下来,他们倒是互相熟悉了不少。至少大多时候,她也也不会觉得这人多碍眼了……觉得又能如何?反正她又打不过,与其左右都让自己为难,倒不如选一条相对好走的路。
只是偶尔别扭起来像是闹脾气的孩子罢了。
识沂也不同她计较,“都第四次了。”
“……”他倒记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