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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破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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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十八年,大梁朝梁文帝崩。
三皇子赵廷宣即帝位,改年号为永康。
朝廷监察机构都察司察镇远大将军徐晋有谋逆之罪,满门抄斩。颁布禁武令:凡武林中人,若无官府派发的过所,不可入金陵。
时七皇子赵廷熠出征北境,抗敌北魏,北境之战险败,都察司接到密探线报随七皇子出征的安平校尉顾子湛有通敌之罪。顾子湛一伙被扣押回金陵,传在扣押返京途中得伤寒病身亡,为阻止瘟疫爆发尸体被火化。
北境之战获胜后,新帝封七皇子为燕王,命其驻守边境,保一方百姓安宁。
永康十年,朝廷大赦天下、广招贤才,凡有志于从政协助梁帝治国者,从当地县丞领取考证后皆可入金陵赴考。三轮考试,每轮通过者各有官职安排。江湖里,亦有武林中人借着护书生赴考的缘由,去那繁华的金陵瞧瞧,看看这将江湖人挡在外头十年的金陵究竟比通州富庶多少。
正是这一年,三清山的三清门发生了一件怪事或者说喜事——哑巴弟子遇安会开口说话了!
三清门原是武林大派之一,前任掌门赵钰在景泰十二年的武林大会上一举夺魁,成为了武林门主。三清门一下子便也成了武林第一宗派。说起来,这三清门倒有一半江湖一半庙堂的意味,不仅教授剑术、轻功,还教授诗书礼乐、兵法知识。其门下子弟在三清山上教养至十八岁时,便会举行仪式,任其择官择军,虽然大多弟子都选择留守江湖,亦有不少成为朝中、军中之人。
只是永康元年,三清门惨遭毒手,一队训练有素的黑衣人夜袭三清山,大部分弟子丧命当晚,徒留一个小弟子清远,赵钰也失去了行踪。其朝中、军中子弟多有被安平校尉通敌之事牵连,或罢官免职,或受牢狱之灾。
彼时,赵钰的师弟逍遥散人青苍子在外游玩,得此消息,赶赴三清山,继任掌门,决意重振三清门。他寻得剑术大师莫友安担任授课长老,在大梁收留了无父无母的孤儿。而后,合上三清山的大门。有人揣测青苍子暗中规划只待之后在江湖又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有人则不以为意,毕竟逍遥散人的名号不是白来的,青苍子本就是无意争斗的性格;又有人疑惑,若真如此,何必重振三清门。青苍子到底怎么想的,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不过,三清门倒是不再授课兵法,那一摞摞兵法书籍全都封存在了藏书阁里。
一转眼十年过去,青苍子不复当年潇洒模样,沉稳严肃颇有一派掌门风范。而当年三清门仅存的小弟子清远如今已成为了大师兄。
这一天,清远和师妹遇安轮值清扫。遇安,是青苍子在永康元年收下的一个孩子。初至三清门时,她头部受伤,苏醒后不能言语,似失忆,只呆呆地环顾屋子四周。青苍子惆怅地看着这个孩子,给她取名“遇安”,盼望她日后平安顺遂。
遇安虽不能说话,在学艺上却很聪明。和她同龄的弟子皆比不过她。永康八年,授课长老莫友安还假模假式地举办了一个“三清山武林大赛”。多轮对战,最终大弟子清远获得第一名,第二名不是二弟子清觅,也不是三弟子清木,而是遇安。清木直呼长老偏袒,清觅却言遇安多年勤勉。
这轮值清扫,即每日由两名弟子负责整个三清门前庭后院的打扫。二人扫至后院,院外高大的树木将盛夏的日光遮去大半,又有清风拂过,比起前庭这后院可算是凉快多了。清远舒畅了一口气,却见遇安眉头紧锁,难不成是热着了?
“师妹,可是暑气太重,不舒服?”
遇安摇摇头,但依然蹙着眉头。这几日,她确实感觉不舒服,却并非因为这暑气,而是脑袋和咽喉。幼时受伤后,每年都有一段时间头部发疼。日子一久,疼痛感渐渐消失。只是这几日却加重了,喉咙也烧灼得难受。幼时,开口失声,她便再没尝试过言语,可近日总想着张开嘴说上几句话,喉咙里却被什么东西压制着,想说又说不出。她不想让师兄弟们为自己担心,原本又是独立自主的性格,便只自己挨着这难受。
清远见遇安摇头便也不再多问,抬头却瞧见在后山石洞里闭关的青苍子自后院小门进来,便道:“师父,您出关啦。”
青苍子原本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在把玩,瞧见两弟子赶紧背手装深沉道:“嗯。”
经过两弟子,他看见他们额头都沁着汗水,又道:“灰尘杂物自有命数,何必强求整洁。不必操劳,还是回去听课吧。”
清远忙摆摆手:“师父,莫长老正在大太阳底下教授剑术呢,还是清扫后院轻松凉快。”
青苍子一脸震惊,“什么?”马上又转变画风,“尔等未经世事磨练,确实应该吃点苦,你们扫完也赶紧去练习吧。”心里想的却是,这莫友安真是严厉,院子这么干净了,还天天安排弟子打扫,大太阳底下授课,难不成真以为我是要十年蛰伏三清山,待将开山门之日带领弟子大杀四方。想着便不由得扬起了嘴角,往自己的住处蘅芜殿走去。
青苍子还未走远,一股烟味被散播而来。遇安鼻子灵敏,立马就闻到了。她赶紧拉了拉清远的衣袖,然后指向烟飘来的方向,是厨房。
清远看到后,立即叫住了青苍子:“师父!厨房着火了!”
三人赶紧往厨房奔去。这三清门的灶房很是豪气,分主灶、次灶、食材室三个屋子,由刘姨和三伯这对夫妻掌管。着火的是次灶的小屋子,当时三伯正给自己偷煮猪蹄吃,刘姨又叫他去院外砍柴火,无人照看,结果就着了火。弟子们也都冲了过来,打井灭火。
刘姨扯着三伯的耳朵愤怒地说道:“都怪你嘴馋吃什么猪蹄,我辛辛苦苦从山外小镇运回来可是给孩子们吃的。”
三伯一边求饶一边又顶嘴道:“这么多柴火了,还要我再去砍柴,要不是你这恶婆娘见不得我歇息,哪里会着火!”
这边这对夫妇争执着,那边遇安和师兄弟们接力泼水灭火。烟气冲进她的咽喉,脑海里闪过一两个画面,也是火焰、烟雾。
突然,三伯想起了什么,连忙推开刘姨,惊呼:“我的食谱!”三伯的食谱是他来三清门这十年撰写而成的,厚厚一沓,他常说再过几年就带着刘姨离开三清门,去热闹的常州开一家酒楼。
三伯径直往着火的小屋冲去,刘姨死死拉住他:“你又不会武功,不要命了。”
遇安见状,便飞速冲进屋子,在灶头旁已被烧了大半的木柜里将厚厚的食谱捧了出来。幸好这食谱无事。三伯接过食谱,涕泪纵横。
遇安却不太舒服。进灶房时,她尽力屏住呼吸,还是有烟雾进了咽喉,黄色的火焰又不断刺激着她的视神经。将菜谱递给三伯后,便头痛欲裂,全身筋脉都不舒服起来,遇安想要运气疏通,却愈加头疼,不过一瞬便晕了过去。
她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还是八岁时候的模样,她躺在竹筏上,懒洋洋地看着蓝天白云。竹筏一头,父亲正用桨在湖水里划着。岸边,头戴翠绿簪子、身着素色衣裙的母亲正等待着她和父亲归来。突然,一场大火吞噬了所有。浓烟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什么也看不清,想要抓住父亲,却发现自己不在竹筏上,而在岸边。她跑向家去,远远地只看到一把剑往父母身上刺去。她想要跑得更近,却猛然摔了一跤,眼前一黑,思维便又坠入了黑暗的世界。
遇安晕倒后便被送回了房间,青苍子给她把了脉,并无大碍。现在只师弟释然在她身边。她多年不语,不善交际为人冷漠,除了几个师兄会关照她,与同龄或师弟师妹们皆比较生疏。唯有释然,即使遇安不言语、不笑也时常缠着她。大概是,遇安虽冷漠,却不会像其他同门一样直接和释然争论。谁让释然天生就是个话痨,同门们嫌他吵了常常揶揄他,但遇安不会。释然却不晓得,遇安早在心里想了七八百回了要将这师弟的嘴给缝上,要不是释然有趣又尊敬她,她早就动手了。
似乎有股力量牵扯着遇安的神经,暂停的梦又活跃了起来。火焰一瞬间刺破黑暗。遇安发现自己已经置身火焰之中,眼前一臂之远即是父亲和母亲。母亲倒在地上,浑身是血,护在母亲身前的父亲的躯体被一把剑刺穿,她循着这剑往持剑人的方向看去,那人背对着她披头散发。突然,那人转过身来,遇安看清那人的脸后,顿时睁大双眼,她吃惊地后退,却又不小心绊到什么,整个人往后倒去——她猛地惊醒,吐出了殷红的血。
“师姐!”释然惊道。
就在这时,青苍子来到遇安房间,遇安抬起头,嘴角还淌着鲜血,她瞧见青苍子后,竟硬生生吐出了两个字——“师父”。
“师姐,你——你竟然开口说话了!”