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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4、第 294 章 ...

  •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若当初莫相识。”
      戏台上唱道。
      至情深处,角儿将水袖掩了半面,眼带泪光。台下观众离得远,瞧不见那泪光,但那声儿确确实实绕梁而上,哀婉凄切,悲凉无比。
      戏腔将哀情送进人耳中,钻进心底,如藤蔓缠紧。多情的人跟着戏文进展垂泪,掏出巾帕来不住拭擦。
      一时多少思绪涌上心头,眼前浮现多少过往,似有一口气堵在胸膛,上不来,下不去,叫人心中郁郁。
      吃了一半的酒不要了,戏至途中也不听了,形容几分邋遢、面容不清的瘦子失魂落魄,满袖醉气,踉踉跄跄离了位置。
      掩面拭泪的人瞧过去时,蹙起的眉眼便换了意味,成了嫌恶。
      台下不说座无虚席,也有不少看客,瞧着竟也无一人上去招呼声让他注意些,只如见肮脏之物,如见疯癫之人,目送他跌跌撞撞碰乱桌椅几张。
      “早知今日,早知今日——”瘦子也和着台上人,“不若从来~无相识——”重合了,略显荒诞。
      究竟何处来的不解风情的疯子?有人这么抱怨。此间老板姗姗来迟,弯腰曲背连称不是,扭过头便大步推搡着那瘦子往外去,嘴里自然是不会干净的。
      瘦子却仿佛听不懂人话,被推得脚步不稳,还笑得涕泗横流,笑声颇凄厉……
      ……不若从来无相识?
      “国师。”
      从来……
      “国师?”
      无相识……
      “国师??”
      袖子被拽了几下,才终于被唤回现世。着墨青滚金笔挺锦服,梳似流云简髻,眉眼分明身姿挺拔女子垂首望向少女。
      二八年岁的少女唇红齿白,不施粉黛,眉宇间英气逼人,“国师怎么瞧那酒蒙子瞧入了迷?”她又打量一眼那头,人已经被推搡到门口了,“我看着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且也不知你何时爱看这种热闹了。”
      “倒也不十分热闹。”谈容道。
      鎏光又道,“不过看那人也是性情中人。换作我,大庭广众之下可做不出来那般不得体的举动。”
      “许是心中有事,顾不上许多。”
      “何事?”鎏光似是不懂,但也并非全然不懂,“莫不是同戏台上唱的那样,遭心上人弃了不成?”
      “或许吧。”
      鎏光瘪了瘪嘴,似是无谓不屑,不过极快便恢复了原样。
      “殿下年岁尚小,还未有心上人,不理解也正常。况且男女之情实非生之必要,有或没有都无妨。”
      “那我当是不会有的了。”
      谈容说不上神情多热切,“可您还有很长的日子,往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倒也不必现在就束缚己身。”
      “……”鎏光沉默会儿,又看向戏台,台上没受台下事影响,仍咿咿呀呀唱着,“有父皇前车之鉴,感情之事最是无用,即为一国之君者,当心怀天下,不可为一己之情长所困。”
      “后日便是登基大典,您还非挑着这时候来看这场戏?这唱的可就是儿女情长。”
      “看戏,看别人,与我自己想怎么做,都是一码归一码。况且国师当年自己说的,既然要做国君,自然得想人之所想,及人之所及。为身份所困,我注定是无法体会到平凡幸事、苦难——既然无法实际经历,去看、去听,无论是戏文、书册,抑或是坊间走一遭……总比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听要好吧?若非如此,我怎能体会他人所想所感?”
      “殿下说的极是,因而我才说……”
      “不过我有一事始终不明。”
      谈容顿了顿,停下要说的话,正与鎏光扭过头对上视线。
      “为何偏偏是我?”她问,“不是四皇姐、六皇兄,不是其他皇子皇女,而偏偏是我?”
      四公主是与她同为皇后所出,一母同胞的姐妹。六皇兄则是照顺位最年长的皇子。一边是嫡长女,一边是长子。而她哪边都不是,更并非男子。
      “可是有人在殿下跟前嘴碎?”
      “这点你大可以放心,无人敢到我面前乱说。”鎏光神情看来平常,话语中却仿佛理所当然带着上位者的倨傲。
      这点倨傲于一个将成君王之人而言,不仅无伤大雅,反而恰到好处。
      “您可还记得,您在宫中头回见到我,说了什么?”
      “自然记得。”鎏光道,“‘多谢’。”
      “说来也不过四年光阴,您已长到这般大了。”谈容感慨如活了许多年的老者,“那时我来宫中,您是第一个敢直视我,同我道谢之人。”
      鎏光似是由此忆起当年,嘴角不免往上翘去,可好像又觉得这般喜怒形于色不得体,刻意压了压嘴角,“那时国师气宇轩昂,凭一己之力气势汹汹制了那群撺掇父皇劳民伤财、横征暴敛之乱党,又令卷甲韬戈,停了多年战火,救民于水火,怎么当不得一句‘谢’?我后来想起,反觉得那时过于轻率,只给得起一句‘谢’。”
      那会儿谈容自己都是重伤方愈,又没了修为,匆匆拜别救走自己的秦尘修一行人,转身便快马加鞭赶到相府,顶了孰秋唯一血亲的身份临危“受命”,将其不为人知的法宝占为己用,压制反抗之声,强行夺取相府大权,随即便转头“杀”进宫中“请”昏庸无能又失了孰秋掣肘的皇帝停战收兵,同是制止了皇帝那才开个头的预备进一步搜刮民脂民膏以选天下秀、大兴土木的荒唐之举……
      她虽此前从未正经掺和过朝堂之事,可也深知行差踏错带来的后果可轻可重……不可说心中毫不慌乱,只是不得不做。
      孰秋已死,他带来的后果若无牵制,只会使天下更乱。她不能放任牺牲了师父的性命才换来的他的死成为天下大乱的源头。
      “旁人听来不过轻飘飘一句话,于我而言却如千斤重。”
      “倒还真是较千斤更重——若早得知说那一句话便能换来万人尊崇的地位,多少人排着队也得来说。”
      这样听来,似乎她选择推举这位公主做皇帝的理由过于马虎。但事实确实是——正因为那句话,她才能注意到当时不过十二岁的,在一众皇子皇女中是在算不上太起眼的鎏光,以及她背后,那膝下仅有二位公主的皇后。
      谈容当时除了不得不利用自己此前积攒下来的影响力、孰秋留存在世唯一血亲的裙带关系将孰秋威信作己用,借此阻止朝堂势力崩坏、阻止皇帝进一步大行荒唐,同时也需要推出一位名正言顺的“储君”,将国家将来系于“储君”,而非不可雕的“皇帝”。
      恰巧,那位忍辱负重多年,除母家势力外毫无存在感,甚至反遭其母家威胁的皇后需要能够支撑自己与女儿安稳度过余生的靠山。
      一拍即合,各取所需罢了。
      “时机本就很重要的东西,您的仁慈与果决也是他人所无法比拟的,天时地利人和。”
      “可惜母后无法亲眼见我荣登大典。”
      惶惶不可终日多年的皇后并未因鎏光十四岁时被立为储君而如预想般迎来高枕无忧,反因多年心事一朝了却,积疾如山倒,于寻常一晚入睡后便再没能起来。
      “娘娘若于九泉下有知,定会为您欢喜的。”她明知不可能,却还是这般安慰鎏光,“待您登基大典过后,便是与六皇子一党清算之时。”
      “什么!?”鎏光像是头一回听说这话。
      “六皇子通敌叛国,不论什么下场也都是他该得的。请殿下安心,他不会对您造成任何威胁。”她语气平常到仿佛不过是同她闲话家常。
      倒显得年轻储君不够沉稳了。鎏光惊疑不定转回过去。何时的事?她竟一无所知。
      谈容神色淡漠继续看戏。看小生出场时青衣掩面垂泪,看他二人于台上你进我退、拉拉扯扯,听青衣泣诉薄情郎始乱终弃,听小生口中不住诉说各种苦衷,终而开云见日,涣然冰释……台下有人叫好。
      始终没变了脸色。
      戏文始终逃不掉迎来众人喜闻乐见的团圆结局……人生却并非如此。正如她的。
      倒不如就忘了——她何尝没有想过……可若当真从未相识,她这一生又算什么呢?
      这一生若非因他赋予她太多,什么都算不上。
      “老三你快来瞧,这儿瘫着个醉鬼。”
      “去去去,醉鬼有什么稀罕的?啧,晦气晦气。”
      “诶这你就不懂了——小爷我这双眼睛看美人可最准了!这哪儿是个醉鬼?是美人!你细瞧瞧,这眉眼,这鼻子,还不算是极品吗?带回去洗干净了,没准儿身上多白呢。”
      “你何时这般……竟连个醉汉也不放过。”那人不无嫌弃道。
      “这你就不懂了,家花还不如野花香呢,狎弄妓子同玩弄这强扭的瓜当然也不同——且这贱命,便是怎么玩也不会有人来寻麻烦,不省心么?来,搭把手。”
      “别,有这好事儿你一人独享吧,我可不走□□花。”
      “这便是人生一大损失了。”男子发出一连串笑。
      ……真吵。
      发丝与身上都凌乱的瘦子睁开眼来。且这二人正正好挡住了暖融融阳光,阴冷感如随处攀爬,令人不悦。
      而一睁眼,视线中便见一打扮也算是人模人样的男子弯腰凑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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