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全凭武力值》白余重

193、第 193 章

　　谈容所在的援军队伍很快就被打散了分编到各队中。
　　而就在当天的练兵中，她又见到了元什。
　　只不过这一次二人之间确实隔地够远，一个台上，一个台下。
　　“军师那简直就是神啊——神，知道吗？！”皮肤略黑的少年一手拿筷子激动到在碗边狂敲，另一只手上的馒头也跟晃动，一张嘴里塞得满当当还没咽下，却吼地脸红脖子粗，让对面的人看了都怕会不会有馒头屑要从他嘴里喷出来。
　　不巧的是，对面坐着的正是谈容。
　　她默默把饭碗往自己这边又挪了几分，有意无意用手挡上些。
　　“在这儿，除了大将军，我最佩服的就是军师，要不是他，我早死在燕海关了！那简直就是再世父母——啊我爹娘还在，救命恩人，救命恩人——”
　　少年的脸皮因长期风吹日晒而黯黄黝黑，却掩盖不住一双眸子乌黑发亮，最是纯粹。
　　还能坐在这儿吃饭的，基本就没有手上没过过血的，打仗么……怎么可能不过沾血？
　　但他眼中无戾气，意气风发，在最好的年纪里，活得鲜活炽烈。在短暂的能够脱离碎肉残肢、血腥残酷的时间里，显露出其最为真实的，不用被任何强加于他的身份所遮掩的单纯以及对于未来无穷可能性的憧憬。
　　谈容懂这样的炽热——
　　只不过他想的是波澜壮阔的将来，她曾经想的只是平淡如水的朝夕相处……儿女情长。
　　这样放在一块儿，便是不相比较，好像也不得不拿来对比了。她突然跑偏了思绪。而这样一比，仿佛她那些九曲回肠便成了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可想一世安稳伴于心爱之人身旁的愿望并无比不上他人宏图抱负的道理。期冀将来如何这种事，不该有三六九等之分。
　　也不必再去想了。反正回不去了。虽然她还爱着那个人……即便所谓的爱意都已悉数融进骨血，分不开，斩不断，只变成了理所当然一般的她的一部分，而没了惊心动魄的鲜明。
　　“前些日子在燕海关你是不知道啊。”少年眉飞色舞，说起“军师”的光荣事迹，只是还没忘了吃饭这回事——毕竟饭点是死的，军师再厉害也不能抗饿，往嘴里补了一大口馒头后，“那一场真是打了好久，庞将军刚开始率领我们冲过去，上万人，那叫一个声势浩荡，吼声震得我耳朵都疼，一路就追着他们打到山沟沟里去了——可没成想，后来给卡在那儿了。他们是真阴险，故意引我们过去的，那山沟沟里早设好了埋伏，进去还没多久，就听‘咻咻咻’的乱响，那箭都从我耳朵边上刮过去了！再偏一点，我当时就没命了！”他瞪着眼睛，激动无比，“运气不好的真就立刻交待在那儿了！光是箭雨嗖嗖的，都不知道持续了多久。那箭是乱飞，但可管用了，管你是谁，反正射中了就完了，弟兄们进去一片倒一片。”
　　他也就现在说起来像是还轻松些，但手上抖动骗不过人，“靠，要不是我命大，也跟着死在那儿了。完了之后他们还往下推石头，放毒气……什么阴损法子都用了，有些我都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中间也不知道是被迷晕了还是毒晕了，我还倒了一会儿，然后等再醒过来，你猜怎么着？身边乌压压倒了一片！刘子那小子胆小，打仗就跟我身边凑，也闭着眼睛躺那儿，我说刘子你别他妈跟我装了，是不是装死呢——那小子就爱耍这种小聪明——结果你猜怎么着哈哈，那小子那小……那小子都他妈凉透了，操！我能认出脸来的，都没了好多，有些我看到他们死在哪儿了，有些我都不知道他们死哪儿去了……”
　　逐渐往沉重的话题去了。谈容不太适应，瞄他一眼，得亏没看见他掉眼泪，不然她只怕是要更坐立不安了。
　　“一个个的平时就知道嘴里放炮，还说什么混到打完仗了，就拿着钱回去讨婆娘，讨他个三个四个的，生一窝胖娃娃……都他娘的屁话。我就说讨什么婆娘，生什么娃儿，男子汉当然是志在四方，妈的都笑话我，结果还不是，还不是连个全尸都保不住，什么婆娘什么娃儿……能留下命来再说……王八蛋……”他狠狠往嘴里塞馒头，一口塞不进去剩下大半个，叼住了一半，拿手指使劲儿往嘴里怼，像是要拿馒头给自己堵死了嘴。
　　谈容看了，顺手把自己打的那碗还没动过的汤移到他面前去。
　　“谢了啊。”塞了满嘴也只能模模糊糊分辨他说的什么话，他咕咚咕咚喝汤把嘴里的东西顺下去，“那一仗打的，愣是在山沟沟里饿了几天没吃东西，不敢生火，生怕让人知道还有活口，再来补刀。野果子也碰不得，我就看见有个也算是命好活下来的，摘了果子充饥，结果被毒死了的。那群混蛋不给留活路，连附近的果子上都涂了毒，我亲眼看着他们死的，也不敢吃了。过去了一万多人，差点全在那儿做了孤魂野鬼了，我当时都觉得，没什么希望了，不可能再有什么希望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唉要真是有神仙，怎么能这么不长眼呢？都死了这么多人了还打仗。”
　　说来也就是个孩子，却命苦，年纪轻轻便已经历了比寻常这般年纪的人更为残酷的。
　　“但后来你猜怎么着——神仙还真来了！”话锋一转，整个气氛也仿佛变换了，“军师简直如神兵天降！要不说读书人是厉害呢？咱多少弟兄死的死伤的伤，硬是啃不下来那块骨头，让他指点那么几下，便飞速攻下来了！要不是援兵赶来及时，那地方又被打下来了，我肯定也得死在那边了。”末了还加上一句感慨，“等以后不打仗了，回去之后我也要读书去，做个像军师那样的聪明人……”
　　“这可不是读书人厉害——是军师厉害。”一旁有人听了这么说，大笑道，“世上读书识字的人千千万，你以为人人都能跟军师似的？”
　　说罢周遭一阵哄笑。
　　“是啊，会读书的草包还少吗？啊哈哈哈哈哈……”
　　那点本就被主人有意轻描淡写过去的感伤被他们三言两语打散，少年笑着骂回去一句，就又有人有来有回地嬉笑怒骂。一群人遣词不说多文雅，平实普通，倒更让人轻松。
　　少年大大咧咧，手下没轻没重拍了下她肩膀，“诶你才来多久，肯定是什么事都不太清楚啦。没事儿，既然都是一个帐里的兄弟，跟着我，我会罩着你的！”
　　谈容挤出个笑来，说了声谢谢。
　　“哥哥你也来罩着我呀～”五大三粗的汉子把脸凑过来，手按在少年肩头，故意作怪道。
　　“去去去，就你这身板，谁照顾谁啊？”
　　这边就又插科打诨，夹着几句骂声笑声吵闹开了。
　　谈容身处其中，除了过分安静些，也并无违和。周围这一片坐着吃饭的也大多是住的帐子近的，年龄有大有小，可能因为平时吃饭睡觉训练都安排得近，关系不错，也没因为她是个新来的就心生排斥，因而气氛还算融洽。
　　就她没滋没味地往嘴里塞馒头这会儿功夫，那边话题又回到几人之间的互相挖苦了。
　　诸如这人识几个大字，那人大字不识一个，这人以前有书读时三天打渔两天晒网，那人从没上过学……之类的。随后承前启“军师”，又转回到类似于在座的几位便是认识的字儿加在一块儿也抵不过一个正经读书人，何况军师的话上去了。
　　“呵。”
　　一声嗤笑不容忽视。
　　当时耳边的噪音就少了一半。
　　在周遭整个环境的嘈杂没有减弱的情况下，只有这一块儿的兴致正高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显然，这挑衅般的笑不少人听到了。
　　谈容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她只是突然想到了，原来不管到什么地方，总有不长眼的，喜欢找茬的人啊。
　　“只会动嘴皮子，拿得动笔杆的人，怎么还有这么多字都不认识几个的傻子吹捧？你说现在这世道多奇怪？上阵杀敌的不如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这是生怕别人听不到他说什么，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还扯着嗓子说。
　　“所以确实还是要读点书的，至少不能跟有些傻子似的，别人说几句话就被牵着鼻子走了，一点不带自己脑子。”
　　“嘴巴放干净点！”
　　“我说谁了？我说你了吗这么上赶着对号入座？嘴长在我身上，我爱说什么说什么，你管得着，么？”那人不惧，更是趾高气昂，走过来了。
　　少年就要拍案而起，立刻被人按住。
　　“算了算了，别和他计较。”附耳小声道，“当心被人告上去。”
　　军队里起纷争，一旦被上头知道了，管你占不占理，首先各打五十大板。
　　那人明显是故意的，看来要么就是吃准了他们不敢动手，要么就是有恃无恐。
　　“哼。”那人又嘲笑了一声，故意小声补了句“废物”，拿看垃圾似的眼神扫了一圈围着这张桌子坐着的人，带着几人施施然走了。
　　这架势仿若大少爷出巡，与军营环境格格不入。
　　难道真是谁家少爷来这儿体验生活来了？
　　“什么玩意儿？”少年愤愤道，又拿了个馒头狠狠咬了口。嘴里是不太干净，但……听着倒也不惹人厌。
　　“放宽点心吧，咱还真斗不过他，能怎么办呢？”刚才按住他的那个人说，“他溜须拍马多厉害啊，如今背靠高大将军，怎么好惹？”
　　“狗仗人势的东西，瞧，吃了饭连碗都不收，这要是换了咱，转眼就有人告上去信不信？再少不了给罚饿一顿肚子，或者拉出来多练几个时辰。”
　　“狗东西。”他拿筷子狠狠戳了块碗里的萝卜起来。
　　“就算是狗，那也是惹不起的狗。”有人不无讽刺地说。
　　“大伙儿都差不离的出身，说来谁比谁高贵？看他不过得了点势头就飘地这么高，以后也不会是个有出息的。哼，迟早啃到硬骨头把牙都啃掉。”
　　“最好是。等那王八犊子什么时候遭殃了，我可得好好吃一顿来庆祝！”少年连着几口把剩下的馒头撕吧撕吧吃了。
　　看样子不像是在吃馒头，像是在吃那人的肉。
　　但这气势吧，也分人。
　　有些人这么做可能真是吓人，但在他身上的效果显然不同——
　　两颊鼓鼓囊囊，一动一动，看着虽瘦削，但也像足了……仓鼠。脸上的孩子气还没褪干净，真看不出来什么能让人打寒颤的杀气。
　　毛头小子。
　　在座唯一一个年过二十的大人，谈容，如此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